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南亚捕获下一个极兔

2024-03-19 04:48谭伊妮
南风窗 2024年6期
关键词:南风窗东南亚印尼

谭伊妮

在物流界,极兔是一个奇迹:成立8年,入局中国3年,交表挂牌4个月,就成功赴港上市,屡屡创下最快纪录。作为其首家外部早期投资机构、ATM Capital创始人屈田也因对极兔的投资成功,迎来了职场生涯的高光时刻。

屈田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忙了。有关合作与采访的邀约纷至沓来,无数双好奇的眼睛盯上他和他的ATM Capital—一只成立才7年多的年轻基金,如何在海外投到像极兔这样优质的项目?未来还有机会吗?为寻求答案,2024年2月底的某个清晨,南风窗连线了正在赶飞机的屈田。

与想象中大谈数据、量化标准的投资人形象不同,屈田的简历上不仅有时代的印记,他还是个“斜杠青年”。大学念的物理,千禧年毕业后进入互联网行业,他先后在腾讯、新浪和雅虎等知名门户网站工作过。

作为中国最早的一批互联网产品经理,他对国外的风险投资行业一直非常向往,直到雅虎和阿里合并后,他才辗转加入阿里战投部正式入行。其间,他出手次数并不多,但分量不小,主导过美团和UC两个大項目的投资。用屈田的话来说,就是开枪少反而打得更准。

在对话中,屈田强调自己做投资看中大机会,出手准则是“少而精”。这些宝贵的投资经验,源于此前他作为阿里战投部早期创始团队一员的历练。他对待投资项目的方式又是感性的。比如,他赞赏极兔创始团队的表述是,“他们彼此间有兄弟情谊”;提到成功与极兔创始团队搭上线,用的是“惺惺相惜”和“重情义”这样的字眼。

而当屈田被问到判断优质项目是否有硬性指标时,他很惊讶,直言早期投资是门艺术,不是技术。

与极兔有70%的相似就很不错了

南风窗:极兔快递是你们最为人知的投资成功案例。当时投资他们的契机是什么?初印象是什么?

屈田:那时候是跟一个物流相关的公司聊,知道了极兔。真正接触是在2017年10月。那时,极兔创始团队给我一种非常本地化的感觉,它的很多高管来了印尼,就在当地娶老婆生娃,真正扎根下来,其他员工也都是本地人。他们很务实,团队凝聚力很强,大家都很有冲劲,整个团队给我一种2004年阿里团队在奋斗的印象。

南风窗:据说,2017年,极兔在印尼一天有70万单,不太缺钱。你们如何打动极兔快递,并与之达成合作的?

屈田:成立机构后,我们先是在本地接触了十几个项目,才见到极兔创始团队。那时,极兔已经是印尼第二大快递公司了,跟第一名很接近,不是很缺钱。不过,他们是一个很重情义的团队,先交朋友,再谈合作。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当时,我们都是创业团队,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南风窗:你有预想过极兔会成长为现在这种体量吗?

屈田:我们判断它做到东南亚第一没有问题,但它能短时间内杀回中国,并快速走向全球多个国家,这个进展是超出预期的,整个行业没有先例。

南风窗:如何判断一个创业团队是否具备极兔般全球化的能力?

屈田:很难判断。早期投资是一门艺术,不是技术。我们会从诞生第一天起就跟着它,看它如何从零开始成长起来,如何做事和扩张。根据其团队对市场和业务的理解,以及团队建设、进入市场的进度和决心,大概半年到一年以后,给出判断。

极兔相当于一个全球化成功的样板,从选择什么样的创业方向,到建立强有力的本地团队和运行机制,再到遇到哪些挑战、怎么解决和进军下一个其他地区市场的考虑等,整个过程的经验都很宝贵。我们在后续比照他们当时各个过程的决策去投资项目,项目有70%的相似就很不错了。

南风窗:这种全球化能力是先天还是后天的?具备这种能力的团队概率有多大?

极兔创始团队给我一种非常本地化的感觉,它的很多高管来了印尼,就在当地娶老婆生娃,真正扎根下来,其他员工也都是本地人。

屈田:我认为两者都有,不过更重要的是天分。

全球化的能力是涉及组织管理、市场洞察等各方面的综合性能力,企业要想把业务做到全球就必须具备这种能力。

第一步是把具备这个能力的人筛选出来,比如极兔创始团队,不出国之前,他们可能不知道自己具备全球化的能力,但出国以后做OPPO手机,一下子成功了,发现自己具备这种能力,再去做物流,事半功倍。

国内很多企业出海存在瓶颈,最难的地方在于,不知道怎么从中国的团队里筛选出具备全球化能力的人。其实从已经在海外的人里面挑选,效率更高,观察更方便。

至于概率,我觉得具备像极兔这样领先全球化能力的创始团队十不存一。

南风窗:创始人是公司的掌舵手,决定了该公司成长的上限。你怎么看?

