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经济发展现状与能级提升研究

2024-04-18 03:53王茂涛
城市观察 2024年2期
关键词:粤港澳大湾区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发展道路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创新与历史经验研究”(20&ZD052)阶段性成果。

摘要:夜间经济常被认为只是夜间消费而未获得更全面的重视。本研究在历史回顾和实践经验总结的基础上,将夜间经济定义为在夜间进行的生产、消费、分配、交换等多种经济活动的总称,认为夜间经济活动的目的是在新经济、社会和环境等因素之间取得平衡和可持续性。研究强调,在中国经济致力于高质量发展、新旧动能转换的历史时期,拓展包含夜间生产在内的夜间经济对城市和区域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改革开放之初,珠三角地区在夜间经济实践上曾先行一步;时至今日,粤港澳大湾区仍是中国夜间经济发展的领头羊。本研究归纳分析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生产的催生动力、夜间消费的空间布局和业态供给现状,进而提出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经济发展能级提升的方向与路径。

关键词:夜间经济;夜间生产;夜间消费;粤港澳大湾区;广式生活

【中图分类号】 F723.1    doi:10.3969/j.issn.1674-7178.2024.02.003

引言

夜间经济(night-time economy,缩写NTE)概念作为“舶来品”,一般认为始于20世纪70年代的英国,主要指为解决市中心夜间“空巢”现象而进行的经济活动。美国社会学家默里·梅尔宾(Murray Melbin)于1987年出版的《作为前线的夜间:天黑后拓殖世界》(Night as Frontier: Colonizing the World After Dark)是最早研究夜间经济的专著之一,他将城市土地资源的稀缺性与时间资源的稀缺性进行了类比,认为夜间作为城市新的生产时间,是城市化进程中的“新前线”。时间成为城市发展提质增效的重要资源[1]。几年后,“24小时城市”(the 24-hour city)一词几乎同时出现在世界不同地区的城市。20世纪90年代初期,工业化、信息化和全球化发展趋势并行,欧美的后工业化城市面临着一系列转型挑战。为振兴经济和重塑城市形象,城市规划者开始探索新的发展模式,“夜间经济”的概念应运而生并迅速成为城市规划领域的热门话题。2024年1月在达沃斯召开的世界经济论坛第54届年会上,世界经济论坛城市转型中心(World Economic Forum's Centre for Urban Transformation)邀请专家以“重新思考24小时城市:应对城市挑战并保持繁荣发展的夜间战略”(Rethinking 24-hour cities: night-time strategies to address urban challenges and thrive)为主题,在世界面临诸多不确定因素、全球经济增长乏力的背景下,对夜间经济作为当前城市复兴和未来增长的主要路径做了讨论[2]。

在中国,夜间经济的发展脉络涵盖了从古至今的多种劳作生产、风俗文化和商业实践的演化。中国古代的农耕文化固然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先秦民谣《击壤歌》)为特点,但随着人造光源的改进推广和工商业城市的出现,夜间经济在中国也逐步发展壮大。从史书记载上看,中国的夜间经济可追溯至周代的夜市和夜作,其根基深植于中国古代社会的生产、生活和文化中。夜市是夜间经济的重要载体,宋代《太平御览·资产部七·市》有两则与夜市相关的重要转载:第3条转载自周朝的《周礼·地官下·司市》“司市掌市之治教、政刑、量度、禁令。……大市,日昃而市,百族为主;朝市,朝时而市,商贾为主;夕市,夕时而市,贩夫贩妇为主”;第38条转载自东汉初年桓谭的《新论》,“扶风漆县之邠亭部言,本大王所据。其民会日,相与为夜市;如不为,则有羞”。根据这两条记载可知,在春秋战国以前(甚至早至殷周时期),中国已经有作为夜市雏形的夕市;到了东汉初,民众自发组织的夜市在陕西乡间已经出现[3]。但相关文献也表明,直至汉代,我国的夜市还未大规模普及,夜市也并非出现在都城的大型商业经贸活动[4]。然而,从夜间生产的角度看,从先秦到汉,从官府到民间,都有夜间生产劳作的记载。例如,《六韬·文韬》记载:“(殷君)喜治宫室,修台池,日夜无已”,让老百姓没日没夜地修建宫殿台池;《汉书·食货志上》所记冬天女子“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从休闲娱乐的角度看,汉乐府《古诗十九首》:“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说明“秉烛夜游”在汉代已出现。据考证,“上元燃灯”的风俗也极可能兴于汉代,其源头与佛教、道教等信仰习俗有关。后来,夜间张灯结彩庆祝与节庆民俗逐步紧密结合。经先秦之滥觞、汉代之铺陈、魏晋南北朝之发展,我国的夜间经济到唐代达到第一次高峰。唐代城市工商业和市民文化崛起,盛唐以后,坊市制度和宵禁制度的废弛更是极大促进了夜间经济的发展。诗人王建的“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白居易的“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等诗句,记录下唐代繁华的夜间经济;戏曲、杂技、说书等各种表演艺术在唐宋夜市中找到了施展的舞台。至明清,都市经济进一步发展,茶馆、戏院、酒楼等休闲娱乐场所纷纷出现,推动了夜间经济的发展和市民的社会交往。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从国营夜市到个体户夜市,再到大型商圈,及至当下的夜间经济聚集区,夜间经济发展模式的每一次演变都是对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和创新精神的鲜活映射。更重要的是,它为研究夜间经济发展提供了丰富的理论基础和实践案例。

