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浓

2024-03-04 03:13新月弦
南风 2024年2期
关键词:掌柜的掌柜花灯

新月弦

漫漫余生,他们携手共度,没有烈火灼灼,唯有醉花浓,三餐四季,足矣。

1

有旺一大早开门,就看到酒馆面前躺着一个男人,他蓬头垢面,像个乞丐。

“哎,你别杵在门口,影响我们做生意。”有旺上前催促他离开。

阮婉莹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有旺,怎么回事?”

“掌柜的,这人在我们店门口,影响生意,我让他到别处去。”有旺解释。

那人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慢腾腾地起身,阮婉莹不知为何有股冲动,许是那人看她的眼神干净清澈,她朝有旺招了招手,给了他一吊钱,又看了看那人。

有旺会意,走到男人面前道:“我们掌柜的心善,给你拿去买点吃的,换身行头。我看你年纪也不大,去谋份正经差事要紧。”说完,直接把钱塞他手里。

那人不知所措,呆呆看着他。

“别愣着,走吧!”有旺再次催促。

游风揣着那吊钱,似有千斤重,崭新的铜钱一个接一个紧挨着串在红绳上,格外讨喜,他深深看了阮婉莹一眼,她温婉秀丽,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春风般拂过他心尖。

这本是件小事,阮婉莹不曾放在心上,她在青河镇经营一家小酒馆,就开在最繁华的青鳞街上,店名雅致,唤醉花浓,虽是小店,但要操的心一样不少。

在这青河镇,十里八乡无人不晓醉花浓,无他,因她家独善以花入酿,只此一家。清雅馥郁的口感,酒香与花香融为一体,恰如一场繁华盛开的醉梦。其中,又以桃花酿为最,春天选用枝头盛开的桃花入酿,历经一个盛夏,方成,每年立秋时开坛,醉人的香味勾得来往之人无不神魂颠倒。

除了桃花酿,醉花浓最为人称道的便是掌柜阮婉莹,人称“醉西施”,因其人美心善,不单酿得一手好酒,更兼具一手好厨艺,尝过她厨艺的客人无不称赞。可惜,她家每日只招待六人。酒也一样,每日限量,卖完即止。

“掌柜的,你的厨艺如此了得,每日只六人幸尝,岂不可惜?”有好事的客人问。

阮婉莹笑盈盈,不发一言,有旺赶忙上前:“客官您有所不知,我家掌柜常说不求多务求精!这是今日刚出的杏花酿,送您一壶,带回去让家人尝尝?”

客人眉开眼笑,临走前拎着一壶杏花酿乘兴而归。这是醉花浓高明的地方,凡是来店吃饭的客人,离开前都会赠送一壶当日新出的酒给客人带走,醉花浓的名声也因此传开。这些年,阮婉莹不敢说大富大贵,起码衣食无忧,私下还攒了不少钱,够她余生用度。

早些年她想过再做几年,关掉酒馆,或是嫁人,相夫教子;或是云游四方,纵情山水,这不过是一场梦。

阮婉莹今年二十四,早已过了嫁人的年纪,先前那会,上门提亲的人不少,可都被她婉拒了。无他,她不过想找个真心实意、互相喜欢的人,共度余生。单真心实意就难了,况互相喜欢?

渐渐地,上门提亲的人少了,大家背后议论她心比天高,王员外的公子嫌人家胖,张秀才嫌人穷酸,朱屠戶嫌人家不识字。有人不忿,打抱不平:“真当自己是西施呀,不过是个卖酒的,整日里抛头露面,这个瞧不上、那个看不起,年纪也不小,以后指不定找什么样的,我看呀八成要孤独终老了。”

有旺连比带说,模仿得入木三分,阮婉莹忍俊不禁。

“掌柜的,你还笑,人家都编排成什么样了,以后谁还敢上门提亲?”有旺恨铁不成钢,他险些和说话的人动起手来。

“以后,别理这些,别为我伤了和气,气坏身体。”

“掌柜的,你一点都不急?”

