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师能处!霸气叫停助学金“按惨分配”

2024-01-23 08:11柴柴
知音(月末版) 2024年1期
关键词:方子名额助学金

柴柴

2023年11月,天津某高校一名贫困生爆料,自己的助学金名额被班上富哥抢走,辅导员评选时有失公允。随后又有同学爆料,该贫困生往年拿一等助学金,今年拿了二等,心生不满才故意闹事。

几天后,学校将调查结果公之于众:不存在助学金名额遭挤占的情况,未发现贫困生材料作假,也未发现贫困生评选不合规的行为。

该如何选出真正的贫困生?这个问题也曾困惑过本文的主人公,一名高校辅导员。

助学金评选:一群学生在台上“比惨”

2015年,方子茗本科毕业后选择留校,在环境工程系担任见习辅导员。

看到青春洋溢的孩子们从五湖四海来到校园,即将在此度过四年的时光,他顿感责任重大,在心里默默起誓,一定要尽职尽责,努力得到学生们的认可。只是,开学不足四个月,他就遇到了麻烦。

系里要评选贫困生助学金,共5个名额,分了3个档次,一等8000块一名,二等5000块两名,三等3000块两名,报名的学生却超过了20个。

学校文件中提到:凡是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家庭,单独提报给学院,不占用系里名额。低保户不在此类范围,但低保户可酌情优先考虑。

一开始,他按照惯例交给学生干部商量。可当班委把名单交上来时,他一眼就发现端倪,当选的五个学生,从衣着打扮来看,并不算贫穷。而这几个人,无一例外,都人缘特别好。

方子茗把名单还给他们:“这个人选公平公正吗?”几个班委不说话,他又问了一遍。一个班委开口:“方导,报名的人太多,没法选,都很贫困……”

方子茗摇了摇头:“那你们怎么让其他落选的人信服?”沉默片刻后,另一个学生答:“有几个学院是投票选出来的,要不我们也组织投票吧!”

方子茗同意了,让班委各自发通知,把系里的人叫来教室,重新确定贫困生人选。规则是每个人上臺简单讲述家庭情况,大家据此投票产生结果。

陈东是第一个上去的,搓了搓手指头,把头垂下来,自说自话:“大家好,我家是皖北农村的,父母都是农民,一年收入只有两万出头,我来读书的学费是助学贷款,现在的生活费是家里刚卖的小麦……”说着,喉咙鼓动两下,“大家可以看我穿的衣服和鞋,都是杂牌,还是高中时候买的……”

方子茗盯着他褪色的衣着,确实算是系里为数不多的简陋,颇感心酸。正看着,不知身后哪里的声音:“可你用iPhone啊。”陈东的脸一下红了,连忙掏出手机解释:“这个是我买的二手手机,而且是用考上大学、高中学校发的奖学金买的。”

那个声音又来了句:“反正我是没见过贫困生用iPhone的。”陈东继续辩驳:“这是iPhone5,三年前的型号了,比小米还便宜。”“好了好了。”方子茗制止了他们,对陈东的同情也有了质疑。

第二个上台的是藏族姑娘拥措,个头不高,脸上带着高原红,掺着灰黄的土色。她来自青海省北部地区,用不熟练的普通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蹦:“我家有四个小孩,就我念书了,我们家没有牛羊,我爸在矿山打工。”

顿了顿,她补充道:“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我来到大学后室友给我过了人生第一个生日……”她话音刚落,台下又有声音响起:“我也没过过生日!我到现在都没过过!”

“安静!”方子茗制止道,“下一个。”

这次上台的是袁颖。这令方子茗惊讶,她来自合肥市区,从打扮和衣着看,算是典型的城市小孩。

袁颖清了清嗓子,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我家今年做生意破产,欠了外边几百万,爸妈忙着想办法解决。这两个月我都是去校外做家教来赚生活费,我其实想把这个名额让给其他同学,可我确实也很困难。现在这么冷的天,每天晚上七点半,我骑单车去福园路给初中生补课,那里没有路灯,我都是跑着进出,我很害怕,但我更害怕没有钱吃饭……”

不知道是因为她动人诚恳的描述,还是可爱漂亮的面貌,这回底下没有发出反对意见。

再下一个,是父亲开货车从河南跨省送到学校来的杨泽福。他父亲颇通人情世故,见着方子茗便送上家乡特产。方子茗虽然婉拒,但不久就被人悄悄放在了办公室。杨泽福不但在系里人缘好,与几个年轻老师关系也不错。

