瑷珲城半日

2024-04-10 05:02萧烟
现代青年·精英版 2024年2期
关键词:陈列馆黑河黑龙江

萧烟

若说中国地图形似一只公鸡,黑河则处在公鸡的眼睛位置。这是一座边境线上的城市,按说公鸡的眼睛长在两侧,地图上的对应位置仍旧是黑河辖区。作为地级市,黑河总面积5.44万平方公里,比海南省或者台湾省的总面积都要超出三分之一,总人口却只有168万,真正地广人稀。

列车在大清早驶入黑河境内,所见到的大地略有起伏,整体还是一片坦荡的平原,依稀看到一些山丘。犁开的地表,里面的土质仍旧是黑油油的,异常肥沃。即使在曾经的“北满”概念中,这里的位置也要偏北,在中国传统地理概念中属苦寒之地,村庄依稀。

黑龙江就在这里静静流淌,历史上多被称作黑水或者黑河,如今就成了这座城市的名字。这里在历史上活跃的人群都被称作东胡,包括早期的肃慎、魏晋的挹娄、南北朝的勿吉,与唐朝的黑水靺鞨、“海东盛国”渤海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宋元以来,这里又是辽人、金人、以及由“后金”发展而来的满人发祥地之一,多为通古斯族群。相对中原王朝,这里非常偏远,较难受到关注,但从来不缺乏史籍记录。

当今,交通非常发达,飞机和火车很轻松就将我这个南方客送到北国边陲,举目所见,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原计划当天就从这里出境,到对岸逗留两天。却因为没有提前预订,得在黑河耽搁一天。无所事事,得走一些地方,瑷珲城遗址自然成了首选。

如今,黑龙江流域中心城市已移至黑河,瑷珲城离黑河市区足有33公里。总认为这是黑河境内一个重要景点,中心城区又叫爱辉区,可是找车前往瑷珲城却很费事。好不容易坐公交车到达汽车站,卻只到午后才有一班客车途径瑷珲,回来还不知道有没有客车。时间有限,那就选网约车吧。约过两台嘀嘀,车主都问是否还坐车回来,因为那边人少,基本是空车返回,他们宁愿选择违约取消。

最终还是由一辆嘀嘀车送达,心想回来总该有客车吧,不然又得花七八十元打车费。

出了黑河城,在起伏的大地上,较少看到村庄,所见多是森林和空荡荡的耕地。道路七弯八拐,也有看到了汽车营地,可能夏天人气要旺许多,而这时候气温已在零度以下。还好,长期承受过江南湿冷,在这里的体感温度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终于进了一个小镇,道路不宽,街边多是居民院落,没有想象中的一个个临街铺面,仍旧相当于东北一个较大村庄,只是多了几处单位。而一百多年前的瑷珲城,就已经是黑龙江流域最大城市,“居民四万,商贾三千”。如今,这里一派宁静,像是在沉睡。

要进入古城遗址得拐一道弯,这条路与黑龙江垂直,路尽头就是右岸,临江处竖着一道牌坊。古城遗址就在道路南侧,中心区为瑷珲历史陈列馆,是中国著名的教育基地,用地阔气多了。大门外停了十几辆小车,显出一丁点人气。

在我的印象中,名为陈列馆,级别应该不会很高。但是这里承载了中国历史上一段伤心往事,这段历史载入了中小学课本,知名度甚高。该馆1975年即已开馆,历史不算短,事实上,这是首批国家一级博物馆,也是首批国家级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

沿着一条松树林荫道往里走,有近两百米远路程,两边是空地,左侧近江岸的林木间,掩映着瑷珲城遗址,可看到低矮的夯土墙垣。该遗址却被称作新城,因为老城位于江对岸,估计以之命名的瑷珲河也在俄罗斯境内。1683年,清康熙皇帝谕令修筑瑗珲城。第二年,任命萨布素为第一任黑龙江将军,管理地方军政事务,驻地在瑗珲老城。因为江东与内地往来不便,又在第二年,即1685年,将军衙门由江东迁往江西,即瑷珲新城。

时间不成问题,可从容筑城。瑷珲城在当时可谓黑龙江流域最大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中心,相当于一个行省的治署,规模不小,有内城外郭。但是,正规的军事部署就只蜗居在这一个点,兵力刚够一千人,守着黑龙江流域一片辽阔坦荡的土地,着实勉为其难。傲慢自大的清政府在当时边防意识不强,而这时的北方邻国却处在全面扩张期。

1643年,满清还没入关,俄国人第一次侵入黑龙江。后来摩擦日多,康熙年间经过雅克萨战争,1689年签订了中俄《尼布楚条约》,规定外兴安岭至海以南土地为中国所有。但是,清政府没想过如何巩固这块土地,边境线无军戍守,瑷珲一千余士兵主要用于征收地方贡赋,在以武力说话的冷兵器时代,稀里糊涂就丢失了大片国土。

如今,新城遗址也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历史陈列馆就位于遗址公园内。其实,陈列馆规格不低,规模不小,得攀登几十级台阶方能进入大门。说是陈列馆,其实也是一个地道的博物馆,很大篇幅介绍了这块土地上生活的先民,介绍了中国早期少数民族在这块土地上创造的文明。大量玉器、陶器、青铜器、石器以及建筑构件,无一不与中原王朝息息相关,富有强烈的东方文化气息。当然,陈列馆的重心,还原了那段让整个中华民族都心痛的记忆,最重要的介绍就是1858年签订的《瑷珲条约》。

