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人肉开盒”,母爱凶猛母爱惶惶

2024-01-23 08:11默默
知音·下半月 2024年1期
关键词:乔乔女儿妈妈

默默

为了保护女儿,周晓琳被无端送上了网络。短短8秒的视频,让她几乎被千夫所指,更遭遇了可怕的“人肉开盒”……

护女妈妈学校起纷争

2022年5月的一天,周晓琳如同往常一样去接女儿乔乔放学。然而,直到学校门口的人群都散去,乔乔还未出现,周晓琳不免有些着急。

就在她左顾右盼,准备给老师打电话时,乔乔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令周晓琳的心揪成了一团……

时年38岁的周晓琳父母经营着一家美发店,周晓琳从小耳濡目染,也喜欢美容美发,且手脚勤快,十分能干。

2007年,周晓琳经人介绍认识了同县男子贾政。贾政比周晓琳大3岁,是一名电力工程师,为人正直善良。相识后,他们很快就相恋了。2008年,他们结了婚。婚后一年,他们有了女儿乔乔。

乔乔出生没多久,贾政就被公司安排到非洲去做援助建设,常年待在非洲。家里所有的事情都落在周晓琳身上。没多久,周晓琳的父母先后去世,只给她留下一家美发店。当时,因为没人带娃,周围人都劝她关闭美发店,但周晓琳却觉得这是父母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安身立命之本。

此后,周晓琳一边带着女儿,一边经营着美发店。工作再苦再累,周晓琳都不带怕的,唯独对女儿充满了愧疚。乔乔从2岁起,就跟她吃住在店里,每次店里人一多,她都顾不上看孩子,一不留神,乔乔不是撞到了椅子,就是被开水烫了,好几次还跑到马路上,险些被车撞上……

3岁那年,乔乔从店门口的台阶上滚落,头撞到石头上,鲜血直流。周晓琳送她到医院,眼睁睁看着女儿不打麻醉,硬缝了8针,那针针都刺进了周晓琳的心里,只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

此后,周晓琳找了一个远房亲戚来店里帮忙,终于可以抽空陪伴女儿。真正和女儿待在一起后,她才发现女儿自卑、胆小、怕事,在外和小朋友玩时受到欺负,也总是一直忍让、讨好。隔壁几个小孩都喜欢欺负她,她每次回家不是脸被抓伤了,就是胳膊上一块淤青。

每当这时,周晓琳就十分心疼。好多次,她都拉着女儿去找那些“罪魁祸首”,可女儿怎么也不肯说,只一个劲地掉眼泪。周晓琳无奈的同时,也涌起无尽的心酸,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女儿自小缺少陪伴,没有安全感,整个人都陷入了自责,她不断告诉女儿:“你别怕,以后妈妈会好好保护你。”

此后,周晓琳恨不能时时盯紧女儿。乔乔上小学后,尽管成绩很好,老师也很喜欢乔乔,但每次一放学,周晓琳就会习惯性观察她的脸色,询问她在学校有没有被人欺负。一旦乔乔抱怨和哪个同学有了分歧,发生争执,周晓琳都会十分紧张。

时间一长,就连乔乔都觉得妈妈敏感过度,不再跟妈妈说学校里的事。周晓琳反而更加紧张,不断跟班主任和各科老师联系,尽可能全面了解女儿在学校的情况。

乔乔即将小学毕业之际,周晓琳无意间听到女儿所在学校对口的那所初中风气不好,她为此一度担心得睡不着觉。思量再三,她决定给女儿转校。

2021年初,周晓琳在和丈夫商量后,最终转让了美发店,又拿出所有积蓄在市区买了一套小两居,也将女儿转进了新的初中。之后,她在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餐饮部找到了工作。

新的学校管理严格,校风文明,周晓琳很喜欢这里,一再叮嘱女儿要好好学习,和老师同学搞好关系,却没想到这天女儿一见到她就哭,她顿时如临大敌。

之后,在周晓琳的追问下,乔乔告诉妈妈,前几天,她和后桌的女同学发生了一点摩擦,这几天,后桌同学总是阴阳怪气地骂乔乔,见乔乔没有理会,就以为她好欺负,刚刚下课经过她身边时,一下撞倒了乔乔的课桌……

听到这些,周晓琳整个人都气得浑身发抖,女儿已经一再忍让了,对方却不依不饶,这样下去女儿会一直被欺负,根本无法安心在班里上课。于是,她第一时间打电话给班主任反映情况,并提出要见对方家长。

几天后,在班主任的协调下,周晓琳见到了踢乔乔椅子,又撞翻她课桌的同学肖肖。然而,一见到肖肖,周晓琳就面色不虞。肖肖小小年纪,就戴着三个耳钉,满脸都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一见到乔乔,就忍不住嘟哝道:“多大点事,还值得叫家长?”在老师和家长面前都尚能如此,周晓琳可想而知女儿被欺负得有多惨。

