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铭记丢失的时光

2024-01-31 12:55冯忠臣
满族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小鸟

自然中的一花一草一木,我都发自内心地喜欢。

早些年,我住在一个开放小区,绿地没有统一规划,东家种菜西家种树,环境杂乱不说,还会因地边地角发生摩擦,邻里常闹不愉快,看着让人闹心。当时,一家种了棵樱桃树,另一家去摘,发生肢体冲突,一方住进了医院,闹到了法院,轰动了小区。于是,我与社区协商,领养了楼下的绿地,发动居民集体参与管理绿地,我买来了花苗、果树苗,让大家义务劳动栽种。居民热情很高,老头老太齐上阵,令人感动。

环境优美了,心情舒展了,邻里和睦了。

当年我被社区评为“绿化标兵”。说真的,工作多年,各级荣誉也获得些,都成了过眼云烟,只有社区给我颁发的证书至今保留着。

这是我获得的最小的奖励,却是我最珍惜的荣誉。

搬新家后,我有了专属自己的小花园。闲暇时,我喜欢独自在小花园里,徜徉独思,欣赏一片叶,品一朵花,放飞想象,让思绪神游。

春日,阳气回返,万物初萌,植物们怀揣向往,发芽、吐绿,各显神通。看着周遭勃勃生机,心情蓦然也阳光般明媚起来。一天一天飞驰而去,花花草草也一日一个模样,形态各异展示自己的风采。那憋屈了一冬的一片石竹花,长得格外努力,绿油油地诱人。有的还抽出了花苞,顯示自己的特立独行。

这株即将吐蕊的花草牵扯着我的心,让我格外关照。时不时地蹲下身来仔细打量、端详。一日,我发现了不好的端倪,不少叶子变成了网状,变黄枯萎。原来背面生满了绿色透明的小虫子,不细看,很难发现。

灯下黑嘛,这么用心,还是有了虫害。我心生恨意,不敢怠慢,匆匆到农资商店买了最狠毒的杀虫药(店员说,“杀虫王”是广谱农药,万虫俱杀),想中午回家小憩后,大开杀戒。

躺在床上,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将我吵醒。我将窗帘掀开一条缝向外窥视,三只黄嘴小雀站在围栏上,抖动翅膀,两只大鸟正在院子里忙活捉虫哺育幼鸟呢。看着这幅哺幼的爱心风景画,内心不免酥软、陶醉!

有人走过,鸟儿惊飞了。我回到床上,回味刚才的一幕。我想,如果在花园里喷洒剧毒农药,不但断了小鸟的粮食,还有可能害了鸟儿一家的性命。琢磨再三,放弃了对害虫的“围剿”。

渐渐发现,小鸟和我是邻居呢,它们一家住在楼上一个废弃空调的孔洞里,展翅就到了我家小院。小鸟天天光顾,打照面次数多了,也不怎么怕我了。

与鸟儿一家毗邻而居,虫害降低到可以忽略了。

后来,几只树蛙移居进来,别看它们身量比铜钱大不了多少,叫声却清脆洪亮着呢。

晨光熹微或晚风徐吹,闻花香,听鸟鸣。疏影横斜水清浅,流光飞云忆旧年,恍若回到了童年的田园,夫复何求?

回忆是迷惘的,也是忧伤的。清晰与混沌之间,像一阵风,掀动着思绪,飞扬、飘落,似近似远。若即若离间,令人似乎陷入时间的泥淖,跋涉寻找远去的足迹、丢失的自己,往事扑面而来,又转瞬即逝。无形的力量,激荡着内心的潮水起起落落,映照出五彩斑斓的浪花。

回忆是有颜色的,回忆也是有味道的,那是一个人当时的心境。

偶翻博客影集,有的好像还在现场,有的努力想想还有印象,有的呢?搜肠刮肚寻思半天,也找不到和自己丝丝缕缕的关联。

时间是一把锈钝的锉刀,慢慢打磨掉了经历过的没有给你刺痛或欣喜的、无关紧要的细节。沉淀在内心深处记忆深刻的事,像珠帘,如果没有一条丝线串联,时间久了会东一颗西一颗地散失,回忆变得似隐似现、模糊不清。老年时,回望来路,必定漏洞百出,不成样子。

