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金

唐风

侯圈的半亩水浇地表沙下淤，底部是一层红黏土，蓄水保肥，人称“三层金”。侯圈在“三层金”种植的冰糖心小红萝卜吃起来嘎嘣脆，是当地有名的特产。县衙的县令、县丞、教谕、典史、巡检及他们的几房太太都喜欢吃侯圈的冰糖心小红萝卜。坊间流传着一个笑话，县令每晚都要和他的三姨太同吃冰糖心小红萝卜爽口，否则，三姨太不让近身。

县衙的大人们爱吃冰糖心小红萝卜，却玩不转侯圈。

侯圈这货可不管什么县令、县丞、教谕、典史，谁给的价钱高他就将小红萝卜卖给谁，很多时候，侯圈推着小独轮车吱吱扭扭过了县衙，跑到汴梁城卖去了。县衙里的几位大人都不愿得罪爱吃小红萝卜的太太们，只能被侯圈拿捏得死死的。这天，县令召集一并官员商议，把侯圈的“三层金”买下来，指派人种植，这样一来，县衙就不会因为冰糖心小红萝卜闹心了。

县令派人与侯圈说买地的事，侯圈却不知道“三层金”到底值多少钱，摸着后脑勺推说与老婆气兜商量商量。待县令再次派人找到侯圈时，侯圈底气十足，说老婆气兜不当家，他一人做主。来人问起“三层金”要多少钱，侯圈说：“这样吧，用铜钱一个一个摆开，把‘三层金铺满不露地皮就是它的价钱。”用铜钱铺满“三层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来人听了不禁打了个寒战。

县令再次坐下来与一并官员商议，典史气得直跺脚：“侯圈这货，拼了命要钱。我看，他是活腻歪了。”教谕却沉稳：“用一个个铜钱把‘三层金铺满，说来也并不是难事。”

县令催促教谕说下去。

教谕说道：“县衙挤出一些，从富绅处借用一些，再让生意人分摊一些，加在一起，用铜钱把侯圈的‘三层金铺满问题不大。”

钱凑齐了，县令亲自找到侯圈说事。侯圈却腻腻歪歪地说“三层金”关乎着一家人的吃喝，老婆气兜不同意，自己也不能勉强当这个家。明摆着，侯圈又想提价。一同过来的教谕急了：“‘三层金到底多少钱能卖？”

侯圈说话有些得意：“‘三层金我本来是不想卖的，可县衙的人几次三番过来，我也不好再驳各位大人的面子。这样吧，‘三层金具体值多少钱，咱们随‘天意。”

教谕一惊：“‘天意是多少钱？”

侯圈摸着下巴拔下一根胡须捏在手里，说道：“那半亩水浇地，铜钱摞铜钱，摞个高吧。具体摞多高呢？我这根胡须有多长就摞多高。这就是‘天意的价钱。”

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典史气愤不过，一摔门，走了。县令、教谕气得嘴唇发青，连连说道：“好、好，你等着。”

县衙的人走后，侯圈问气兜：“你知道咱这‘三层金能卖多少钱吗？”气兜摇摇头。侯圈笑了：“恐怕咱这三间茅屋都装不下。”侯圈又问：“你说说，咱卖来的钱做啥用？”

气兜说：“咱们买来十倍的地，好好种地。”侯圈说：“不对。再说说看。”气兜又说：“咱们有了钱，往葱花面里多加点香油。”侯圈摇摇头：“这话你只说对了个零头。”

气兜反问：“你说卖来的钱做啥用？”侯圈说：“恁多钱，咱打著滚儿也花不完。咱有了钱，还得有势，咱给儿子买个县官干干，到那时我就是县太爷了。”

侯圈兴奋得一夜没睡着，黎明时分睡了个回笼觉，睁开眼，县令、典史走了进来，侯圈开口就问：“买下‘三层金的事儿商量妥当了？”

“不、不。”典史摆摆手，“今天，我们是来与你说另一码事的。”侯圈披上衣服起床，笑了：“除了‘三层金，二位大人还能与我商量什么事？”

典史说道：“你把‘三层金的特产官税纳了吧。”侯圈惊讶道：“这块地俺们祖辈种下来少说也有一百年了，从未听说过要纳特产官税。”典史震怒：“那是你没有碰到我。我看你活成人精了。”

侯圈一看典史的脸色不对，硬扛是扛不过去了，于是赔笑道：“特产官税多少钱？”典史正色道：“不算多，一年下来五贯钱。”

侯圈闷了一会儿，感觉典史的话没有商量的余地，便故作大方地说道：“五贯钱，我出得起。”言罢，吩咐气兜取出五贯钱交给大人。“且慢。”典史起身拦住，“刚才，你讲‘三层金算起来少说也有一百年了，那就连同你祖辈的官税一起纳了吧。”

这一回，侯圈蒙了：“我凭什么给老祖宗纳税？再说，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县令笑了：“纳官税的钱是根据你的胡须长短算出来的，这是‘天意的价钱。没有钱，那就麻烦你到县衙走一趟了。”

不由分说，典史拎起侯圈就去了县衙。

侯圈被押在了南监，晚间，气兜送饭过来了。侯圈吃了一个窝窝头，又喝下半碗米汤，就再也吃不下了。他扯着哭腔对气兜说：“看来，我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你侍弄好‘三层金才是正事，先养活好家再说。以后，咱的‘三层金卖出个好价钱，先给咱儿子买个县官当当，等我当了县太爷，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气兜叹口气说道：“你别犯迷糊了，咱马上就能回家了。”侯圈说道：“咱没有钱，县衙能放我出去？”气兜抹着眼泪说：“钱是逼出来的。”侯圈一惊：“你哪来恁多钱？”气兜岔开话题：“能活下来就好，别想那么多了。”侯圈小心地问道：“你把咱家的‘三层金典当给县衙了？”气兜垂着头：“不典当给县衙，官府能放你出去吗？”

侯圈打了个响嗝，一口气没有上来，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