他开口说:“我爸是开货车的,我妈是种地的,情况可能不如刚刚几个同学差,但应该也是倒数了。大家投票的话我不会要前两档助学金,把一等二等给更需要的同学吧。”

说完,便下了台。后来的人也一一上去。

“我家是低保户,还有个双胞胎弟弟,都上大学。”“我妈得病住院了,现在一直在借钱。”“我有严重的癫痫,家里还在凑钱做开颅手术。”“我爸在我4岁那年,被工地的水泥车压倒了……”

直到最后轮到玉静,方子茗才感觉到事情不对。玉静在讲台上哆嗦着,小声说:“我爸得病后,我妈跑了,撇下我和我弟,我奶去年在卖早餐的路上……”不等说完,泪水就在她眼眶里打转,然后捂住嘴跑下来,趴在桌子上抽泣。

这是方子茗第一次见到玉静情绪失控,她一直在系里担当通讯员,同时作为学生助理,辅助他的部分工作,向来安静温和,今天却被逼到了这个份上。方子茗被刺痛了,后知后觉不该把每个人的伤疤公之于众,让他们再次受到伤害。

他正要叫停这场投票,其他学生的嘈杂声响了起来:“方导,现在统计结果吧?”

结果令方子茗惊讶,因为票数前三的,是袁颖、杨泽福,还有一个穿阿迪达斯上课的学生李振。

第四第五是来自贵州农村的张晋和要做开颅手术的学生杨子武。由于是匿名投票,方子茗并不能从那些笔记中分析出为何是这种结果。

除此以外,玉静的得票只有倒数,其中缘由,方子茗还不能想到。望着座位上一双双期待的眼睛,方子茗知道现在不能直接定论。思考片刻,他给了一个说法:“我现在把这个结果拿回去,跟院里领导商量一下,看看最后怎么定。”

饭卡寻迹:最穷的学生浮出水面

学生们再次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方子茗还是坚持:“我需要和院里领导商量,大家先回去吧。”

所有人一哄而散。方子茗转而找到分管的副院长,询问意见,可方子茗刚开口,他便一脸不耐烦:“这种事不用找我,你跟系里的学生商量就行。”

方子茗郁闷地回到办公室,天色已经很晚了,外面飘起小雨,刚要下班,玉静出现在门口:“方导,我有事想找你。”

方子茗看到她仍然红肿的眼周,猜到了缘由。果然玉静一开口就问:“这次的名额是不是定了?”她哽咽着说,“我觉得这样不公平。”

“目前还不确定,我还在考虑,这个事情有点复杂。”方子茗安慰她。

“方导,得票前几的都是有钱的同学。”她的嘴唇颤了颤,“他们都是按平时的关系来投票的,比如杨泽福,大家都和他关系好,愿意投他,可他一点都不穷,我听说他上周还请宿舍的人去市中心吃饭。还有袁颖,她長得好看,男生都愿意投她,可你看看她那刚花钱做的美甲。”顿了顿,她又说,“还有张晋,虽然家是农村的,但是人家地可多了,一年收入得有二十万。”

方子茗不知道玉静为什么对别人的事情了如指掌,是否属实也无从判断。“玉静,你先冷静冷静。很多事我心里有数……”玉静不听,继续强调:“还有何云飞,他家吃低保,他还有钱去看演唱会。”

方子茗希望她不要再说了,但这些事情同样引起他的警惕,确实有人比投票会上说的境况好,但除了低保能提供证件,大都无从考证真伪。

“玉静,你先放心,最终不会直接按照投票来选,我会根据综合情况来判断。”方子茗说。

“方导,我觉得你可以让大家提报一份自己的消费记录,还有大家的手机和电脑品牌。我一个月生活费只有八百多,电脑是三千的,手机是一千出头……”说着,她掏出手机给方子茗看。

方子茗连忙摇摇手:“玉静,你的情况我知道,我会参考你的建议,但是最终结果,我也不确定。还是那句话,尽量公平公正。”直到这时,玉静才安静离开。

待她走后,方子茗认真想了想她的建议,觉得有些天真,毕竟手机、电脑、生活费就像冰山一角,冰山之下是什么一无所知,就像穿着寒酸的陈东用iPhone手机,既不能判断他穷,也不能判断他不穷。

方子茗撑伞走去学校食堂吃饭。由于没有胃口,只点了份拉面,6块钱。刷饭卡时,他突然有了主意。“一个学生穷不穷,饭卡消费额是非常关键的指标。”他自言自语。这里地处偏郊,出去吃饭极不方便,大部分学生的日常饮食都在学校解决。就算不能百分百说明问题,百分之九十都会比投票更靠谱。