1858年,中法联军侵入中国,俄罗斯趁火打劫,以武力胁迫清政府签订城下之盟,即《中俄瑷珲条约》,使中国丧失黑龙江以北土地60万平方公里。1860年,俄罗斯又借机调停英法联军攻占北京,强迫清政府签订《中俄北京条约》,中国又丧失了乌苏里江以东40万平方公里土地。黑龙江的中游由中国内河沦为界河,下游则完全沦为俄罗斯的内河,乌苏里江则由中国内河沦为界河。这些土地都非常肥沃,如今成为俄罗斯的远东战略要地。

陈列馆内,以蜡像还原了当年的谈判情景。中俄官员在谈判桌上对阵,一方成了豺狼,一方成了羔羊。因为满清王朝的保守封闭,领土意识没有觉醒,武器和思想都远远落后于俄罗斯,导致大量国土沦丧。

事情还没完,因为在黑龙江与精奇里河交汇处的海兰泡,以及精奇里河以南的江东六十四屯,还居住着数万华人,他们仍旧接受清政府管理。到1900年,受义和团运动波及,俄罗斯大肆清理已归属于他们的这块土地上的华人,通过大屠杀方式,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海兰泡惨案”和“江东六十四屯惨案”,共七千多华人惨死于俄军之手。沙俄侵略者还从南、北、东三面夹攻瑷珲城,瑷珲军民奋起反抗,终因寡不敌众,城池失陷。侵略者将这座相当于一个省会的城池付之一炬,在大兴安岭、小兴安岭和黑龙江的围合下,瑷珲城长期作为抗俄前线的一座孤城,就这样悲壮地毁灭了。

陈列馆中更多的情景,是再现俄罗斯强盗对中国人的驱赶、杀戮,有遍地的尸体,人们的血泪、哀号……一支支原住民,就以这种方式离开了祖辈生活的土地。

总之,陈列馆的气氛是压抑的。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建馆,人们走来一趟还真不容易,馆内着实没看到几个人。若不是因为“瑷珲新城”遗址存在,估计这类陈列馆也会设置在黑河市区。市区还结结实实开设了三家分馆,分别为中俄艺术陈列馆、黑河商会历史陈列馆、马占山历史陈列馆。可见瑷珲陈列馆级别不小,三馆都得委身其名下。

陈列馆外的广场,还傲然矗立着一座魁星阁。据说,瑷珲城被毁,只有这座魁星阁完整,代表着中华文明在边地顽强敷教明伦的姿态。后来苏联红军进入东三省,直接开炮击倒了阁楼,只剩二层塔身。东北解放,塔身又被当地居民拆了砖块盖房,只剩下墙垣。直到1983年,魁星阁才得以原址重建,如今看去还非常新,与遗址环境有点脱节。

我特意走到墙垣遗址的豁口浏览这遗址,这里可能是内城。百余年沧桑,墙垣已经成了一个土坡,上下都是树林,在这冬季只剩下枯枝,凛冽萧条,鸟雀虫兽盘桓其间。

俄罗斯获得了江东,设置阿穆尔州,州府就设在黑龙江与精奇里河交汇处的海兰泡,俄罗斯取名布里戈维申斯克,即为报喜城,带着俄罗斯人的心情。瑷珲城被焚毁,海兰泡对岸更便于通商,黑河口岸由此兴起,从此成为中国黑龙江沿岸最大城市,也是中国对俄罗斯重要的边境贸易城市。瑷珲城从此衰落,甚至达不到一个镇的规模,形似一个村庄。

走出遗址园区,外面道路笔直。顺道来到江边,中式牌坊的匾额上自左至右镌刻着“筑城永戍”四个金字。在这里看到的黑龙江河道是笔直的,对岸只有森林,跟我在长沙湘江左岸看月亮岛的情景差不多。那边当年分布着江东六十四屯,如今全湮没在历史尘埃中。

历史难以叙说,徒留叹息。冬季江风吹面,的确像刀割一般,毕竟温度到了零下。这时,本人也陷入困境,以为这么重要的景区,距城区不远,坐个客车回城应该不成问题。可即使走到交通主道,也不见有客车经过;停车场的小车也基本走光,难怪嘀嘀司机即使违约也不愿单程载客。在这极北,午后的天光沉沉欲暮,便伸手招呼路过的小车,想搭个便车也难。后来看到有车开进身后的加油站,那司机正好要进市区,才终于搭上了便车,不至于沦落在这座世纪前的遗址里过夜。

进入市区后,时间还早,又来到江边,刚好走进当年的黑河口岸,这里也恢复了当年的牌坊。对岸,就是俄罗斯布拉戈维申斯克,即海兰泡,曾经是中国人世代聚集的一个小镇。现在看过去,倒是清一色的俄式建筑,这边的黑河沿岸建筑也大受影响。那边有两个大烟囱飘着白烟,应是供应冬季暖气,明天我将穿过界河走进这座城市。

在这里,我也顺道走访了马占山历史陈列展、黑河商会历史陈列馆,倒也是收获满满,感触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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