阮婉玲摇头:“感情的事可遇不可求,急不得。”

“什么急不得?按理这话不该我说,可从到这里的那刻起,你就是我的亲人,这么多年了,隔壁成衣铺的胡掌柜与你同岁,如今孩子都来打酒了,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不还有你吗?”阮婉莹笑容满面,手上一点也不含糊,捏着有旺脸上的两团肉,像滚酒曲似的上下揉搓。

“那能一样吗?我又不能给你暖被窝,又……”

“好呀,胆子挺大,还想帮我暖被窝?”阮婉莹加大手上的力度,打趣道。

“哎呦……疼,疼死了,你轻点捏!”有旺龇牙咧嘴道。

“掌柜……”清朗的男声响起,适时解救了有旺的腮帮子,他捂着半边脸,看到门口的男人。

来人身高八尺,体型瘦长,一身蓝衫,袖口卷起,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臂,男人五官俊朗,隐隐透着几分书卷气。

“抱歉,陈掌柜让我来送米,搁哪?”游风肩上扛着袋米问。

阮婉莹脸红了,被人家听到那话,不知怎么想她?她扫了他一眼,似曾相识,在哪见过?

“你新来的?看起来面生,陈跛子呢?”有旺问。

他们家的米都是陈家米铺送的,之前送米的是个跛子,是陈掌柜的远方亲戚,过来投奔他,也姓陈,叫陈定波,大家都叫他陈跛子。

“是,他在店里帮忙,今后都是我送了。”游风不卑不吭道。

“哦,你跟我来。”有旺领人去仓库。

游风手脚麻利地把米堆放在角落,有旺对他颇为满意,临走前,塞了壶酒给他,游风推脱道:“多谢!我不能收!”

“不用客气,之前陈跛子可没少收。”说完不容他拒绝,硬塞给他。

游风自是不肯,送米本他分内之事,怎可再收人家的东西?

“多谢,我不能收!”人家收是人家的事,他不收。

推拒间,哐当一声——

酒瓶跌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酒香,两人都愣住了,不知如何收场。

“有旺。”阮婉莹站在门口叫他。她来了好一会儿,目睹整件事的原委。

有旺快步走来,一脸委屈:“掌柜的,他……”

阮婉莹轻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我知道,你先去前面。”

有旺看她,又看了眼男人,跑去店门口。

游风低头,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瓷片上,一言不发。阮婉莹看着他那么大个的人此刻缩成一团,不免觉得好笑,细想想,又觉得心酸。

“碎了就碎了,不值钱。抱歉,有旺冲撞到你了,他没有坏心思,就是性子急些。”轻轻浅浅几句,似风似雨,抚平他的不安。

游风抬眼,里面是一汪清潭,倒映着她的倩影。他小声说:“没……是我力气大。”

阮婉莹笑笑,游风跟在她后面,她的背影单薄,他一伸手就能拢她入怀。

离开前,阮婉莹拿出一吊钱,一壶酒递给游风,他怔怔看着她,不知何意。

阮婉莹目光略过他的衣服,游风低头,衣服上湿了大块,是酒渍。

“别误会,我的伙计弄脏你的衣服,该赔你的。这壶是桂花酿,不醉人,带回去尝尝可好?”

她看着他,眉眼弯弯,游风无法拒绝。他单接过那壶酒,她的手素白莹润,衣袖拂过他掌心,赠他满手桂花香。

“谢谢!衣服……不碍事。”他长舒口气,终于向她说出感谢,她不记得他了。

2

此后,游风每隔几日便来送米,一来二去,有旺才知道游风便是当初那个乞丐样的男人。

起初,他不信,跑去向陈掌柜求证。

“你说游风呀,那日,他在米铺前转悠半天,正巧定波那几日病了,铺子的货没法送,我见他年轻,长得又老实就随口一问,愿不愿意帮我送货?没想到他直接扛起一袋米问我送哪?我见他干活麻利便把人留下帮忙跑腿,好多客人指定要他送。”

有旺一脸惊讶:“陈掌柜,你心真够大,也不怕他背着米跑了。”

陈掌柜摸了摸浓密的胡须,笑呵呵说:“真不怕!当时店里确实没人,我做生意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有旺说与阮婉莹听时,右手虚抓学着陈掌柜的样子摸了摸胡须,他没有胡须只好摸下巴。

阮婉莹没回应,有旺觉得没意思又问:“掌柜,你说我要不要去问他?”

“做什么?”

“你就不好奇他是怎么回事吗?”