一边想着,方子茗立马打电话给负责饭卡后台的同事,叫他导出一份系里学生的消费清单来。

对方发过来后,方子茗再次折回办公室,打开电脑,用统计的月度金额排了序。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让他震惊:程远,359.5元。

方子茗印象中的程远,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孩子,穿着干净整洁,谈吐颇有教养,更像出自书香门第。方子茗想象不出,他竟然359.5元过一个月。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有递交贫困生的申请。

方子茗打算借着晚上查寝的名义,来一次更为细致的调查。尤其要去问问程远,到底是钱不够用还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他先去了陈东和杨泽福等人的宿舍,几个人都在做自己兴趣以内的事,打游戏、看剧、和女朋友视频聊天。一见方子茗进来,立马停下手里的事。

“主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违规电器,千万要小心,别有什么意外。”方子茗交代了一下。

直到走进程远的宿舍,方子茗终于发现异样。

206敞着门的四人寝里,三个人坐在床下桌前,都在对着电脑忙活。程远则凑在对床的室友旁,一只手搭在床的爬梯上,一只手插在兜里,半弓着身子,和室友讨论电脑里正播放的足球比赛:“穆里尼奥还是太保守了,现在赶紧上双前锋,变阵352。”

“还没睡呢?”方子茗进来说。四个人同时看了看方子茗,程远则退回到自己座位上。

“方导好。”四个人说。“没什么,就看看你们有没有违规电器。”方子茗故意走动了一下。

程远的床整洁无比,桌子上放着几本辅导书和课本,还有一个玻璃杯放着一朵淡红色的野花,墙面贴了张索尔维会议的牛皮纸海报,就没有别的了。

方子茗觉得过于简单,甚至可以说清冷。直到看出那些辅导书与编程相关,方子茗才发觉程远桌上没有电脑。他试探道:“你还自学课程外的东西啊?”“我自己感兴趣,所以随便看看,万一能学点东西。”程远笑了笑,似乎没有感到不自在。

“你是没带电脑来学校吗?”方子茗委婉地问。程远淡然回应:“没事,借他们仨的用就成。现在的课程也就绘图作业能用到。等我需要再买就是。”

一串话说出来,倒是缓解了方子茗的尴尬,程远自信幽默,情商颇高,但方子茗逐渐相信,359.5块钱吃饭的事,并非是场误会,很大概率是真的。

“也是。”方子茗附和道,又说,“程远,你帮我打一下我的手机,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都进不来。”“好,方导。”程远掏出一个黑色手机,递给方子茗,“方导,你拨一下号吧。”

方子茗接过来,边框的漆掉了不少,左上的屏幕也碎了一角,裂开的花纹如同失修的墙面。如果是其他人方子茗会觉得心酸,可此时此刻,程远手机的裂纹却如他养的那朵花一样。

方子茗递还给他,随口问道:“屏幕不去修一下吗?”“没必要,这手机不值钱,等彻底坏了,我就去换个新的。”程远还是笑着。

方子茗心中已然确信,甚至不用任何资料就能确信,那359.5块是真实存在的事。他很想问程远怎么用359.5块生活下去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尘埃落定:尊严是不可尘蔽的珠光

简单道别后,方子茗回到住处,躺在床上,仍然思考着如何分配贫困生名额,同时有了一个新问题:“程远没有申请贫困生,我是否多此一举?”

想来想去,方子茗过不了自己那一关。第二天,他叫来程远的三个室友,询问起程远的家庭情况。

一个说:“他是离异家庭,爸妈都再婚了,他谁都不跟,也不联系。具体怎么回事,就不知道了。”

“家里会给他生活费吗?”“没有,他学费是助学贷款,生活费是去兼职赚的。”

“你们都知道他这个情况,怎么不劝他去申请助学金?”方子茗有点不解。第三个室友说:“他说他既不是农村的,也没有低保,更没有得病的家人,肯定申请不到。他还说他生活费够用。”

“359够用吗?”方子茗故意强调,“你们知道他一个月只用359块去吃饭吗?”

“知道。”“那你们不觉得他存在比较严重的贫困情况么?其他贫困的人,要么有家人有亲戚帮助,要么有低保有国家照顾,可他呢?”

