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州的四季

2024-03-01 11:48陈威
参花·青春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长河黄州

二月的黄州城,到处都是戴望舒诗里的“雨巷”。天气冷漠、凄清,还似惆怅。在这样一个落寞的日子里,最适合撑着一把小伞,顶着漫天的雨丝儿,独自一人,抹消过往,清空心灵,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走过沙街,走过赤壁,走过东坡,走过筷子巷,走过宝塔,走过禹王……走进浓浓的雾幛中,走进蒙蒙的烟雨中,走进“韶华竟白头”的愁怨中,走进“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与豪迈中。

春分前后,黄州的雨水陡然就多了起来。“欲验春来多少雨,野塘漫水可回舟”,湖水漫起来了,乳白色的雾气在半空中升腾,像晶莹的蜜糖,像汹涌的琼浆,像舞台的干冰,冷风吹来,便瞬间吞噬了整个黄州。到了傍晚,天上的灰云与地上的雾气开始连成一片,世界仿佛回到鸿蒙太初,此时的我们,如在仙境,如入幻境,偌大一个城市就像罩在一块巨幅的灰色薄纱中。这薄纱虽薄,虽轻盈,但遮天蔽日、浑浑无涯,若遇春风一招手,便从长江飞到长河,从长河飘到巴水,再从巴水回旋到白潭湖,然后又从白潭湖跃到遗爱湖,如此兜兜转转、反反复复,仿佛一群仙女不辞劳苦地点化着这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城市。

春分之前,黄州难有佳日。所谓的立春、雨水、惊蛰都算不上什么好时节。立春虽是春季的打头节气,但它有的只是的冰雪融化、早梅羞绽。雨水作为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二个节气,它到来的时候也尚在正月,仍为早春,“飒然春雨来,一室生微冷”,尽管东风开始解冻,水汽开始增多,但黄州的天气依然寒冷,只不过斜风细雨多一点罢了。雨水过后便是惊蛰,“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惊蛰一到,黄州的气温便在0℃上下徘徊,气温时高时低,民谚“二、四、八月乱穿衣”中的“二”说的就是这个时候。民谚又云:“春天孩儿脸,一天变三变”,不只是在二月,二月的一天之内冷暖也在频繁交替。余光中在《听听那冷雨》中也说过:“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可能有朋友要问了:惊蛰过后气温不应该回暖吗?正所谓“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这个时候天气忽冷忽热,冷暖并不能确定。这种天气也是春季感冒流行的高峰期,所以根据气温变化来及时增减衣服已成为黄州市民的生活常态,只不过年轻的我们,不太习惯这种折腾罢了。

春分之前,黄州也有佳日。不过,这种佳日只属于梅花。黄州的春天不能没有梅花。也是怪了,黄州的梅花从不在寒冬开放,它怒放的时候必是在春分前后。今年雨水节气一周之后,遗爱湖红梅傲雪景区的梅花像接到指令一样次第开放,一朵朵、一簇簇、一树树、一片片,或粉或红,或黄或白,或浅或深,柔柔的、润润的,总之,满园都是新出蕊的水嫩花朵,远远看去,星星点点、云兴霞蔚,走近来看,绰绰约约、袅袅婷婷,甚是娇艳!徜徉在梅花丛中,深深地吸上一口气,便觉满腹清香、沁人心脾,游人无不心旷神怡。说到梅花,不只是姿态美、香气幽,它还有许多独特的精神内涵。比如说“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讲的是梅花朴实无华、豁达无私的坚贞气节。比如说“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讲的是梅花甘于淡泊,清贫自守的君子品格。比如说“梅花开尽百花开”,講的是梅花敢为天下先的精神。比如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凌寒独自开”,讲的是梅花坚贞不屈、百折不挠的拼搏精神。再比如说“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讲的是梅花本色不改、默默奉献的无私精神。

梅花谢了,桃花红了,这就意味着黄州的春天快过半了。春分者,分春也!《春秋繁露·阴阳出入上下篇》里说:“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这应该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日子了!此时最适合去遗爱湖公园踏青。而在此之前,鲜有人在正月出门,苏轼就曾写道:“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说的就是在家躲春寒却错过了初春的美景。春分时节的遗爱湖公园,气温回暖,春色渐浓,鸟语花香,柳绿桃红,一副“几处早莺争暖树”的热闹景象。也不局限于公园,走到城东郊外,也是一派“蒌蒿满地芦芽短”的景象,“春风生,野菜生”,什么竹笋、香椿、软萩、荠菜、马齿苋、鱼腥草、野韭菜……自然地散布在溪流边、田埂上、小路旁……这些野菜拿回家配一配、炒一炒,你会发现春天的美好其实在舌尖上!苏轼刚到黄州的时候就写下了“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的诗句,可见黄州独特的地理环境拥有许多好的天然食材。春天还是播种的季节,黄州人自古勤奋。“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你瞧!在黄州的郊区,那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沟边渠沿,到处都是零星劳作怕误春时的农人。

