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有道浑州川

2024-04-14 14:43于媛媛
延安文学 2024年2期
关键词:吐谷浑杏子西夏

于媛媛

今天杏子河,昔日浑州川。陕北高原上的山川河流穿越千年岁月风尘,见证着历史上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一次次交汇融合。高原用广阔的胸怀接纳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迁徙融合及征战厮杀。吐谷浑人艰苦跋涉降附而来,在杏子河畔安家落户耕种游牧,守边卫国,并最终融入中华民族大家庭就是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事例。陕北高原大气磅礴的厚土上写就了中华民族番汉杂居、融合融通、血脉赓续、绵延发展的壮丽诗篇。

和古老而著名的延河、洛河、无定河、窟野河等比起来,杏子河实在算不上特别地有名和引人注目。在历史的记忆深处,杏子河还有一个名字——浑州川水,知道的人就更是寥寥。

大唐最著名的七绝圣手王昌龄写有一首画风浓烈、豪情澎湃的《从军行》: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浑州川水、浑州川的名字来源就和诗中提到的吐谷浑有关。

《太平寰宇记》卷36“金明县”条云:“浑州川水,在县西二十里。自阁门府来,至县西,前合濯筋水(今延河)。”金明为唐代延州辖县,是现今陕西省延安市安塞区在唐时的名称,金明县城旧址遗迹犹存。

浑州川水流淌到金明县境内,已经到了它的下游,即将与延河汇合。在安塞沿河湾镇碟子沟山上,凭高西眺,河流两岸平展展的川道一直向远处延伸到地平线尽头,川道两边是起伏蜿蜒的黄土丘陵。那河流和川道就是我们文中要多次提到的浑州川水和浑州川。

浑洲川水,俗名“西川水”,發源于白于山南麓的靖边县大路沟乡关圣塌,由东折向南流。从志丹县张渠乡庙和渠村的塌崖畔入志丹县境,流经张渠、杏河、侯市三乡镇,在侯市乡界补湾入安塞王窑水库,经安塞招安、沿河湾两个乡镇,至沿河湾镇黄崖根村汇入延河。

唐时,吐谷浑人自甘肃凉州内附而来。因为他们的到来,今日杏子河流域中下游的王窑周边拥有了一个新名字——浑州,这片川道成为了浑州川,这条河流也被称为了浑州川水,或浑州川河。

吐谷浑人本是祖居于辽东的鲜卑族人。公元三世纪时,鲜卑族人中的一支在首领慕容吐谷浑的带领下,由辽东游牧西迁到至罕(今甘肃临夏)北,并逐渐征服了甘南、青海及四川西北的羌、氐等族。其孙叶延以祖名为族称和国号,建立吐谷浑政权。

南北朝时,吐谷浑先后附属宋、齐、北魏。梁大同元年(535年),其王夸吕奉行睦邻政策,与东魏、隋室相继通婚。唐初,吐谷浑政权分为东西两部分,西部由其王伏允子达延芒波杰率领,以鄯善为中心,后臣服于吐蕃;东部由伏允长子慕容顺率领,以伏俟城为中心,臣服于唐。贞观九年(635年),慕容顺被部下所杀,他的儿子诺曷钵继位。次年,诺曷钵受唐封为河源郡王,号乌地也拔勤豆可汗。后唐宗室女弘化公主给他为妻,诺曷钵受封为驸马都尉。诺曷钵二子也分别娶了唐的金城县主和金明县主。龙朔三年(663年),因受吐蕃攻击,吐谷浑部落向东逃亡到凉州(今甘肃武威),吐谷浑国灭亡。唐于灵州置安乐州(治今宁夏中宁鸣沙)安置他们。留居青海等地的吐谷浑则为吐蕃统治。此后,青海等地吐谷浑又多次降附唐朝。吐谷浑部族分散,史称“退浑”。

吐谷浑最盛时其疆域东起今甘肃南部、四川西北,南抵青海南部,西至新疆若羌、且末,北隔祁连山与河西走廊相接。经济以畜牧业为主,兼营农业。

梳理吐谷浑人的历史可以知道,他们有过多次的迁徙经历。先由辽东到西北,建立自己的国家,特别是被吐蕃灭国后,他们再由西北往东向大唐方向迁徙,先后到了甘肃凉州、宁夏灵州、陕西浑州、盐州、朔方,以及内蒙、山西等地。尽管道路曲折,且形势变化,吐谷浑人时有反复,但总体他们是一路向东,逐步走进中原地带,逐步接近汉文化的中心区域。