阮婉莹摇摇头,“这是人家的事。”言下之意,还是少打听为妙。奈何,有旺不听。

趁游风来送米时,有旺和人东拉西扯,几次下来,都摸清楚了,就差把人底裤扒下来了。

原来,游风得了阮婉莹的那吊钱后,先去买了几个肉包子填肚子,之后便跑去成衣铺买了套衣服,顺带又去混堂洗个澡,这么一捯饬,有模有样。想着有旺说的谋个差事,游风在镇上逛了一圈,寻思着能干些啥?就瞥见了陈家米铺,他想他别的没有,力气还是有的。他观察了好久发现店里就掌柜一人,连个跑腿的都没有,他在人家店门口转悠,踌躇不决。没想到,店掌柜叫他帮忙送米,就这样他留下来了。

阮婉莹是怎么也想不到一吊钱能牵扯出后面的事情。游风每回来店,总会捎带些东西给她。或是八珍斋新鲜出炉的玫瑰杏仁糕,或是许记胭脂铺她最爱的山茶胭脂,亦或是不拘在哪弄来的山野小花。

阮婉莹和他说过,不必破费,他总腼腆地摸后脑勺,笑憨憨道:“不值钱。”下次还继续。

有旺打趣他:“唉,你这样,八成是想做我们醉花楼的东家?”

游风脸涨得通红,他一脸着急地看着阮婉莹:“不是,我……不图那些。”

“哟,那你脸红做什子?”有旺追问。

“我……”游风脸更红了,额头冒出细密的汗,阮婉莹实在看不下去了,打发有旺去仓库干活。

离开前,有旺意味深长地看了游风一眼,他低下头装作不知。

“别介意,他就爱捉弄人,你越急他越发得劲,下次不理他便是。”

“不会,他说得……”对,我确实别有所图,游风眼里未尽的话被阮婉莹打断。

“我知道,你这样做纯是感念当初的恩情。”一锤定音,两人止步于恩情。

“嗯。”游风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鞋面上落满了灰尘。

阮婉莹又说:“以后别送了,你不欠我。”

她想当初那一吊钱,他早还清了,他们之间原是互不相欠。

游风下意识地握拳,里面是一对白玉兰的耳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那日过后,游风送米的次数渐少,来了也不像往常那样同有旺闲聊,把米堆放在仓库便离去,他真的如她所愿,不再带礼物,若是碰巧撞见她,也只打声招呼便离去。

这些变化,阮婉莹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感觉。不过恰好想吃玫瑰杏仁糕,打发有旺去买,买回来她尝了一口就放下,味道不对,没有那么软糯、清甜。

“我说掌柜的,我可是排了一早上,才抢到这么一盒!也不知道之前他怎么弄来的,你不吃我吃!”

说完,有旺就捏起一块玫瑰杏仁糕放进嘴里,他腮帮鼓鼓的,像只松鼠,吃完又说:“味道齁甜,也不知道这玩意咋那么多人排队。”

阮婉莹看着他一边嫌弃,一边一块接一块,大半盒糕点都进了他肚子,他端起茶一饮而尽,打了个饱嗝:“配茶的话,还不赖。”

阮婉莹无奈地笑笑,有旺凑上前,突然道:“好久没看到游风了,怪想他的,掌柜的,你觉得他怎样?”

阮婉莹眉毛一跳,“什么怎么样?”

有旺盯着她,想从她脸上寻找一丝破绽:“你上次和他说什么?他来鋪子都躲着你。”

“没有,你想多了。”

“唉,真可惜,我还以为你俩会成。”有旺故作惋惜地摇头。

“成?”阮婉莹疑惑。

“哎呀,我的掌柜,你该不会不知道人家喜欢你?”有旺表情夸张,他真不明白阮婉莹别看做生意精明能干,在感情上却迟钝如此。

“你别胡说,他从未提及。”阮婉莹语气有点重。

有旺急了,“我没胡说,他表现得那么明显,一看便知。每次来送米他为何要和我闲聊,还不是想看你一眼。你是没看到只要你出现在店里,他眼神就黏你身上,这还不算,他为何单给你带礼物?恰好都是你喜欢的?”

“那……是报恩?”阮婉莹小声解释。

有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看着她:“报恩?这不过是借口,要说恩,不过一吊钱,这么多次,早还清了,他图什么你还看不明白?”