“有我们。”一个人说。“啊?”方子茗一愣。

说话的人继续解释:“方导,我们知道他情况不好,自己几乎不吃晚饭,总是说减肥,所以晚上我们经常整点小吃,或者用电煮锅煮点面……那个电煮锅功率很小,不是违规电器。”他们说:“我们三个想着,帮助他度过这四年大学生活没啥问题。”还有人说:“我们想过凑钱给他,但是他不要。”

“如果我把助学金给他,他会接受吗?”方子茗的脑子乱作一团,上个问题还没有答案,方子茗又给自己出了新的难题。“不会。”为首的寝室长说,“方导,这个事就不要牵扯他进去了,现在系里因为这个事好多人都在抱怨。”

方子茗点了点头,问题回到了最初,可哪怕抛开程远,关于贫困助学金的名额他也没有更好的答案。正当他打算不再考虑程远的时候,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你好,程远是你什么人?”

“我的学生,怎么了?”“他献血晕倒了,你快来东门的献血站一趟。”电话那头说。

挂上电话,方子茗带上程远的三个室友,立马冲到学校东门。赶到的时候,程远已经被护士救醒,正躺在献血椅上吃士力架,人中通红,面色苍白。

“方导,我没事。”他见方子茗来,立马解释道,“还惊动到你了。”“通讯录找妈找不见,找爸找不见,就拔了第一个号码。”一旁的护士一边整理血袋,一边说。程远没接护士的话,方子茗应付了一句:“人没事就好。”

“程远,你说你这个身体素质,就别做好人好事了。”他的寝室长说。“唉,血站缺血了嘛!献一次还给两箱牛奶。”他笑着开玩笑,“这次还有个玩偶。”“你还对玩偶感兴趣啊?一个大男人。”另一个室友说,“别要钱不要命就行。”

“袁颖喜欢这个玩意,我送她。”程远突然把话题引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三个室友关于程远爱情故事的调侃开始了:“嘖啧啧,真浪漫,血汗钱换玩偶。”“呦,怪不得看到你最近陪她去做兼职了。”

“牛奶你可别想给她,我要带回宿舍去。”“你们可别到处乱说,我们还没确认关系。”程远自嘲道。

三个室友一顿“奚落”,却用心保护着程远的面子。他们陪着程远说话,方子茗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等他恢复好,一个室友拿牛奶,一个室友扶他,方子茗拿着玩偶,那是个红十字会标签的兔子。

大家出了血站,往宿舍去,还有个室友落在后面和护士交涉,过了一会儿才跟上来向方子茗解释:“血站缺血的时候,献一次会有500块钱的补贴。今天财务有点问题,明天才能转给程远。”方子茗不由得又是一惊,觉得心口被扎了一下。

但也正因此,他决定把一等助学金的名额给到程远。回到办公室,他打开饭卡统计表,程远后面是陈东,陈东后面是玉静,玉静后面是拥措和李振。

之后,方子茗叫来班委,跟他们核实系里申请助学金的学生所用的电脑、手机等。一切数据清晰后,不再犹豫,计划就按此名额发放贫困生助学金。

在公布名单之前,方子茗把所有申请助学金的学生一一叫到办公室里。这次,他选择单独谈话。

“最终名单的5个人,饭卡月度消费没有超过六百的,除了陈东有一个二手iPhone,所有人的衣服、电脑、手机都是系里最差的,你们可以在心中对比一下。如果有意见或者难言之隐,都可以告诉我……”落选的学生不像从前那么满腹意见,默默接受了这个名单。

最后,方子茗把程远叫来,程远有些不解:“方导,我没申请贫困生,怎么会有我?”

“程远,大家的情况我都了解,你的条件我也了解过。”方子茗很怕他会拒绝,小心翼翼地说,“这个不是怜悯或者什么,而是系里帮助一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都是据实出发,就像你献血,也帮助了很多需要的人。”

程远的嘴巴撇了撇,又努力控制着,他的眼睛里带了点湿润,也努力控制着,最后露出一个平日最常见的笑,面向方子茗鞠躬:“谢谢方导,我现在去补一份申请材料。”

尘埃落定后,在一次班会结束后,方子茗恳请所有学生留下两分钟。

“上次贫困生选举,为了避免班委舞弊,我参照别的学院让大家上台讲述自己的情况,其实很大程度地伤害到了同学们的自尊,我作为老师,必须要说对不起,而且保证不会再犯这种错误。”说完,方子茗站起来鞠了一躬。

课堂在短暂的安静过后,响起了掌声。

编辑/王茜

猜你喜欢
方子名额助学金
有问必答?
小方子治疗咽喉肿痛
雪打灯
健商
优秀名额
俄罗斯公布政府奖学金和总统奖学金名额
“贪心”的孩子
对中职学生国家助学金发放的思考
The Value of a University Edu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