最后,肖肖迫于老师给的压力,给乔乔道了歉,但没想到的是,一出办公室,肖肖就变了嘴脸,骂乔乔没用,整天一副怂样,只知道躲在大人背后。这些话,深深刺激了周晓琳,她只觉得对方当着她的面尚且如此,等她一走,还不知道怎么报复女儿。周晓琳满脑子都是女儿被欺负的画面,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在走廊里不断指责肖肖。没多久,肖肖就和她吵起来了,也引来了很多围观的同学。

当时周晓琳大脑一片空白,只是突然听到有学生喊:“有家长打学生了,家长打学生了。”他们各自拿着自己的手机,对着周晓琳几人疯狂地拍照、拍视频,场面一发不可收拾。老师担心周晓琳做出其他过激的行为,只好将肖肖护在身后,并将周曉琳送出了校外……

校外的风一吹,周晓琳这才冷静下来。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同一个孩子计较,但事关女儿,她无法冷静。好在乔乔放学后告诉妈妈,老师没有迁怒于她,只让她好好学习。各班老师也都叮嘱了同学不要以讹传讹。

被爆上网遭遇“键盘侠”

然而,让周晓琳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一则名为“为女儿出头,家长入校殴打同学”的视频就在网络平台上疯传。视频里正是周晓琳在学校责备肖肖的画面。因为拍摄视频的角度问题,周晓琳显得面色狰狞,情绪激动,正不断辱骂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还用手划过女孩的肩膀和头上……

这个视频上传两小时,留言就达到了2万多,大家都在底下评论:“都有孩子,当娘的怎么忍心?”“自己的孩子是人,别人的孩子难道就不是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太过分了。”“这女的不是人。”

几乎一夜之间,所有的键盘侠都跳了出来,他们不知前因后果,也不管是非对错,开始对周晓琳展开了无比恶毒的辱骂。周晓琳气急败坏,哭着打电话给丈夫说:“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骂得那么难听,实在是太过分了。”

没多久,肖肖的家长也找上了学校,要求学校以及周晓琳给个说法,责问一个成年人为何如此对待一个学生。与此同时,也开始有一些家长向学校施压,要求追究周晓琳的责任,毕竟谁都担心自己的孩子会不会遇到同样的问题。

事情越闹越大,校方不得不再次找到周晓琳,希望她能出面向学生道歉。周晓琳难以置信,疑惑地问:“你们最清楚事实了,是肖肖有错在先,而且我只是跟她讲道理,我根本连碰都没碰到她,我为什么要向她道歉?”

乔乔的几个老师轮番劝说,表示他们也很为难,周晓琳却坚持女儿才是受害者,她是为了维护女儿,且从头到尾没有碰到过肖肖,视频里的内容却坚称她打了学生,根本就是无中生有,学校应该为她正名。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当地一些媒体和视频号也开始报道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一边倒地指责周晓琳。她在家流干了泪水,可是周围没有一个人理解她。

没多久,事情开始传到周晓琳工作的酒店,大家都在背后对她议论纷纷,她开始无心工作,总觉得大家都对她指指点点,心中十分委屈,数度落泪。

更令周晓琳痛心的是,那段时间,女儿也被这件事严重影响了,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每天放学回来就将自己关进房间里,一句话都不说。周晓琳的心很痛,安慰女儿说:“你好好学习,别管别人说什么,等过一段时间,大家就会忘记这个事情。”可乔乔却充耳不闻,拒絕跟妈妈沟通。

原来,乔乔虽然知道妈妈是为了她,可事情发展至今,几乎所有人都在指责妈妈,班里没有一个同学愿意跟她玩,一看到她就一下子四散跑开了,就连老师都对她摇头叹息,这让她感觉无地自容。连女儿都无法理解自己,周晓琳只觉得欲哭无泪。丈夫安慰她:“网络上的事件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这件事过去了就好了,女儿也会理解你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他们期望的那样发展……

2022年底的一天夜里,周晓琳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她接通后,一连“喂”了好几声,可对方始终没有声音。一开始,她以为是别人打错的,可之后,几乎每隔3分钟,手机就会响起,但接通了之后始终没人说话。

周晓琳开始意识到这不是对方打错了,而是名副其实的骚扰,她只得将电话关机。直到第二天早上,周晓琳开机后,竟显示有28个未接来电。与此同时,她还收到了很多条短信,每一条都在咒骂她,仿佛她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周晓琳打开家里的电脑,才发现网络上的视频事件依旧在持续发酵,竟发展到有人在网上发帖,将她和女儿的生活扒了个底朝天。爆料人还称她之前在老家的理发店是从事色情服务,后来在老家待不下去了,才到了现在酒店重操旧业,就连乔乔都被传成了私生女。

周晓琳气得浑身发抖,直言对方胡编滥造,扬言要告对方侵犯她的名誉权,但她的留言很快就被淹没,还遭到了其他网友的抵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谴责她。

很快,她的家庭地址、工作单位、手机号码都遭到了泄露,她几乎不分白天黑夜遭到全方位的骚扰,还有人打电话到她所在的酒店投诉,以至于酒店经理都找她谈过好几次话。无奈之下,她只能辞职。后来,就连老家的亲友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骚扰,周晓琳听说,她从前的理发店也遭到了举报,有相关工作人员上门调查,最后发现是个乌龙。