“图什么?”阮婉莹不明白。

“图你喜欢,图你的感情。”有旺一针见血,不容她逃避。

阮婉莹心底隐隐也是知道的,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他看你的眼神,和你说话的表情,这些都藏不住。

3

阮婉莹再次见游风是中秋,她和有旺在院里饮酒赏月。

“掌柜的,镇上今晚有花灯节,去逛逛吗?”

阮婉莹忽而有了兴致,欣然应允,她不记得有多久没逛花灯了,还是那么热闹。

有旺素喜热闹,拉着阮婉莹到处逛,看到什么好吃的玩意都拉着她去试下,阮婉莹难得显露出几分小女儿般的性情,倒也玩得开心。

“掌柜的,我肚子疼,不行,我憋不住了。”有旺捂着肚子,冷汗涔涔。

“去吧,我在靑雀桥等你。”阮婉莹担忧地看着他,定是刚才吃太多了,不消化。

阮婉莹独自朝靑雀桥走去。

“卖花灯了,快来看看,买花灯许愿,百试百灵。”耳边充斥着吆喝声,阮婉莹停住脚步,卖花灯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

“这位娘子,买盏花灯,向月娘许愿,百事百灵。”老伯笑容满面。

放花灯向月娘许愿是青河镇特有的风俗,阮婉莹听人说过,倒从未体验过,今儿赶巧碰上,试试又何妨?

她对着那排花灯,细细看过去,一眼相中一个兔子花灯,它通体雪白,样子小巧精致,是兔子的形状,更妙的是兔子的眼睛恰好是满月的模样,里面的烛火落在上面,蒙上一层晕黄的光,煞是可爱。

“店家,这盏怎么卖?”回首,是游风。

“是你?”阮婉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他身姿挺拔,成熟了许多。

“嗯,真巧。”游风也没想到能在这碰到她。

卖灯笼的老伯见状,笑了,“可巧,你俩认识,仅剩最后一盏兔子花灯,你们看?”

“给她(他)”。两人不约而同道。

老伯笑呵呵地取下那盏兔子花灯,他看了眼游风,把花灯递给了阮婉莹。

“多少钱?”

老伯笑着摆手:“小娘子,这位公子已经付过了。”

阮婉莹提着灯笼,慢慢往外走,“谢谢。”

游风笑了:“不用,本就是要送你的,偏巧碰上。”

阮婉莹装做听不见他刚才的话,“去前面,有人在放花灯。”

“好。”

两人夹在人群里,被裹挟着往前。

“小心!”游风眼疾手快拉住阮婉莹,她的裙摆被人踩住,险些栽倒。

他握着她的手腕,手心微微颤抖,她的腕骨纤细,柔软温暖,他不敢握紧,怕捏痛了她,也不敢看她,怕眼里藏不住的慌乱被她识破,他就这样,一直握着她。

阮婉莹垂眼,男人的手骨骼分明,他的手掌宽厚,手心很烫,包裹着她的手腕,很安全。

靑雀桥上,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他们牵着手,依偎在一起,一起放花灯,许愿,阮婉莹偷偷看了眼游风,他正好望过来,捕捉到她的目光。

阮婉莹取下兔子花灯,捧着它小心翼翼地来到河边,水面激起温柔的涟漪,花灯缓缓远去。阮婉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月亮在心里许愿:愿得如意郎,白首不相离。

睁眼刹那,游风落入她眼帘,他眼里盛满月光,落在她心里,真美。

“婉莹,你许了何愿?”游风第一次这么叫她。

“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阮婉莹眉角眼梢带着小女儿的娇憨,灵巧动人,游风有股冲动,趁着这月色,将埋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告诉她。

“婉莹。”他声音带着风,吹向她。

“嗯?”她转身,带着一脸天真。

“我……喜欢你……”说完,期待地看着她。

“掌柜的,你让我好找!游风?”有旺气喘吁吁跑过来,打断两人的暗潮涌动。

“你好些了吗?”阮婉莹担忧道。

“哎,没事,不过吃坏肚子,时候不早,我们回去吧。”

阮婉莹点头,三人往回走,一路上,有旺说个不停,阮婉莹偶尔应和下,游风一言不发,频频看她,阮婉莹到家让有旺先进去,她站在门外和游风说话。

“你方才……”她不確定问。

游风欲言又止,道:“没,早点安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看着她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婉莹。”

她回首:“何事?”