春分之后是清明。清明,乃天清地明之意。清明最早只是一种自然的节气名称,它在古代不如前一日的寒食节重要,寒食节最初源于晋文公哀思介子推,将其遇难日作为祭日,规定在这一天要禁烟火、吃冷食。关于寒食节,谪居黄州的苏轼曾写下有名的《黄州寒食帖》: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脂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尚不论苏轼的书法造诣如何,细读此帖,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黄州当年春日绵绵的春雨、萧瑟的春寒、凋谢的海棠、高涨的江水、急骤的雨势、蒙蒙的水雾……,而这些物候和黄州当下的时令并无二致。后来,民间将这种自然和人文的说法融合为同一个节日,成为扫墓祭祖的日子,即如今的清明节。黄州的清明祭祀以墓祭最为普遍,主要是为先人奉上鲜花、焚烧纸钱,为坟墓培上新土,清除杂草,叩头行礼。也有一些庙祭和遥祭。除了祭祀,清明也是种植的好季节。“清明前后,种瓜种豆”“植树造林,莫过清明”,这个时候春阳高照、雨水飞洒,植物的成活率最高,在白潭湖、在路口、南湖……到处都有植树的身影。再说说明前茶,“明前茶,两片芽”,一般无病虫危害,无农药污染,是一年中绿茶品质最佳的时候。像淮南的信阳毛尖、六安瓜片以及英山的云雾、黄芽、团黄这些品种都可以在黄州城的茶市见到。

清明之后是谷雨。“雨生百谷”,作为春天最后一个节气,谷雨的主要特点就是多雨,而且这个时候气温回升,十分有利于农作物生长。茶树经过雨水的浸润,一片葳蕤之态,芽叶变得高挑肥硕,色泽鲜绿,叶质柔软,冲泡后飘香四溢,无论是一芽一叶的“旗枪”,还是一芽两叶的“雀舌”,雨前茶都是色香味俱佳,而且其产量比明前茶要大一些,价格又比明前茶便宜,因此颇受广大茶客喜爱。黄州人都有饮茶的习惯,几乎每个人都有专用的玻璃茶杯,出门办事开会都会捧上一杯青翠香郁的茶汤,甚至有些人随身都带着自己爱喝的茶叶。若是家中来了贵客,黄州人一定不会忘了吆喝:“您尝尝,我这可是雨前茶哦!”不仅是好客热情,更不是炫耀,略带物产自信的此种做派,颇带一些黄州特色。

黄州的愁,愁在山水。黄州的美,美在山水。剪掉那些浪漫的愁绪、阴雨天气和萎靡的心情,啜一口香茶,凝视窗外,你会发现,春天的黄州,是一个美丽的城市。

黄州,是一座水城。

黄州这个城市,和泰州、杭州、苏州、扬州、赣州、泉州、广州等几乎全中国所有带有“州”字的城市一样,都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西向东,长江、长河、巴河有序地把黄州城等量划分开来,更为有趣的是,这三水之间又夹拥着两个大型天然湖泊:遗爱湖和白潭湖。在我看来,黄州的典型地理形貌便是这“三水夹两湖”了。长江名贯古今,巴水这些年也是声名鹊起,而无人问津的,便是这日日夜夜默默滋养着黄州这片广袤肥沃沿江平原的小小长河。

在黄州,没有人不知道长河。长河,是长江的兄弟。长河上起黄冈团风县黄草湖横堤,经罗家沟,下湖地塆,过齐安湖,到三台河,在土司港与巴河汇合后注入长江。所以,巴河也是长江的兄弟。长河全长56.5公里,同巴河148公里的长度相比,不及其二分之一,和长江6397公里的长度相比,不及其百分之一,如此说来,长河并不算很长。然长河贯穿黄州沿江平原,是黄州区境内最长的河流,因此,当地谓之“长河”也毫不过分。长江是中国最长的河,长河是黄州最长的河。长河汇入长江,长江包容长河,长江长河亲如兄弟。

