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才不遇却终得大道

2024-03-04 09:28慧鉴堂主人
中国收藏 2024年2期
关键词:居士榆林书法

慧鉴堂主人

今天要说的这幅画(见右页),所绘人物是一位正在席上打坐的道教居士,黑发白衣、蓝色袍边,宽衣大袖、耳大垂肩,右手拿针、左手持铲,神情全神贯注,双眼炯炯有神;细看双目之间,好似有一天眼待开,寓意深远。再看笔法,整幅画皆用高古游丝描绘就,线条简洁,形象生动,充分显示出作者高超的绘画技艺。

画面上方有一朱文印“三痴”,并有两段题识:“大道无声,何处寻觅。击则有声,不击乃寂。寂若闻声,见道不的。两手摊开,凝神分晰。”“门外人未晓内典,想像题之,未免不切宗风,惟见道圆明者谅之。”题后落款“陈璋”。落款下方钤印两枚,一为白文印“陈璋”,一为朱文印“三痴”,又在画左下方空白处加盖白文印“章浮”。

这幅作品的书法题字紧扣了绘画主题。文字的大意如下:大道乃是人们所追求的最大最终的道理,应是人生真谛。要到哪里寻找呢?其实不需寻找,只要铭心叩问就可以有答案。在静坐问道时,不可闻听杂音,心怀杂念就不可能悟道,因此必须两手摊开,凝神分晰才行。

文中提到的“宗风”即“内典”,其本意是指佛教各宗、系特有的风格和传统,泛指佛、道两教或各个文学艺术流派独有的风格和思想。佛教、道教等都将其他学派的著作称为“外典”,内典即自家的“内学”“内教”。体现在此画中即为居士手持的针和铲,此二物都代表着道教追求长生、治病救人的宗风。

此画作者陈璋是何许人?根据陕西《榆林市志·人物志(古代人)》所载:

陈璋(生卒不详)别号青琏居士,清康熙年间榆林城人。青琏幼入私塾,学习刻苦。及至弱冠,艺文超群,尤擅长书法,独具一格。他品行高洁,藐视功名利禄,推崇李太白才情。23岁离家远游四方,以诗酒自娱,兴之所至,即景生情,任意挥洒,笔下题材多为吟咏山水,托物言志,有感而发。如《太白醉酒图》一诗:“好个风流李谪仙,常将白眼看青天。醉深不可骑驴去,横倒乾坤抱瓮眠。”又如“可怜垂老无归计,拟向西湖执钓钩。”和“强对芳樽歌一曲,琵琶声落泪沾裳。”等句,流露出他怀才不遇,落魄一生的境遇。其晚年时将生平诗文编纂成集。但史料中并未查到陈璋人生的终点归于何处,有记载云他旅居长安时,为城隍庙落成题送:“总鉴西都”匾额以示庆贺。巡抚羡其书法脱俗超群,邀入衙署,许以千金易其落款,璋变色而起,愤然离去。后遇某(王)道士,遂结伴云游,不知所终。

《榆林市志》在其他项下还有一些与陈璋相关的记载:

其一

康熙初年,陈璋复友人贺云章书信:去岁初夏,接长兄手书,诸佳开函一过,不忍多读,读这如利剑扰肠,痛不能持。因思我辈生不逢时,空老一世,此固命运所定。无如之。

其二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康熙帝赴宁夏征噶尔丹叛乱,途经榆林时作诗两首,其后载陈璋《绝句二首》:

平生志气与天高,不把诗书结富豪。胆大锯龙头上角,心雄拔虎口边毛。

看破红尘清净身,隐居林下养精神。功名未退心先退,家计虽贫志不平。(年冬戏作 清·陈璋)注:陈璋,清康熙年间隐士,以诗词书法闻名于塞北。

其三

清道光年间榆林知府李熙龄所纂《榆林府志·人物志·隐逸·本朝》记载:“陈璋,榆林人。少孤而贫,阔达豪放,工诗善书,别号青琏居士。年二十二即云游山水,不知所终也。关中都城隍庙及潮州韩昌黎庙有璋书匾额。所遗诗字,大率多山林体。”