如果不翻阅照片,我早忘了养过飘逸的神仙鱼、凶猛的地图鱼、秀气的丽丽鱼、暧昧的接吻鱼、活泼的霓虹灯鱼……

一幅一幅照片徐徐翻过,内心的溪流忽而静缓,忽而轻溅水花,间或起小波澜。

浏览中,光标停住了,我瞪亮了眼睛,画面上是一条艳丽的金刚鹦鹉鱼。印象中,这鱼霸气,容不得他物。缸中凡有活物,必定遭其攻击、撕咬。当时,大大的鱼缸里只此一鱼。

这鱼食量大,捕捉虫子、飞蛾喂它,面对肥肥的大螳螂,也毫不惧怕,跃出水面一口叼在嘴里,躲到角落里吞食。为了备足冬天的鱼食,深秋的早上,天麻麻亮,我到沿河公园里捡拾冻僵的蜻蜓,晒干储备。同事听说我有一条很特别的鱼,也为我提供小昆虫。

我说鱼通人性,多数人不会同意。但我养的这条金刚鹦鹉真的很特别,它时常躲在加热管、抽水泵后,转动眼睛观察你的举动,好像和人有感情沟通。用蜻蜓在水面上逗弄,它会瞅准时机,迅疾游来跃出水面,抢走食物。有时长时间不喂它,看你走近,它会主动游来,摆动尾巴、鳃盖翕动、大口吞水表演一番,煞是可爱。这乐趣,别人体会不到。

那年,妻子患重病,进京月余,回到家,鱼缸里漂浮的是颜面皆无的鱼尸,捞出来,装了半脸盆。心情复杂,把它葬在小区的一棵丁香树下。

离开原住的小区几年了,那棵丁香树可好?

回忆是灰色的,有些苦涩。

看着,想着,眼窝有些潮湿。

想到妻子,我要说说我的几块石头组成的山石盆景。

三十几年前,市场还比较闭塞。要想获得花呀草呀,只能花友之间串换淘弄。大孤山是个偏僻小镇,谁家有盆杜鹃、茶花,好多人惦记,托人拉关系套近乎,要一根枝条,还不一定能扦插活。我家西头有一吕姓老者,纯善厚道,大哥常领我上他家要些花枝。吕家有几块吸水石组成的盆景,当时特受我青睐,上他家我是眼睛都不眨地看,梦中都想据为己有。

结婚后,妻子知道我爱花,出差常带回些花花草草。一次,她到兴城开会,买回了两小块吸水石。看到这份礼物,我兴奋得都有点晕了,几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爱花的人才能体会其中妙处。

几年后,我找机会到兴城,寻到古城口,觅得两块半米高的石头,不辞辛劳,一路颠簸带回家,组成了现在这种形态的山水盆景。

三十几年,我仔细琢磨用心培养,石头真的活了,长了几棵瘦弱怪异的小树,布满绿莹莹的青苔,景物倒映水中,相映成趣,便有了诗歌的灵秀,音乐的质感,似一幅立体的山水画。

而今,物是人非。

妻子刚走时,看到这盆景,我内心是酸楚的,思绪是黑色的。几年过去了,再面对这几块石头,好像与一个隐形人在默默交流。

小街不长,一里多的样子,专卖花鸟鱼虫。商家不多,三十几户吧。我的记忆中,多年前都是推着三轮车,流动贩卖,品种也比较单一。渐渐成了气候,建了铺面,有了固定的门点。所卖之物也繁杂起来,猫、狗、鸟、兔子、仓鼠、冷水鱼、热带鱼乃至应季的蝈蝈都有。小街兴盛过,随着网络购物的兴起,年轻人购宠物都上网了,近年有些凋敝。

生性喜欢养鱼侍弄花草,空暇时我喜欢到这里消磨时间,不为买啥,只是逛逛。商家都比较熟络,叫不上名字,见面还是有印象。

前些年,小街上,有个常年穿着辨不清颜色中山装的老者,在我内心深处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他推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蹲在一旁抽着自卷的旱烟,好像一直在思考。不同的季节,他的车上有着不同的景。春季是老桩的梅花、看桃,夏季是飘香的栀子和茉莉花,秋季又变成结着果的火棘或海棠、山里红什么的了。他的花造型奇异,很吸引眼球,围着看的人不少。问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钱,他头都不抬,说,不卖。继续低头抽烟,冥想。

我曾走近他,递烟给他,他不客气地接了,搭话,没回音。我问他,花不卖,推出来干啥?他直视我一下,目光犀利,低头不语。

有一次,他终于开口说,喜欢!