有河的地方和没河的地方完全不一样,于我而言,有河的地方到了夏天就是凉快,就会有“风吹古木晴天雨,月照平沙夏夜霜”的感觉,或者“鸡唱未圆天已晓,蛙鸣初散雨还来”的意境也是有的。有河的地方和有湖的地方也不一样,黄州的遗爱湖虽然也还秀气,但湖水流动性太差,太呆板了,同朱自清先生形容颐和园的水一样:太平衍了!黄州的夏日,好处大半便在这河边。有人会说,江边不好吗?江边没蛙鸣吗?江边不凉快吗?江边是好啊,但是江边不好住人啊,江水太凶了!江水每每在汛期发起怒来就成了灾患!苏轼来黄州最初不也住在江边的临皋亭吗,后来不也搬去了城东的雪堂么?在中国传统文人眼中,“小桥流水人家”是定居的最佳状态。我到黄州时间不长,不多久便看中了这长河,流动的长河。长河的西岸是一些厂房、学校,此外还散落着一些自修自建的民房,河的东岸是所谓的临空经济区,一块亟待开垦的土地,这与河西岸迥然不同,新区的规划在这里才刚刚布局,高规格的城市建设也正在演绎着激昂的进行曲。索性,就把城东作为自己安身立命之处吧!仔细算来,我历经消磨搬到城东的住处也才一年左右的光景。在这一年里,因为住处挨着长河,我每晚都能看着静静地长河从窗外悄悄地流过。

眼前的这条长河啊,巧了!就是新城和老城的天然分界线,河的西侧是老城,河的东侧是新城。老城除了沙街、赤壁公园一带有些古色古香,其他地方并不老气,老城只是人多。哪儿人多,哪儿应该就是城市的中心。城中的人大都住在老城,特别是遗爱湖周遭,人气鼎旺。毫无疑问,老城就是目前黄州的中心。但如果你要问老城的中心在哪?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率是众说纷纭,有人会说是“十字街”“胜利街”,那里商贾如云、攘攘熙熙;有人会认为是“龙王山”“七一路”,那里是地方政治中心、市府要地;还有人觉得市中心应该是变动的,也像船随帆动、波随风徙,逐渐在迁移,迁移到“黄商购物中心”,迁移到“万达商圈”,甚至跨湖越河,迁移到将来的城东新区、长河福地。

再看长河的走向,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从地理位置上看,长河的上游在团风,在黄州的北面,长河到达三台河长蛇港后,一股向东流入白潭湖、沙湖,一股直接向南汇入巴河注入长江。由此可以看出,长河的流向是自北向南。这就有趣了!因为这个流向是非同寻常的!要知道中国大江大河的流向大都是自西向东的,长江、黄河、珠江都是这种走势,因为中国整体地势就是西高东低。不过,也有一些例外,比如新疆流量最大的内陆河伊犁河,自东向西流入巴尔喀什湖,新疆第二大河额尔齐斯河自东南向西北流入北冰洋。有没有和长河一样的流向的呢?有!比如说澜沧江,自流入中南半岛后就被称为湄公河,它自北向南依次流经中国、老挝、缅甸、泰国、柬埔寨、越南,最后注入中国南海。相比之下,长河太小太卑微了,历史上名不见经传,也没有文人骚客为其吟诗作赋,从哪里来,流向哪里,是没什么人关注的事情。然长河虽小,它同其他大江大河的功能是一样的,也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水土造就一方风情”。

说到风土人情。别的尚且不论,单单这个白潭湖就是长河的精品杰作。俗话说“积土成丘,积水成湖”,白潭湖也就是这么个由来。白潭湖地势整体偏低、地形十分开阔、地面较为平坦,长河的水源源不断地汇入白潭湖后,白潭湖水面面积迅速扩大,常年水面面积达8.7平方公里。这里湖水较浅,夏季最深的地方也就两到三米,所以历史上也叫“白滩湖”“白塘湖”。到了夏季,这里就是一片荷塘苇海,就是“鱼的世界”“鸟的天堂”。白潭湖的鱼类多达50多个品种,而且由于没有污染,长期遵循“人放天养”的养殖模式,这里的鱼肉嫩汁甜,营养丰富,被列为“国家淡水鱼出口基地”之一,曾经有几十个国家和地区的鱼类专家专程来此考察。