降附唐朝的吐谷浑人,其中有一部分被朝廷安置于今陕北地区。浑州,就是吐谷浑人被安置在陕北的一个主要地点。

《新唐书·地理志七》“浑州”条下云:“仪凤中自凉州内附者,处于金明西境置。”又“延州”条下云:“又仪凤中,吐谷浑部落自凉州内附,置二府于金明西境,曰羌部落,曰阁门。”也由此知,唐王朝安置这部分吐谷浑人在延州金明县境内西部,也就是今日安塞王窑乡杏子河流域一带的川道。唐王朝在这里设置了吐谷浑羁縻府州,名浑州。

《武经总要》也记载:“延州延安郡,古白翟地,唐置州,升为总管府。徙吐谷浑部落,立浑州、宽州、浩(音诰)亹(音门)府,寄治州界(凉州有浩亹河,六谷吐浑所居。唐初迁部族在州界,乔立浑州、宽州,即浑州、宽州川也)。迄今蕃汉杂处。”

上述记载表明,延州应有浑州、宽州(今清涧县折家坪镇)、阁门(即《武经总要》中的浩亹府)、羌部落等几个吐谷浑羁縻府州。

让我们把目光投向1300多年前,遥想公元678年,唐高宗仪凤年间,在黄土高原的腹地,一列从西而来,经历了日炙风筛、鞍马劳倦,甚至可能是衣衫褴褛的千帐人群,沿着蜿蜒的杏子河走到了一片狭长平阔的川道上。那大概是个杏花刚刚在枝头绽放带来高原第一丝春消息的一天吧,仓皇逃难的疲惫旅人被这泥土散发着阵阵清香的肥美川道所深深吸引,于是,他们停下了跋山涉水、仓惶奔波的脚步,打算在此稍作休憩整顿。这些人,就是那背井离乡,从遥远的凉州一路向着大唐降附而来的吐谷浑人。

彼时的唐朝统治者对少数民族政策比较开明,对亡国后归附的吐谷浑部众采取了笼络政策。于是,在此地设置吐谷浑羁縻州,命名浑州,吐谷浑部落开始在陕北土地上安家落户。王窑这一道河川随之成为了浑州川,杏子河也成为了浑州川水或浑州川河。

随着浑州、宽州、阁门、羌部落等吐谷浑羁縻府州的分别设立,浑州等地成为了内迁吐谷浑人的落脚点和新家园。自此之后,吐谷浑部落和当地汉民劳动生活在一起,番汉杂处,亦牧亦耕,生存繁衍。

由于吐谷浑部落众多,降附大唐最初被安置到浑州的到底是吐谷浑哪个部落,文献无查。1993年延安出土的《李良僅墓志》则表明,到了代宗时期,延州的阁门府为吐谷浑李部所设。墓志云:“考如暹,习披艰之义训,熟便蕃之善图。阴率酋豪,密构杂虏。奉珍枝附,臣服来王。振臂一呼而同归我朝者万余蹄,屈膝请事者千余帐。始居沙徼之地,坐为盘石之臣。代宗多之,特以所附之众,而开阁门府焉。累授诸卫大将军。”

也是从《李良僅墓志》透露出的信息我们可知,从代宗年间开始,李如暹到李良僅及其孙,李家四代人一直驻守延州,忠心事唐。

李如暹初到浑州时,是作为吐谷浑一个部落的首领,同时又“熟便番之善图”,故能联合当地大豪及党项羌等杂虏,臣服来王。据志文云“而同归我朝者万余蹄,屈膝请事者千余帐”,可知当时追随李如暹内迁的人数不少。

对于这部分吐谷浑等降众,唐安置于“沙檄之地”,使其“为磐石之臣”。该沙檄之地,应指的就是延州的浑州。《新唐书·地理志七》“关内道”条记吐谷浑二州:“宁朔州,初隶乐容都督府,代宗时来属,右隶夏州都督府;浑州,仪凤中自凉州内附者,处于金明西境置,右隶延州都督府。”《旧唐书·地理志一》“浑州”条亦记该地:“寄治延安郡界,隶延州节度使。”

从高宗仪凤年间降附的吐谷浑人被安置在杏子河流域,到代宗或德宗时李如暹部落又落脚浑州河川,期间已经相隔了将近百年,吐谷浑人东迁内附的步伐一直没有停歇。那时的浑州川上应该一直是吐谷浑人的耕牧之地。