每次听到这些,周晓琳都感到一阵无言的恐惧,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恨不得将她推入深渊,她开始睡不着觉,整个人都着急上火,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深陷“人肉开盒”恐惧无边

不仅如此,那段日子,她一出门就感觉有人跟着自己,家门口会常常出现一些“代孕”“开锁”类的小广告,她甚至收到了匿名快递,里面是一只死了的青蛙。

后来,就连乔乔也遭到同样的待遇,她的笔盒里有蟑螂,书本不翼而飞,放学回家的路上,还会有陌生人对着她发出诡异的笑……乔乔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成绩也开始一落千丈,最终被学校勒令停课。

母女俩坐在家里相对无言,乔乔看妈妈的眼神总是充满了责备和怨恨。无论妈妈是苦口婆心劝她,还是想方设法给她做好吃的,她都置之不理,有时候被妈妈说得烦了,甚至会跟妈妈争吵起来。周晓琳只感觉自己身心俱疲,就要撑不下去了。

那段时间,周晓琳和乔乔都不敢出门,天天躲在家里,可来自外界的骚扰只增不减,就连半夜都会有人来敲门,她们不开门,外面就响起了撬锁的声音……好几次,周晓琳忍不住报了警,可警察来了之后,门锁又完好无损,最后,就连警察都觉得周晓琳是在故弄玄虚,浪费警力。无奈之下,远在非洲的贾政只得放弃工作,匆匆赶回,坚定地和妻女站在一起,想将她们护在羽翼之下。

夜里,乔乔哭着问爸爸:“爸,怎么会这样?我们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学校读书了?”她还总是在睡梦中被莫名惊醒,醒来就忍不住大哭,夫妻俩带她去医院检查,乔乔被诊断出患有轻度抑郁症。

看到女儿恐惧的眼神如同受惊的小鹿,周晓琳彻底愤怒了。为了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晓琳想了很多办法,决定开始反击。她主动跟校方交涉,找媒体求助,在网上发帖,想要澄清事实,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她在网上声泪俱下地诉说了她和女儿的遭遇,有一位正义的网友回复她:“你可能被人肉开盒了。”“人肉开盒?”周晓琳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她在网上查询,才发现,“人肉”一般指“人肉搜索”,“开盒”则是指在网络上公开曝光他人隐私的行为,是一种网络暴力行为,随之而来的往往是无休止的网络暴力和生活骚扰。

那些网暴者熟练地抱团冲击受害人的文章评论区,b站账号私信等,对受害人挑衅和侮辱,并获取受害人的QQ和照片进行威胁,还将受害人照片p图并配上小作文造谣和辱骂,并且联系上受害人现实中的亲友进行挑拨离间……

隐私被爆、失业、女儿罹患抑郁症,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被“人肉开盒”。周晓琳觉得那些键盘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然而,网络并非法外之地,周晓琳告诉丈夫,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她不再选择息事宁人,想方设法跟发帖的账号沟通交流,保留证据,并在网络上发起投诉;收到骚扰信息时,她也会报警,警方开始立案调查。与此同时,校方也发了通告,证实网上的视频并非事情全貌,周晓琳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那名学生,外界言论只是以讹传讹,要求相关人员删除视频。

在警方介入调查后,网络背后掩藏的那群键盘侠渐渐浮出水面,其中有些竟还是女儿的同学。警方将几名键盘侠带回警局讯问,他们却互相推托,声称什么都不知道,也有人觉得只是一些玩笑,完全没当一回事。听到这些,周晓琳只觉得一阵阵寒心。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也许是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就几乎将他们这个家庭推入深渊。

在得知周晓琳报警后,好几个贴吧网友都主动站出来跟她们母女道歉,也亲自发帖证实那些都是莫须有的污蔑,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原本发生了什么,只是人云亦云,希望能得到周晓琳的原谅。

很快,网络上的污蔑帖子被删了,一些扭曲事实的不良媒体也出面道歉;一些家长出面表示谅解,乔乔也在老师的劝说下,回学校上课了,校方也承诺会严加管教,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

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可周晓琳却并没有觉得自己得到了治愈。她与女儿的关系依旧势如水火,她一句话就可能碰触到女儿敏感的神经,从而发生争吵。她拼命想要保护的孩子,如今却不知道该如何保护。

她还失去了工作,短时间内也无法出去找工作,她依旧不敢出门,每次出门遇到人,她都会猜想,对方会不会有恶意,会不会是那些键盘侠中的一个……妻女如此,贾政也没能回到非洲,收入大幅度减少。

前段时间,周晓琳重新连上了家里的网络,在网络上搜寻被“人肉开盒”的痕迹,竟赫然发现,女儿新拍的身份证照片依旧出现在网络上。周晓琳非常惊讶,要知道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他们的生活似乎好像回到了原点,但事实上,这一切并没有结束,他们一家的生活始终暴露在网络之上,就像一场走不出的梦魇。因为被“开盒”而失去的安全感,让她和女儿每分每秒都活在恐惧之下,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保护未成年的女儿……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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