屈田:优秀的创始人既有共性,又有个性。共性在于他们都有对未来的远见,能提前10—30年做出判断,恰当的战略选择和时机把握是成功的关键。他们也具备快速学习能力,能抓住复杂问题中的主要矛盾,用简单方法解决。此外,他们还具有领导力,能让团队死心塌地跟随。至于个性,各有各的不同,有的内向,有的外向,无法总结。

南风窗:你们投过的项目都具备哪些共同的特征?

屈田:有几点共性。第一,方向选得很准,他们创业的方向是当下市场需要的;第二,具备线下团队管理能力,因为我们投的很多业务涉及线下团队的管理,而东南亚的线上渗透率没有中国那么高,线下是很重要的一环;第三,对当地市场的洞察力和适应性强,并且对行业足够了解,能做出有差异化有竞争力的产品;第四,本地团队的搭建能力强。

投资人出海2.0

南风窗:从2017年扎根印尼至今,你觉得中国投资人出海呈现怎样的趋势?

屈田:疫情前,我感觉到有不少中国投资人涌向印度,甚至有机构在印度设立专门的基金和团队。东南亚的人相对少一点,直到疫情后才明显感觉到人多起来。更早的时候,国内投资人做出海,多聚焦在电商、支付等跨境相关领域,很多项目在国内就能看。无论怎样,这些投资人大多总部在中国,只是频繁到海外出差,更适合投资处于成长期的企业,因为不可能在全球各个地方投入人员。

我们则专注海外地区的早期项目,需要在本地有團队,离创业者和市场更近。因此,我们不把自己定位为出海投资人,因为ATM Capital一诞生就在印尼,没有投资过中国项目,从机构宗旨、办公地点,再到目标项目,都是完完全全的印尼本土化,我们称之为“生而全球”。

南风窗:可以更具体地解释一下“生而全球”吗?

屈田:现在有个概念叫“Global Chinese”,就是中国人在全球做发展。

这里面可以分为两类企业。一类就是传统的中国企业出海,业务在国内做得好,然后在海外做配套,比如抖音的TikTok、拼多多的Temu等。另一类就是像我们和极兔这样,虽然创始团队和高层是中国人,但公司是在海外成立的,业务也针对当地甚至全球。后者将会是一个趋势,未来将出现一大批中国背景的全球化公司,它们有一定的创业和投资机会,因为这种公司天然具备全球视野,身处试验场,也能加快筛选具备全球化能力的人才出来。

南风窗:2014年,你离开阿里,创立新的基金,投出过水滴保险和涂鸦智能这样的美股上市企业,为什么在2017年就毅然离开中国前往东南亚的印尼创立ATM Capital,又为什么坚定选择东南亚,而不是拉美等地区?

屈田:主要原因是,我擅长在早期发现未来周期较长、潜力较大的赛道。2017年,我明显感觉到国内消费和互联网的红利不多了,就开始考虑换赛道,想找一个人更少、相对蓝海的市场。

那时关注东南亚的人较少,且市场条件各方面较合适,我们认为这是一个系统性的大机会,若在2017年成功扎根市场,捕捉到类似极兔的大机会,有望成为领域内头部基金。

之所以没有选择拉美,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对拉美不是很了解,拉美距离中国也太远,加上从电商层面来看,当时东南亚的电商市场已经开始爆发,而拉美的电商市场渗透率比较低,基础设施也相对落后。综合各方面原因,我们还是选择扎根东南亚。不过,未来我们会加强在拉美地区的关注和投入。

南风窗:为什么选择印尼作为总部?

屈田:2017年7月考察市场,8、9月决定设立基金和找人做准备,然后10月成立机构。其实此前我也到访过东南亚,陆续考察过市场,只是没有明确时间表。

现在有个概念叫“Global Chinese”,就是中国人在全球做发展。

我们也考虑过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泰国,最终选择印尼,是因为除了人口、地理位置和经济因素等优势外,待在印尼,离创业者更近,离市场更近,与早期投资的战略更符合,像美国VC办公室都在投资公司开车一小时内能抵达的地方。

此外,东南亚各个国家之间的差异非常大,经济发展水平、宗教信仰、语言和习俗等都各不相同。待在新加坡是无法深入了解东南亚市场的,因为新加坡不是一个典型的东南亚市场。

南风窗:在印尼做投资初期,踩过哪些坑?