多么简单,喜欢能让一个人执迷不悟,“不务正业”(旁观者语),热爱一生。

我想,这些花花草草都是他用心智用心血创作的艺术品,他用这种方式把美传递和分享给爱花的人。

做盆景,需要时间更需要耐性。老者用毕生的精力,冶炼自己的乐趣,虽不能说终成正果,也算精神有所归属和依托,让自己纯粹地活了一回。

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吹奏着肃杀的音调。天渐渐地冷了,万物萧条,候鸟去了南方,天空寂靜了许多。

初冬,阳光很好的午后,我坐在落地窗前,向外眺望,百花颓败,草地枯黄,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旋舞,更显现出大北方冬季的落寞与空乏。还好,我种在窗前的一丛翠竹,仍然顽强地蓊郁着,纤巧的身姿随风一摇一摆,荡漾着我的心,我的情绪才不那么灰暗。

突然,两道金色的弧线划过天空,定眼看去,两只金黄肚皮、银白身子的小鸟落在了小院的矮墙上。小鸟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很兴奋的样子。一会儿,似乎达成了一致意见,开始啄食爬山虎绛紫色的果实。我生怕惊动了它俩,藏在窗帘后面,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只有眼球随小鸟上下左右地转动。

以后多日,两只小鸟都会在下午光顾我的小院,玩耍、进食。这意外的惊喜,让我有了期盼与等待,我躲在暗处,也让我有了偷窥的兴奋和激动。

北风刮得越发紧了,接连下了两场大雪。天寒地冻,鬼精灵的小鸟再也没来过。光秃秃的冬日,一幅靓丽的景物画不见了,我有些哀伤,许是暴风吞噬了它们的生命吧。梦幻一般,都有些不真实。

冬天一步一步地深入,成群的麻雀在空中慌张地东奔西窜,它们在寻找果腹的东西。几场雪后,世界白茫茫一片。麻雀们蹲栖在树上,奓着羽毛,声声哀鸣。它们寒冷又饥饿,如果没有食物补给,肯定熬不过这个坚硬的冬季。看着柔弱的生命凄婉地哀鸣,我的心头陡然一惊,我该做点什么吧。

想起几年前有天傍晚,我沿着仍在施工中的古沟河遛弯。我是个好奇心较强的人,哪儿修路啊建厂啊盖房啊,我都会去卖呆儿看光景。我住的小区西面,有一条河,叫小古沟,季节性河,夏季时,河水发黑,臭得让人头疼。随着城市不断西扩,几年前政府对河流进行了绿化改造。

走着走着,我站住了。一棵胳臂粗被拦腰折断了的松树,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看来这棵残疾的树,生命是到了尽头。

我点燃了一根烟,心疼这棵树。思谋着,这也是一条命呀,不能断送了。抽完了烟,我用力拖着奄奄一息的树向远离绿化带的河滩走去。

选定了位置,我要把这棵树种下。可是,我没有工具,刨不出容纳那么大根系的坑。我在周围踅摸,找到了一块尺余长的破玻璃。以此为工具,我不停地挖掘、挖掘,手磨出了血道也全然不顾。天渐渐黑透了,我终于把树稳妥地栽下了,缓缓舒口气,好像做了件大事,很有成就感。

几年过去了,河边的这棵树,奇异地存活着,不茂盛却也顽强地释放着生命的光彩。偶与朋友散步路过这里,我会指给他们看,说说当时的情形。有时我会有意来到河边,站在怪怪的没有主干的树前,慢慢抽支烟,像会晤老朋友。

想到这,我把小院里的石板路清扫出来,撒上小米。开始,麻雀们很警觉,飞到矮墙或铁栅栏上,东瞧瞧西望望,个别胆大的俯冲下来,啄食几口,“嗖”一声飞上树梢。往复再三地试探,看毫无危险,大批的麻雀扑下来,快速地进食,稍有惊动,呼啦一下集体飞走。

渐渐的麻雀们不再疑神疑鬼,大大方方地来来去去,有的还在院子里嬉戏打闹、相互追逐。偶有几只花脸、白肚、灰背的山雀混杂其间,画面更加灵动活跃。这场景,让我的心情舒坦极了,有说不出的美妙。

我把生动有趣的画面拍摄微视频传到网上,网友纷纷点赞、留言……

生活处处有惊喜,冬天里,我的心情明亮,也温暖。

【责任编辑】王雪茜

冯忠臣,笔名风萧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北京文学》《诗刊》《青年文学》《上海文学》《江南》等刊物。出版诗集、小说集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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