黄州的夏日是最有特色的。“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曾用“最愁三伏热如甑,北客十人八九病。百年生死向中州,千金莫作齐安游”的诗句来描写黄州的夏日。从句中可以看出,黄州的夏天是又热又湿的。这一点有些近乎武汉,武汉作家池莉说:“武汉的夏天,热得没有道理,没有规律,非常任性,又不屈不撓,热得像妖精一样”。但是要真的和武汉比起来,黄州又要好一点,黄州气温最高的时候,降水也最多,往往是晌午热上一阵子,下午或者晚上又浇上一回“阵头雨”,天气又凉爽不少,特别是住在长河边上,这种自然的凉爽是切肤的,深夜河风徐徐吹过,沁人心脾,萤火伴眠,蛙鸣助梦,月影婆娑……这种感觉,当年住在柯山的张文潜恐怕是感受不到的。三台河往南,顺着河边新建了一个公园,公园里栽了很多大树,到了夏日,天气最热的时候,这些草木却竞相疯长,一片葳蕤蓊郁之态。公园里的虫子们也没闲着,地上爬的、林中飞的、树上叫的,都在拼命工作。早上六点钟的长河是最凉爽的,花坛的草上都挂着露珠,河风将水面吹起阵阵涟漪,沿着河堤来回跑个两公里也是不错的。夏夜的长河是最温柔的,淡淡的月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的,映在河面上,像撒上了一层碎银,晶莹闪亮。到了晚上七点钟,稳健桥上的灯逐渐亮了起来,灯带倒映在水面上,一片片黄晕的灯光和柔和的月光连成一片,整条河都变得温暖而朦胧。此时,陪着家人在河边散散步是最怡然的。白日的暑气渐渐消退,我们便成了长河边上唯一的贵宾。河水叮叮咚咚,低声吟唱,演奏着迎宾曲,时而有鱼儿“扑通”一声蹿出水面,不甘寂寞,大概是想试着和我们一起分享这美丽的夜晚吧。

夏日的长河要比长江、巴河要好。长江、巴河到了六七月梅雨季节,总是要防汛的。一谈到防汛,我就忘不了驻在长孙堤上的日子,吃住都在堤上,24小时不间断地换班巡逻,查看水位,巡查管涌,长达数月,那叫一个磨人!长河就不存在这些,不是因为它小,也不仅仅是因为它被分流了,它没出过水患或许是因为它是一支“善水”吧!为了感谢长河与人为善,我写了一首《长河之水》来赞美她。

长河之水

长河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与我戍长江,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长河之水,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与我戍巴水。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长河之水,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与我住长河。悠哉乐哉,曷月予须离哉?

或许,你并未看出夏日长河的众多好处来,或许你见到的长河夏日也就这般朴素简单,但在我看来,这般灵动的、和谐的、自然的,而又不附带义务的涵养和孕育,正是我们最应该讴歌、最应该感谢和最应该保护的母亲河。

黄州的秋,慢条斯理地来了。其实,也不只是黄州,东湖、庐山、宏村的树叶应该都黄了,此所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秦岭淮河以南的地区此时应该在同一个秋天吧。徐志摩说:“住惯城市的人不易知道季候的变迁”,对于我,在这不冷不热的黄州,秋意渐浓的感受却也是源自这满院的落叶。“榈庭多落叶,慨然知已秋”,是啊,秋天来了,倘若再不重视,岁之又暮啊!

黄州的秋,来得并不明显。翻开日历,霜降在前一天刚过,再往后就到立冬了!而之前的秋分、寒露更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在不经意间溜走了!原来我看到的,已是深秋了!总算是明白了范成大“中秋全景属潜夫”的真谛了!如果不是这满院的落叶,我恐怕又要错过这美好而又低调的秋天了!黄州的秋,就是这么平淡,不像夏来得那么火热张扬,不像冬来得那么冰冷凋零,也不像春那样让万物充满期待,那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是烟霏云敛?是天高日晶?是砭人肌骨?还是山川寂寥、凄凄切切?