屈田:当时,孙正义的“时光机理论”还很火,我们也有参考借鉴,但后来发现并非所有中国成功模式都适合印尼或其他东南亚市场。不过,随着对市场的了解深入,我们基金形成了一套独特的打法,投资领域逐渐聚焦到物流和消费零售领域,以及中国背景的海外创业团队,命中率也有所提高。

南风窗:在印尼待了近七年,你动摇过吗?

屈田:没有动摇过。从2018年到2019年,被投项目和印尼相关市场基本上按照我们的判断在发展。我们做早期投资,更关注的是未来不是现在,真正的结果都要在几年后出现,而未来大趋势其实不会有太大改变,困难只是暂时的。

东南亚还有机会吗

南风窗:你有感觉,近两年,东南亚创投市场看的人多、投的人少了吗?

屈田:有。很多中国投资人来这边看消费类的项目,但都是根据中国经验提问题。他们受过去在中国投资赔过钱的情绪影响,在真正出钱投资上变得谨慎。但拿着中国投资的经验判断东南亚项目,本身逻辑就不对。每个地区的市场都有其特性,中国的特例不能推广全世界。

其次,东南亚机会很多,优质项目也有,但缺好的创业者。所以,包括我们在东南亚这几年出手也比较谨慎,不追求投的项目数量,追求被投项目能否做大和成功上市。

南风窗:这几年投资东南亚,你认为,大家对东南亚有没有认知误区?

屈田:有,诸如东南亚市场太小而分散、退出难、估值高、项目少等观点就是。

首先,东南亚国家多,市场确实分散,但并不是就不能整合,极兔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把市场整合起来后,再去进军中国、拉美等地区,把它当作一个全球性公司,估值也会更高,退出方式也会更多元化。

估值方面,有些本地创业者的项目没有很明确的盈利模式,看上去估值很高,增长却不明确。我们做早期投资,投的项目收入模式都很明确,增长也很不错。重要的是,要找志同道合的投资人去支持和改进项目,而不是追求夸张的估值。

至于项目少的问题,目前的东南亚有点类似于十年之前的中国,正进入黄金发展期,目前优质公司数量不太多,但留有一定创业和投资的机会。

南风窗:有中国背景的全球化企业是一个趋势—这样的观点,是在2017年就确立了,还是在后续不断地投资和总结中逐渐形成的?

屈田:这个认知是逐渐形成的。第一年到东南亚的时候,是看好整个市场机会。但后来随着时间推移,我们发现中国背景创业团队在东亚市场的优势。在极兔走出东南亚以后,我们意识到,中国背景创业团队在全球市场都有很强的优势。

一方面,来到印尼后,投了极兔这样的项目,发展起来了,慢慢发现那边有一帮优秀的中国创业者。相比之下,印尼大部分本地人的项目包括创业方向、能力和成熟度等各方面都要差一些,他们可能把本地市场做得很好,但感觉很难做出全球化的公司。

要找志同道合的投资人去支持和改进项目,而不是追求夸张的估值。

另一方面,我研究历史发现,目前全球领先的公司大部分领域还是被欧美日韩霸占,中国仅有较少一部分。尽管欧美日韩的企业历史悠久,但论勤奋程度和企业家精神,中国并不输日本和韩国。再加上中国现在的国力和技术能力,我认为未来会涌现一批全球领先的公司,极兔只是一个开始。

南风窗:消费零售领域的红利,在东南亚能持续多久?东南亚还有哪些红利有待挖掘?

屈田:目前,我们看好衣食住行、吃喝玩乐等大消费概念,包括文化、教育、医疗健康等。印尼整体收入不高,但人们的消费力很旺盛,生活必需品投资机会较多,而这种红利持续10年、20年没问题。因为东南亚的经济一直在快速增长,而人们的消费习惯也在不断变化,可以投的赛道很多。

至于未来,目前东南亚经济发展的速度,预计10到20年后能达到中国当前水平。随着消费力的提升,更多中国模式可复制到东南亚甚至拉美,到时候包括生物医药、新能源、人工智能等领域在技术成熟后,市场应用端都有大量的机会。我目前比较看好AR与元宇宙的结合,比如苹果的Vision Pro就是一个划时代的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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