“我……能去找你吗?”他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拒绝。

阮婉莹愣住,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脸有点红。

从那日起,他又开始频繁出现在醉花浓了,有时送米,有时沽酒,每次来都会和阮婉莹聊几句,店里生意好,他就在一旁帮忙打酒。起初,阮婉莹是不太愿意的,但架不住他每次都眼疾手快,当着客人的面她也不好驳了他面子,就听之任之,哪成想他竟变本加厉,有时大半天都待在她店里。

有旺老打趣:“还说不想做我们东家,人都在这了,我说掌柜的,何时喝你俩的喜酒?”

每每这时,游风只呵呵傻笑看着她,就差把“狼子野心、居心不良”八个字写脸上了。

阮婉莹无奈:“你这样,陈掌柜不责罚你?”

游风摇摇头:“不会,他知道。”

“知道啥?莫不是看上你做上门女婿?”有旺戏谑。

阮婉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木柄,无意识地转圈,这是她感到不安时下意识的动作,游风看得清楚。

“婉莹,不是的,我不喜欢她。”他着急向她解释,生怕她误会。

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有旺看得清楚。明明互相在意,偏谁也不说破,他看着都着急,想着干脆拱把火,笑嘻嘻道:“不喜欢?这么说想让你做女婿是真的?”

游风欲言又止的样子,阮婉莹看得真切,既为他高兴又觉得难受。

“被我说中了吧?”有旺一脸得意。

“唉,我说,陈掌柜家的千金,长相标志,她爹可是咱青河镇数一数二的大户,多好的机会呀,你可得好好把握。”有旺继续煽风点火。他看着游风心里叫那个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小子咋不开窍?还不趁机诉衷肠。

游风不理他,看着阮婉莹:“婉莹,你别生气,我不会做他女婿。”

阮婉莹又气又好笑:“我作甚生气?你做不做他的女婿,是你的自由,何须对我说这些?”

游风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知道了。”再不多说一句话。阮婉莹见他这样也懊恼刚才说的话,却也拉不下脸道歉,两人谁也不说话,心思各异,偏又时不时偷看对方,看得有旺在心里直叹气:月老,我尽力了。

4

游风离开陈家米铺,也离开青河镇,这是有旺说的,阮婉莹心里闷闷的,整日无精打采。

她忍不住想:他为何离开?去哪了?会回来吗?

“掌柜的,后悔了吧,人家在时不珍惜,现人走了,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也看不到。”有旺最近胆子越来越大。

“瞎说!”阮婉莹瞪了他一眼。

有旺嬉皮笑脸地说:“掌柜的,是,我瞎说,我只知道你这手在偏一点,今日新出的桂花酿全没了。”

阮婉莹低头,见手上装着桂花酿的取酒器无意识地倾斜,里面的桂花酿差点流到隔壁杏花酿里了,她忙摆正姿势。得亏有旺提醒,不然这一坛子桂花酿指定糟蹋了,她盯着手里的取酒器发呆,这么多年,从未失手,怎得今日犯迷糊?

“好端端的,离开做甚?”阮婉莹忍不住开口。

有旺扑哧笑出声,“还不是有人伤痛了他的心。”

“谁?”阮婉莹不解。

“我想起来了。”有旺一拍大腿,倒把这事忘了,他急急忙忙翻箱倒柜,终于在角落里翻到一个烟青色手帕包裹的东西。

“给。”他把它放在柜子上,“这是游风给你的,差点忘了。”

阮婉莹紧紧攥着手帕,上面似乎还带着他的气息。

“怎么回事?”她问。

“那天,游风过来,你恰好不在,他让我把这个给你。”有旺想起什么,又道:“对,是初五,他离开的那天。”

“他可留下什么话?”

有旺摇头:“他让我把这个给你,其他什么也没说。”

阮婉莹有点紧张,她回到房里,一层层掀开手帕,里面是一个红色的香囊,上面是银丝线绣的白玉兰花,这香囊她丢了好久,原来是他捡去了,是了,定是放花灯那次。

阮婉莹打开香囊的口袋,淡淡的木兰香扑面而来,她看到木兰花下露出点点白色,小心取出,一对白玉兰的耳环躺在她掌心,洁白莹润,泛着光泽,像月光下温柔的眼,他的眼。

日子像酝酿的酒,日复一日,缓慢悠长,阮婉莹还是会想起那个人,他可好?