《旧唐书·德宗记》中也有相关文献记载。自李如暹部迁至延州之浑州后,唐政府当时正式设立吐谷浑府州的首领有的为刺史,可以世袭,以安辑其部。李如暹内附之后,以殊勋“累授诸卫大将军。贞元中,拜延州刺史,兼安塞军等使,寻加散骑常侍、兵部尚书”。在延州地界抚绥当地羌、浑之众,防御北方边疆。

宪宗元和初,李良僅袭父职,充左神策军行营先锋兵马使、延州安塞军番落等副使。翌年,李如暹病故,李良僅“丁尚书忧”四年。期间浑镐担任延州刺史。元和六年(811年),李良僅被拜为延州刺史,“其领军开府,切如故”。元和十一年(816年)李良僅因功绩卓著,加御史中丞;穆宗长庆初年,拜御史大夫;文宗即位后,又迁工部尚书,不过其主要职位还是延州刺史兼安塞军使。

李良僅去世后,其子李据任左神策安塞军押衙,兼押诸番府部落兵马使等,“仍袭阁门府都督”,继其父治理延州。可知李如暹一部被迁至延州后,其家族便世袭延州刺史,成为唐北部边镇的一支重要防备力量,为唐王朝安定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和贡献。

《全唐书》卷664收录的白居易起草的《与李良僅诏》有记载,李良僅所在的延州“既兼军镇,且杂蕃戎,防遏抚绥,两须得所”,可知延州一带既是唐代军镇,同时又是蕃戎杂居之地,所以延州刺史的职责是既要加强防备,同时又要对所控制的蕃戎部落进行抚绥。志文也赞李良僅“惠布黔甿,威慑种落”“政美绥戎,才推制敌”等。这些蕃戎部落在当时大概主要由吐谷浑、党项羌等组成。

通过李如暹家族四代守卫延州,历代世袭延州刺史,可见唐王朝对李家对吐谷浑部落的器重,也可一窥李如暹部落势力的发展与强大,及中唐以后吐谷浑族在陕北一带的活跃程度。

《旧唐书·德宗记》中记载,唐政府当时正式设立吐谷浑府州的共有三个,除延州的浑州外,有夏州的宁朔州(今陕西靖边东)、凉州的阁门州,其中浑州、宁朔州都属于今陕北地区。

一些零星记载也表明有唐一代,吐谷浑人在陕北土地上一直以羁縻的形式存在并繁衍。

《新唐书·列传第146上·西域上》记载:“子仪以党项、吐谷浑部落散处盐、庆等州,其地与吐蕃滨近,易相胁,即表徙静边州都督、夏州、乐容等六府党项于银州之北、夏州之东,宁朔州吐谷浑住夏西,以离沮之。”

可见安史之乱后,河西及安乐等州一带的吐谷浑有一部分归降唐朝,散处在盐、庆等州。永泰元年后,唐朝鉴于盐、庆等州吐谷浑、党项邻近陇右吐蕃,易受其诱胁,重新酿成事变,因而采取将吐蕃与吐谷浑、党项分离,黨项与吐谷浑分离的措施,即将静边州都督府、夏州、乐容等六府的党项迁到银州之北,将宁朔州的吐谷浑迁至夏州西。迁入银州之北的党项,原是散居在庆、夏二州之地的。这样,唐朝就把吐谷浑大部集中在夏州以西,党项大部集中在银州之北;既可使党项东迁,免受吐蕃诱胁,又可将吐谷浑与党项隔开,使之难于联合。

唐开元三年(715年),逃亡突厥的高句丽莫离支高文简、大首领高拱毅与其他四名突厥首领率合万余帐依附唐朝。《新唐书·突厥传上》记载:“(突厥可汗)高丽莫离支高文简,与跌都督思太,吐谷浑大酋慕容道奴,郁射施大酋鹘屈颉斤、苾悉颉力,高丽大酋高拱毅,合万余帐相踵款边,诏内之河南。”

