教师节随想

2024-01-22 17:28何刚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4年1期
关键词:教师节议程闲置

何刚

上世纪90 年代初期,我在一所山区中学从教,教师节庆祝活动在操场举行,除师生外还有乡党委政府和各站所,恰好那一年刚来了党委书记,我正在主持一项项既定的议程,从主席台中间传过来一张字條,上面写着“下一项议程:请各单位向教师节献礼!”字迹工整,且刚劲有力。我忐忑地念完,嘉宾席一阵小小的骚动之后,一些单位领导走上主席台,抱拳晃动手里的信封或者红包,喊一声:“教师节快乐!”党委书记是一位退伍军人,即兴发言时声音洪亮,感谢大家对教师节的关心支持。

这样的议程,持续数年。那些年,学校特别穷,所以一见到他,都能够想起“献礼”的情景。

昨天晚上,一个学生从上海发过来两张微信图片:稻谷和毛豆。我问她啥意思,她说:“今天坐了四个小时公交,到郊区去,跑了一下午,感觉乡村振兴挺难的,想到教师节,想到您教的那个学生,想到村里人对教育的淡漠,有些凌乱的思绪。”我说:“你写点东西吧!”她说:“好!”她读初中的时候,我教语文,在我的鼓动下,三年时间里,她读完五十多部名著,现在在上海读大学,偶尔写点小女子文字。

她说的那个学生是她们村里的,读到七年级下学期,不间断地辍学,到酒吧推销酒水,昆明、东莞、武汉四处混迹。我们一次次地家访动员。她假期里从上海返家度假,我们就一起探讨这个女生的辍学成因。父母离婚后,父亲把她送到县城读书,然后外出务工,没有亲情陪伴,内心孤独误入歧途。说起来她一声叹,说小时候她聪明可爱,为什么要错误地去县城读书。我表达对那些花大价钱把子女送到城市读书的父母的同情,但她并没有因为我是她的老师而给我留情面。她从山区和城市孩子的生活、思维乃至语言习惯的差别,从群体的排斥和内心歧视,说到孩子的情感依赖和摇摆,还举出她小学同学的例子,还举出她们读书时候因为和城镇学校联合办学,我们学校里一个年级3 个班到城镇读书的经历,一年后返回,学生中间就流传各种受到的排挤和心情压抑,在作文里,他们用“胜利大逃亡”自嘲。

我调到坝区学校工作后,也一直努力巩固我们的生源。二十年前,分给我班上的成绩最好的一个学生没有报到,我去到这样的家庭:地处城郊接合部,盖了一幢新房子,没有钱装修,没有窗子,有两道门安装着旧房拆下来的木质门扉(几块木板和横档)。我给家长讲,这个学生在我们学校是优生,老师都会关注他,夸奖他,越夸他成绩越好,到城里择优班读,比他优秀的学生多,老师关注不过来,但最终没有说服家长,后来不断遇到这样的情况,也只能内心一声轻叹。我们没有办法让家长们回转外出务工的脚步,回来接送子女上下学,我们的个人力量也同样无法阻挡生源流失的汹汹潮流。

过去,一个班学生多到六十人,恨不得三个人坐一条板凳,上课的时候要前后门一起开着,没有考虑安全,只是为了教师能够从讲台上冲出前门,方便地站在后门训斥捣蛋的学生;现在,班额逐年缩小,四十,三十,二十几个,总不能再少了。学生少,老师却省不了心,有人说,现在躺在床上玩手机和过去躺着抽大烟姿势完全一样。

现在有个词语叫佛系,说有一些家长已经心态平和地面对孩子的学业。但是我想,我们遇到的情况似乎又扯不上。在上一学年里,我们遇到一个特别的家长,七年级的时候,因为头一年山村划在城镇学校招生,现在划回农村,他就提出要在城镇中学就读的要求,在漫长的两年时间里,他就以这样的理由拒绝入学,曾经,老师说动学生,学生洗好头换好衣服,却被蛮横的家长叫到一边又打又骂地阻止。学校、村委会、镇政府一次次往返劝说,一筹莫展。

有一年,我从文联拉回来一捆《东方文化》书籍,每个班分发10 本,第二天,我就在垃圾池看见丢弃的崭新书本,内心涌起悲凉,有点愤愤地想走进班级彻查;刚教毕业的一个班级,一个班26 个学生,有3 个语文只能考个位数;学科老师交流,对学生睡觉,对学生懒惰,对家长的漠视,集体哀叹。与之相对的是学校快速发展,教室从紧缺到闲置,宿舍从平房到独立的院落,配备了开水房、淋浴室,一样闲置,食堂从一撇瓦遮盖的石头土基支砌土灶,背米背柴煮饭吃到配备洗碗机、大功率(2万瓦)电灶到保温菜台的现代餐厨,也闲置,差不多每个教师可以租住两套公租房,差不多可以容纳两倍学生的报告厅。

我没有办法想象,这样的一所学校,假如彻底闲置抑或消失,可否复垦?重新长出稻谷和毛豆,生机勃勃,在大自然装点下一年四季变换美丽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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