又到一年秋分,正是桃花酿开坛时刻,醉花浓门口早排起长龙,乌泱泱的望不到尽头。

阮婉莹忙得脚不沾地,毕竟,一年也就一次,买不到又得等来年秋分。

“我说掌柜,你咋不多招个伙计,多酿些桃花酿?”问话的是相识多年的老主顾,他手里拎着最后几壶桃花酿。

“对啊,招人,多酿些要紧。”后面几位没买到的主顾随声附和。

“有旺。”阮婉莹笑盈盈道:“把昨儿让老先生写的告示贴在店门口。”

“好咧——”,有旺手里拿着醒目的招工启事贴在大门上,贴好后他得意地瞧了眼,双手叉腰。

“掌柜的,你说谁会来呀?”

阮婉莹忙着招呼客人,没留意。

“各位客官,实在抱歉,没买到的桃花酿的,烦来这登记下,来年定帮您留着。”

陆续有人过来,阮婉莹登记好名字,又每人送了瓶桂花酿,大家虽没买到也无怨言,说笑着离去。

阮婉莹捏了捏僵硬的肩膀,扭了扭脖子,舒展手臂,伸了个懒腰,趴在桌上。

“掌柜?”

“桃花酿已售完,明年再来。”阮婉莹头也不抬地道。

“店里招伙计,你看我可否?”游风站在她面前,手里捏着那张招工启事,眼里是明晃晃的月光,照在她身上。

“你……回来了?”她眼里起雾,浓雾下是她等待已久的月光。

“游风!”有旺惊喜地叫出声,他扑上前狠狠抱住对方,心中狂喜:我家掌柜有着落了。

游风拍了拍他的背,眼里自始至终只有她,他的目光落在她耳边,阮婉莹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嗔怪道:“你看我干嘛?”

游风笑了,温柔道:“花开,真美!”

阮婉莹羞红了耳朵,那上面戴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他送的那對白玉兰耳环,微微摆动,如春日盛开的花朵。

翌年春天,青河镇上发生了一件让人惊掉下巴的事,“醉西施”居然嫁出去了,她嫁的人不是王员外家不成器的公子,也不是有才无财的张秀才,更不是大字不识的朱屠户,而是她家店里的伙计,曾经拒绝做陈掌柜女婿的伙计,听说之前还是乞丐来的,“醉西施”曾给过他一吊钱。

说得人唾沫飞扬,听得人目瞪口呆。

“一吊钱,得个如意郎君,这笔买卖合算。”

“所以说,这世间一饮一啄,自有定数,姻缘因缘,有因方有缘。”

阮婉莹摸着滚圆的肚子,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游风怀里:“他们都说你是我一吊钱拐来的郎君。”

游风双手覆在她手上,感受手下跳动的生命,他轻吻她的秀发,在她耳边落下一个吻,“婉莹,你说呢?”

“我说,这买卖不亏!”阮婉莹笑了,她想到那年中秋,那盏兔子花灯,还有那个未曾告诉他的愿望。

“你还记得当年在靑雀桥,你问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游风抱着她,觉得满满的幸福:“什么?”

“愿得如意郎,白首不相离。”阮婉莹抬头看他,她的唇落入他的领地,他是她的郎君,用温柔将她捕获。

漫漫余生,他们携手共度,没有烈火灼灼,唯有醉花浓,三餐四季,足矣。

尾声

“娘亲,那是什么?”游恒看着眼前的花灯,目不转睛。

“夫人,给小公子买盏花灯,向月娘许愿,百试百灵。”卖花灯的老伯认出她来,取下一盏兔子花灯递与她手上。

她接过花灯放在游恒手中,小家伙攥得紧紧的,他飞快地在阮婉莹脸上落下一个吻,奶声奶气道:“谢谢娘亲!”

“嗯?”游风佯装生气,小家伙立马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谢谢爹爹!”

游风一手抱着游恒,一手牵着阮婉莹,几人朝靑雀桥走去,身后是清晰的吆喝声:“卖花灯了,花灯许愿,百试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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