唐封吐谷浑大酋长慕容道奴为“云中郡公”,将其部安置在“河南”即河套以南。秃尾河流域成为吐谷浑慕容道奴部落居住的地方,秃尾河也是因吐谷浑部族而得名。

吐谷促读即为秃尾(在陕北方言中,“尾”读yi),浑与河音近,吐谷浑河就成了秃尾河,文献记载或为“吐浑”河。秃尾河至今仍是陕北北部的一条大河,黄河重要的支流。

延川青坪川,也叫青眉川,据说来源于吐谷浑青眉部被唐王朝安置于此。

唐以后的一些资料也证实陕北居有吐谷浑。如《宋史·夏国传》记:“陕北有‘吐浑川,今秃尾河,因吐谷浑原居此,故有是名。”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卷250“绥德州·山川”条记有“吐谷岭”,下注曰:“在清涧县东二十里。县志:唐以吐谷浑部落侨治州界,故名。”

吐谷浑部落在陕北最早落脚的浑州,在唐代历史上共存在了一百二十年,它先属夏州都督府。圣历二年(699年)属羁縻归德州。开元二年(714年)复属夏州都督府。同年改属延州都督府。贞元十四年(798年),州废。

时间如流水,白云苍狗,转眼就是三百年过去了,浑州还是那片富裕的川道谷地,风中飘扬的已经变成大宋的猎猎旌旗。

北宋仁宗景祐五年(1038年),北宋的藩属党项政权首领李元昊脱宋自立,自称皇帝,去宋封号,改元“天授礼法延祚”,建国号“大夏”,史称“西夏”。宋仁宗宝元二年(1039年),西夏景宗李元昊写信通知北宋朝廷,希望得到承认。但北宋大多数官员主张立刻出兵讨伐西夏,兴师问罪。宋仁宗随即于当年六月下诏削去李元昊官爵,并悬赏捉拿。长达三年之久的第一次宋夏战争全面爆发。

宝元元年(1038年),庞籍被任命为陕西经略安抚使,开始为防御西夏做准备。庆历元年(1041年),庞籍任龙图阁直学士,知延州,不久兼任鄜延都总管、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与韩琦(知秦州)、王沿(知渭州)、范仲淹(知庆州)等儒将一起,分任各路马步军都部署和经略安抚招讨使,共同在沿边一代构筑对付西夏的防御体系。

《宋史·庞籍传》载:“自元昊陷金明、承平、塞门、安远、栲栳寨,破五龙川,边民焚掠殆尽。籍至,稍葺治之,戍兵十万无壁垒,皆散处城中。畏籍,莫敢犯法。”

当时的延州是宋的西北军事重镇,直接面对西夏的盐州地区(今榆林定边县一带),地处北宋抵御西夏的北部边境前沿,为西夏军南攻的要冲。

陕北高原沟壑纵横,地形破碎,山梁山谷间有小道可以迂回相通,但要是调集大军走官道还须多依赖河谷。当时,连接西夏盐州和北宋延州有五条路线,自西向东分别是定边军道、国信驿路、杏子河路、寨门路和安远路。这些通道多半都是沿河而行。

据考证,宋时浑州川水有了杏子河的名称,此名来源于志丹县的张渠。宋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蒙人在河畔建城台村,村周围盛长杏树,被称为“杏子城”,浑州川水由此得名杏子河。清朝同治十三年(1874年),有姓张的家户在城台下的渠形地居住,村子又改称张渠至今。

其他四路此处略过不谈,历史学者认为从延州到盐州的杏子河路线是这样的:延州—金明寨—招安寨—园林堡—平戎寨—杏子堡—横山。今日来看,即从延州往北,沿延河北上30千米至安塞县沿河湾乡碟子沟村,延河东山上有古城遗址,为北宋金明寨。再顺延河西支流杏子河北上,经安塞县招安镇政府所在地,杏子河北岸有古城遗址,即北宋招安塞。《宋史·地理志》载:“平戎寨,地本杏子河东山,绍圣四年赐名。东至塞门寨六十里,西至顺宁寨七十里,南至园林堡五十一里,北至杏子堡四十里。”沿杏子河继续西北行,在今杏河乡侯家河湾村有古城遗址,应该就是北宋的园林堡。再北行在张渠河东有古城遗址,当是平戎寨遗址。继续沿杏子河前行,可通靖边县大路沟乡有城则壕古城,有学者考证即为杏子堡。

此杏子河路即为浑州川道。

作为宋夏战争时期北宋鄜延路通西夏的一条战略通道,浑州川道具有重要的军事意义。《庞籍传》记载:“金明西北有浑州川,土沃衍。川尾有桥子谷,寇出入之隘道,使部将狄青将万余人,筑招安寨于谷旁。”