当代学者、诗人,榆林日报社原社长李能俍(19 4 5年11月至2 0 2 3 年8月)曾对榆林人物做过研究,在《清代榆林隐逸诗人陈璋》一文中写道:“据笔者所知,他为关中古都长安城隍庙所书匾额为‘总鉴西部’四字,已依样镌于红石峡……陈璋能为此庙题写匾额,可见其书法名高当时,亦可见其游踪甚广。此外,榆林红石峡、刘千河、香岩寺等处也留有其遗墨‘三山拱翠’‘一照天下’等。‘山林体’是与‘台阁体’相对的诗体,以描写山林野趣为主,多为隐逸之士所作……陈璋是诗人又是书家,他的一些诗作也反映了他书艺的高超……史料对陈璋生平的记载有限,人们对其身世了解甚少。他的诗作成为我们解读其身世的重要依据,其中五律《闲窗即兴》二首,尤耐研味,兹选其二:六十江湖里,寸心天地宽。经残沧海变,赢得自顿安。性冷全忘尽,身孤未觉单。常依三尺剑,曾不对人谈。从此诗中至少可以看出陈璋的以下境况:一是他六十岁时依然健在;二是‘沧桑变’可能是指明清更替之变,则他应生活于明末清初;三是由‘身孤’可知他平生基本上是孤身而居;四是‘三尺剑’在古诗文中常借喻壮士之志,刘邦曾有‘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之语,则陈璋很可能怀有反清复明的志向。由此看来,陈璋之所以避世而居,云游四方,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不屑于为清廷所用。”

对于李能俍先生的研究观点,笔者引用在此表示赞同。在参考《榆林市志》的有关记载后,再来对照陈璋书画,确有许多相合之处。此作从风格、纸张、笔墨功力各方面看,确系清初之作,所绘为一位道教居士的自画像,或是作者心中的目标影像,用笔用线多有高古之意;自题诗作虚幻空灵,与陈璋在史料记载中的诗意有异曲同工之妙。画中自题书法恰是“山林体”,此处也与史料暗合。自古书画同源,书法家往往本身也是画家,只是史料中并未发现关于陈璋绘画水平的记载。他作为隐士与居士,一生游历隐居,很少与外人接触,又不重视功名利禄,人们只能通过揣摩其诗文和书法来了解此人,见解必定不会全面。从其诗、书、画、印的综合水平观赏,这幅作品已达到了非常成熟的水准,应是晚年所作。画作表达的内容也非常丰富,趣味十足。画中作者的高深学养、宗教信念、艺术水平与人生境界均显露无遗。

人的认知是所有问题的关键,而认知是从个人经历中来、从历史环境中来,既需要知识的积累,更需要空间和时间积累。

中国道家与儒家历史悠久、在入世与出世之间长期共震。佛家刚进入中国水土不服,只有被道家、儒家裹挟、被中华传统浸染后,才能生存。儒、道、释三家发展过程中,又受到其他杂家的侵扰,互相排斥又互相影响、互相吸收。作用于个人本体,则不断演进、提升,不断接近认知思维的顶峰。儒家的“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都是研究人的。比起佛家研究“心”的“ 我所知法如树上叶、我所讲法如手中叶”“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与道家研究天然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弗争”那种跨越时间与空间、直追宇宙与人生本源的思考,格局与境界略显逊色了些。

该作题字紧扣主题,表达了作者对人生真谛的追求。

对于前后具有不同儒、释、道认知积累的陈璋来说,此幅画作是至今被发现的集诗、书、画、印一体的晚年傳世唯美之作,虽然印章“三痴”“章浮”等含义尚需探究,但其以物状貌,以诗点题、直抒情志、指向身心内化意境,绝非普通文物艺术品可比。陈璋在朝代更替之际,从胸怀壮志“胆大锯龙头上角”的儒生,到“隐居林下养精神”的居士,最终皈依道教,放弃功名利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乐山乐水,无为行世。且能去看、去听、去思、去想,终于见世界、见本体。虽无法创造世俗所谓的“大成就”、获得“大热闹”,但却能从研究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全过程中,在思想、文化、艺术等各领域,超越常人。此幅诗书画印兼具作品的发现,可以启发人们深邃思考:身与心、人与人、自然宇宙都是什么关系、如何获得大智慧,享得大自在,使生命得到提升?就书画艺术而论,历史上真正达到艺术顶峰的,并非是那些宫廷书画家,而是那些最终参禅悟道、倾力于艺术的高僧大德,诸如佛教中的倪云林、八大山人、石涛,道教中的黄公望、傅山、徐渭,他们的艺术是能穿越时间空间震撼千古的!此陈璋诗书画亦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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