黄州的秋,是恢宏的。“楼上不宜秋,秋宜不上楼”。在楼房里,或者局促于一个小空间里是看不到秋天的。走出来,你才会看到流动的景致,你才会发现“昨夜霜风,先入梧桐”,巴掌状的梧桐叶在空中随风折落,红的黄的无意地叠在一起,交汇成秋的旋律。“霜降水痕收”,遗爱湖的水像一面清澈的镜子,一碧千里。在这个大镜子里,岸边的杨柳、水中的草鱼,还有横跨在湖面的连拱桥都置身镜中细品着秋意。来到城东郊外,眼界更加开阔,大有“黄州千里是金秋”的气势!看呐,一畦畦稻田连绵不断,一排排群山绘成边框,一茬茬金黄扑面而来,瞬间便将我吞噬,我准确地闻到了秋的气息,不是肃杀、不是失落、不是凄凉,有的只是成熟、丰硕和坚实。江堤之外,水位回落,但浩瀚之势丝毫未减,打开眼帘的依旧是“不尽长江滚滚来”!

黄州的秋是多彩的。遗爱湖边,连片的红枫升起一团暗红的火焰,海桐树结出金色的果子,木芙蓉开出红色的喇叭花,青黄相间的苦柚挂满了枝头,还有那小西湖的荷叶绿意不减、枯荣交错,这种印象大概就是“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吧!离开城区,北去十公里的叶路洲,此时正是向日葵怒放的季节,一片片黄澄澄、金灿灿,低着头和太阳遥相呼应,尽情地诉说着丰收的希望。而邻近的波斯菊也毫不示弱,或紫或白或粉的展露芳容,同葵花争奇斗艳!换个视角,远处的银杏、白榆、香樟、池杉……递次走来,这岂止是“新葵郁北牖,嘉穟养南畴”的怡然自乐呢?这简直就是一草一木争秋色啊!

黄州的秋是热闹的。梅雨时节一过,又经历了初秋的几轮秋雨,深秋的黄州大都是晴天。秋高气爽最适合踏秋了!美轮美奂的遗爱湖边、古色古香的赤壁公园里,此刻都是游人如织、熙熙攘攘。而日间郊区稻田里的收割机,就像一个阅兵指挥官,正在轰轰隆隆地来回穿梭。到了夜晚,虽然听不到白日的“雁啼红叶天”,也听不到曾经的“砧杵夜千家”,但“暗虫唧唧夜绵绵”的感觉却是深切的,索性,就由它续写着秋日的繁华吧。

“寒向黄州暖,饥向黄州饱。莫道黄州恶,须道黄州好”。在黄州的秋里,我愿做一只南飞的雁。

每个季节的杀青都是由降雨来完成的。这不,黄州冬月的一场雨,三下两下就给朗朗清秋画上了休止符,也如同一杆喜秤,挑开了黄州冬天的面纱。

冬天是一个天高人远尽奔去的季节,诚然!时间到了冬天就放缓了脚步,天地变得远阔,万物开始回归自然,连人间烟火气也开始在这个季节深度弥漫,“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灯前笑说归来夜,明月随船送到家”“草草杯盘供语笑,昏昏灯火话平生”“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古人用这些美妙的诗句勾勒出了冬日极具温情的弧线。

说到冬天,就不能不提到北平和济南。郁达夫在《北平的四季》里说,“一般的北方人家,总只是矮矮的一所四合房,四面是很厚的泥墙;上面花厅内都有一张暖炕,一所回廊,廊子上是一带明窗,窗眼里糊着薄纸,薄纸内又装上风门,另外就没有什么了。在这样简陋的房屋之内,你只教把炉子一生,电灯一点,棉门帘一挂上,在屋里住着,却一辈子总是暖炖炖像是春三四月里的样子。”再看济南,老舍在《济南的冬天》里说,“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別可爱,好像是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它们安静不动地低声地说:你们放心吧,这儿准保暖和。”读完这些,北方冬的美好,在著名的作家笔下已是活灵活现。转过头来,看看南方,南方的冬天呢?像我这种北不过中原、南不过湘赣的人,恐怕只能在“齐安荒僻郡”“苏公谪居城”过冬了。

所幸,在黄州过冬也是一件极美的事情。

黄州的冬天是温暖的。汪曾祺说:“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难受,屋里不生火。”确实,黄州的冬天是没有人生火的,也不像北方人的家里都有炕,北方冬季室外温度一般都在零下,室内温度达二十多度,像个保温瓶,外冷内暖。相对而言,黄州的冬天是个暖冬,室内室外温差并不大,黄州人也不像北方人需要在室内室外冷暖两个频道频繁地切换。黄州冬天的温度普遍都在十度左右,这个温度也不能说不冷。不冷非冬啊,黄州人早就习惯了这微微作冷、冷而不寒的感觉,上街的人穿得绝不会臃肿,秋衣外面套个羽绒服就能潇洒地过冬了。虽然不生火,但围炉而坐也是常事。冬日恰是闲时,三五好友,齐聚一堂,炉火红烫、酒肉飘香,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哪还有什么“万木冻欲折”“百泉冻皆咽”的感受啊!此时此景,恐怕用“红炉赪素面,醉把貂裘缓”来形容才显得贴切了。