当时西夏兵善骑射,勇悍而凶残,侵略宋朝常常采取烧杀抢掠的手段,抢夺财物,掳掠人口,毁坏设施,焚烧房屋,所过之地,皆成废墟。宋廷因为前期的轻敌冒进,在三川口、好水川先后惨败之后,对西夏的策略由战转为守,开始以招抚为主,作战为辅。

庞籍知延州期间,多次巡防边境,发现了西夏军队每次入侵都会经过浑州川,随即派部将狄青率领万人,在桥子谷的旁边修筑招安寨,为延州外围树起一个起缓冲作用的防御屏围。招安寨建成之后,庞籍派兵坚守,以防止西夏军队长驱直入,同时还利用桥子谷至延州河谷的耕地,招募百姓耕种,保证守军的供给。

“自此兴、灵东界不得并力西出。”浑州川上的招安寨成为了插在西夏骑兵通道上的一把尖刀。

而狄青在经营招安寨的前后,还主持修建了丰林、新寨、大郎(均在今陕西延安附近)等堡寨。这些堡寨在延州的周围星罗棋布,犹如铁壁铜墙一般,构成了互为声援的延州外围防线,有效阻遏了西夏军队的侵扰。

在延州期间,庞籍还命令部将周美攻取被西夏占领的承平寨,命王信修筑龙安寨,收复了大量失地,并修筑城池十一座,让因战乱离家的百姓回归家园。李元昊见宋朝防御严密,遂一度放弃侵略,转而臣服于宋。

为纪念庞籍知延州期间,在军事、经济,以及民族关系等方面取得的巨大功绩,后人在延安城东北的清凉山上修建了庞公祠,供人们祭奉和瞻仰。

狄青在鄜延前線四年,先后经历大小战争二十五次,经常充当先锋,八中流矢,每次与夏军交战,他都带上特制的铜面具,披散头发,在敌阵中纵横驰突,其骁勇善战,连素以骑战擅长的西夏军也望风而逃。至今,在延安附近尚有“狄青牢”、子长境内有“狄留山”等传说和遗迹留存。

浑州川和这些英雄的名字一起,记载在了中华民族的煌煌史书中。

从杏子河与延河的交汇处,溯杏子河川而上约十五公里,一座古城巍然屹立在杏子河北岸,那就是宋代的招安寨,现在的延安市安塞区招安镇镇政府驻地。

脚踩黄土地,举目望去,古寨居南北山对峙之隘口,依北山,就寨下平川而筑,千年风雨冲刷没有损耗它的雄姿,依然高大伟岸。山寨曲曲弯弯,现半为闹市半农田,但城垣轮廓完好,东西门清楚,城墙夯土明显。据介绍,曾在城内发现龙山文化遗址,有鬲、盆、豆等古物及大量秦砖汉瓦、宋代瓷片出土。

城墙内农田部分土地平整,劳作痕迹明显。看得出来,勤劳的乡民们一直在此春播秋收。任时光流逝,这片土地依然岁岁奉献出沉甸甸的粮食,或糜或谷,滋养着当地百姓。

今天逆杏子河川一路往西北行去,沿途依然可以看到不少留存的堡寨遗址,或扼控要道,或在河流交汇地的山坡上依山而建,有着守河谷与山岭的双重作用,历史专家考证这些堡寨多修建于北宋时期。山峁上隔两三公里就是一个烽火台遗址,绵延串联,明显地告诉我们,这是北宋时期的一条军事通道。

元符二年(1099年),招安寨被废为驿,不久又复为招安寨。尽管几经兴废,扼守浑州河川的招安寨后来仍在宋夏征战中多次发挥重要作用。它与同在安塞境西边砖窑湾镇西河口村的万安寨、北边建华镇龙安村的龙安寨,并称“安塞三安”。三安曾发生的许多可歌可泣保家卫国的动人故事,一直在民间口口流传。

在北宋鄜延路通西夏的五条道路中,杏子河路和寨门路都经过金明寨,也就是杏子河与延河交汇的地方。宋夏战争时期,长年驻守那里的是金明李氏一族。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6仁宗“康定元年”条和“庆历元年”条记载,金明李氏“世守金明”,盛时帐下兵数万,且“与羌世仇”,是宋朝抗御西夏的一道强大屏障。《宋史》卷253《李继周传》云,金明李氏在唐末五代有李计都及其子李孝顺,相继为金明镇使。至宋时,李孝颗之子李继周掌本族,为金明都监,于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年),屡败进犯的西夏及其诸部。李继周卒后,其子李士彬继为金明都监。

《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士彬世守金明,有兵近十万人,延州专使控扼中路,众号‘铁壁相公,夏人畏之。”但至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年)初,元昊发大兵进攻金明,李士彬及其子李怀宝被擒,延州被围七日,大量的土族被迁往西夏。

上述“世守金明”的李氏,且“与羌世仇”等字眼,是不是一下子就让人联想到了唐时归附并被安置于金明的吐谷浑李氏?且翻阅吐谷浑历史,他们也是与羌人世代有仇,这些太过巧合的地方,让人不得不怀疑宋时的李士彬极有可能是唐代李如暹、李良僅的家族后人。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6仁宗“康定元年”条和“庆历元年”条记载:“延州之战,李士彬帐下蕃兵数万,先被驱掳,反被其用。”同书又载知枢密院事陈执中上疏云:“自金明李士彬族破,而缘边篱落大坏。寨门至金明二百里,须列修三城,每城屯精卒千人,招土民为弓箭手,寇大至则保城垒,小至则自驱逐。”寨门至金明一线,皆在今日安塞境内。

上述记载的“招土民为弓箭手”一句,也叫人浮想联翩。史上吐谷浑人亦被称为“土民”。而自寨门至金明所居者,有学者指出,主要为吐浑人,也就是吐谷浑人,原因就是其地为原唐浑州,金明城恰恰位于浑州河川的尾部,距离延州城不过三十里地。这些“蕃兵”及“弓箭手”,应该就是自唐迁入浑州后长期居留于此的吐谷浑后裔。

五代末,原居于陕北的吐谷浑已不见于史籍,估计是其族与当地的党项羌杂居,相互通婚,已被视为“蕃部”或“羌部”,不再保留“吐谷浑”的名称了。

但星星点点的史料似在告诉我们,吐谷浑人自唐高宗仪凤年间始迁入浑州,经唐末五代至宋仁宗康定年间为西夏所灭止,应该一直活动于此,没有迁移,并参与到了宋朝抗击西夏的斗争中。《宋史·李继周传》载:“雍熙中,又与侯延广败末藏、末腋等族于浑州西山。”

作为中国历史上曾立国长达350年的少数民族政权,吐谷浑在内附唐朝之后,历经盛唐到五代末期,于史书中保留吐谷浑之名又约300多年时间。前后650年左右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吐谷浑盛衰兴亡历史,难免不引起后世诗人们的凭吊和唏嘘感叹。

宋代诗人晁说之就曾写过一首《和十二弟见降羌过洛》:

百代兴亡吐谷浑,圣主神谟不世恩。

解缚再生有孙子,无劳倚笑上东门。

吐谷浑渐渐湮没了,给后人只留下岁月的吉光片羽和黄旧书卷中的残文断篇,但它在中华民族融合演进进程中发挥过的积极作用却丝毫没有褪色。它是开发建设西部耕作牧歌的辛勤拓荒者,也是沟通中西商贸交流的重要纽带,它的参与助成了西北多元文化兼容共存的格局,它还为中华文学奉献出了独特生动的意象,它在国史上的地位不可轻估。

让我们的目光再转回吐谷浑初来唐时的浑州,那时的浑州道上土地肥美,浑州川水波光粼粼。啵啵水声记录下了西来的吐谷浑人与当地汉民交错杂居、和睦共生的美好记忆。这片山川因他们的到来和留驻平添了邈密绵长的久远记忆、浑厚凝重的深刻内涵和奔放豪迈的热烈情感。那一段段颠沛流离背井离乡的降附迁徙,交错杂居和睦共生的互惠互融,动魄惊心铁马金戈的天下争雄,都成为了陕北历史上光芒闪耀的时刻和片段……拂过千年历史云烟,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这一片美丽的浑州河川是番汉人民共同耕牧和守护的家园。

漫步在古浑州的土地上,多想问一问啊,他们走远了吗?好像没有,他们还在的!他们把自己生活过战斗过的痕迹凝固在了沟壑纵横的黄土丘陵间,他们把自己的血脉精神信仰习俗融化在了波浪起伏的黄土皱褶中。不信,你去河边川道上随意走进一个村庄看一看,他或者她,樣貌身形、风姿谈吐、待人接物,样样都依稀仿佛镌刻着祖先的气质和影子。

责任编辑:高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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