黄州的冬天是美丽的。如果说黄州的夏天是毒辣的,那黄州的冬天绝对是高雅的。它隆重出场的时候一定是银装素裹,雪是它的灵魂,不管你曾经是姹紫嫣红,还是红肥绿瘦,世界在它的“麾下”统一成一个冰清玉洁的颜色。这种一望无垠的雪白啊,白得刺眼,白得气壮山河,白得质朴,白得纯洁,白得让人肃敬!“谁将平地万堆雪,剪刻作此连天花”,这是上天积蓄了多久的精灵才铺排的一场精彩演出啊?多么浪漫的日子啊,谁敢说它不恢宏?谁敢说它不奇丽?还不止呢?“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雪一下,梅花就忍不住要开了!瞧!遗爱湖的几千株梅花竞相开放,红的、黄的、绿的、白的……艳若桃李,灿若云霞,在迷离间汇成一片七彩的海洋。每年的红梅傲雪景区总是游人如织、人气爆棚,“人在画中走,画在景中游”的图像屡屡出现!黄州的冬天,一年下一到两次雪是正常的事,但遇上天气暖的年份,不下雪也是有的。不下雪的时候,雪便成了一种高级的念想。在瓦蓝的天幕下,看飞机的轨迹,找一张藤椅,泡一杯绿茶,慵懒地在草坪上晒晒太阳也是蛮舒服的。或者,在天气灰暗的傍晚,早早地躲进蚕丝蓬松的被窝,细品一下窗外呼啸的北风也是妙不可言的。

黄州的冬天是热闹的。尚不提梅园赏花的人熙熙攘攘,黄州别处的冬日也是一片热火朝天。冬月一过,串门就成了市井生活的主题。“一夕高楼月,万里故园心”,年关将近,离家在外漂泊的人啊,纷纷踏上岁末返乡之路,黄州城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亲戚朋友间相互看望相互走动也密了起来。“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归来的人心里藏了一年的话,迫不及待地想和家人说说,说说耕耘后的收获,说说外面世界的见闻……家里的人呢,叙完“桑麻”,继续惦念着那些还未归的人,而那些正在归途的人呢,可谓“归心折大刀”,心中“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的感受也是急切的。人多了,车也就多了,彩虹桥上的车辆川流不息、嘀嘀哐哐,建设中的白潭湖公园环湖工地上此刻也是轰轰隆隆、沸沸扬扬。湖面一片烟雾朦胧,氤氲里传出的声音却是奔涌的,像油鸱,像驼鹿,像老虎。伫立湖边,近岸的水面上飞旋着几只纤长的白鹭,“咚咚……”只见一团白色砸向水面,哦呵,原来那是白鹭在捕鱼,难怪李白說“白鹭下秋水,孤飞如坠霜”啊!

黄州的冬天是短暂的。老舍说:“秋和冬是不好分开的。秋睡熟了一点便是冬”。到了黄州,这种感觉更为深切!黄州的秋来得不明显,等你发现的时候,常常已是深秋了。甚至到了立冬、下雪、大雪都不会有霜降,整个冬天,哪怕偶尔来一场降雪,来一场冬的宣告,也依然划不清黄州秋与冬的边界!黄州的秋、冬几乎是一个色调,黄黄的色调,桂花黄、菊花黄、银杏黄、枫叶黄、梧桐黄、稻草黄……各种黄充斥着黄州的大街小巷和乡村田园,这些生命的黄色,汇成了正版的“黄州黄”。这种黄终归是短促的,等到北风吹落最后一片枫叶,春天又着急忙慌地来了。春天一来,冬天就自然带着黄色的笑容谢幕了。

有人说,黄州的冬天很短,短得都堆不够一个雪人;有人说,黄州的冬天很短,羽绒服才翻出来,都还来不及穿;有人说,黄州的冬天很短,迎来送往仅在一念之间。

快过年了,远处隐隐传来几声鞭炮声,那仿佛是在喊我们:一起欢度冬天吧!

作者简介:陈威,作品散见于《法治日报》《人民法治》《湖北日报》《黄冈日报》《鄂东晚报》等报刊。

(责任编辑 王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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