计划经济时代由政府倡导的“国营夜市”被视为夜间经济的早期表现形式。根据王政淇统计,1956年6月至1979年11月间,“《人民日报》刊登的有‘夜市关键词的报道共11篇,这些报道的核心主旨都是鼓励各地供销单位开办‘夜市以满足农民、工人在一天的劳作之后的消费需求”[5]。20世纪80年代初,大批“上山下乡”青年返城,中共中央提出“鼓励和扶持个体经济适当发展”,待业青年们纷纷在街边路口摆起小摊。短短几年间,路边摊贩的数量呈爆发式增长,为疏导乱摆卖、规范管理,灯光夜市应运而生。1984年5月,中国改革开放后首个灯光夜市——西湖路工业品灯光夜市在“千年商都”广州出现,开启了中国夜间经济的新篇章。西湖路灯光夜市坐落在广州市中心北京路繁华商业区内,在仅800米长的街市上,鼎盛时期设有1000多个摊档,荟萃了时髦的服装箱包、走俏的塑料制品、新奇的日用百货等。每天18∶30至22∶30,西湖路上灯火通明,摊档播放着当时的港台流行音乐,招徕来自全国各地的顾客,批发、零售客户纷至沓来,人潮川流不息。个体户摊主叫卖着款式新潮、价格实惠的“广货”“港货”,有时一晚上能挣一两百元,相当于当时机关干部一两个月的工资。后来,广州又在区庄、市桥、芳村等地建设近20个灯光夜市,将以“珠江水、广东粮、岭南衣、粤家电”为代表的“广货”推向全国。广州灯光夜市的成功,不仅使夜市模式迅速在全国各大城市落地生根,也产生了溢出效应,“带旺”了广州的宵夜大排档、卡拉OK厅等夜间休闲消费产业。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无论是在广州的珠江两岸还是大街小巷,大排档的折叠桌椅从餐厅一直延伸到人行道上,食客的谈笑声、碗碟的碰撞声、马路的川流声,从傍晚一直持续到凌晨,丰富的广式夜生活图景成为广州一张独具特色的城市文化名片。灯光夜市除了规范市场管理,还在广州树立了良好的社会责任形象。1990年,西湖路灯光夜市的个体工商户率先在广州建立见义勇为基金;1994年8月,夜市2000多个个体工商户发起“我为地铁献心献力”捐款活动,热心捐助广州第一条地铁的建设。由于兴建广州地铁一号线工程的需要,西湖路灯光夜市生意日渐冷清,在大型综合百货商场的冲击下,逐渐淡出人们视野。进入21世纪,北京王府井、上海南京路、广州北京路、深圳华强北、杭州武林等各大城市的百货商圈人气火爆,成为夜间经济的新亮点[6]。灯光夜市属于夜间“地摊经济”,其经營涉及食品安全、交通秩序、环境卫生、消防安全等一系列城市管理问题[7]。在“还路于民”的文明城市治理思路指导下,全国各地存在占道经营情况的灯光夜市逐渐关闭或自然消失。进入后疫情时代,在多方政策助力下,“地摊经济”热度有所回升,与线上零售一道成为夜间经济“新风口”。自2021年以来,文化和旅游部陆续认定了三批共345家国家级夜间文化和旅游消费集聚区,它们成为拉动经济增长的新引擎和展现城市文化底蕴的新平台。如今,作为新一轮全球竞争的重要赛道,夜间经济已成为适应现代人生活方式变革,满足现代社会多元化、个性化消费需求,激发新一轮消费升级的“新场域”。

从实践上看,我国夜间经济的实践和理论研究伴随着城镇化的进程而不断发展和完善。2002年9月16日,《新华日报》一则题为“让南京的夜晚沸腾起来”的报道,记录下当年南京市推动夜间经济发展的政策设计和思路,明确夜间经济不止是夜间消费活动,“大力发展夜间经济是南京推动富民强市、提高市民素质、改善投资环境、创造城市品牌的一条有效途径和重要手段”[8]。2004年,青岛出台《关于加快发展市区夜间经济的实施意见》,随后杭州、郑州、邢台等城市也出台了促进城市夜间经济发展的政策文件。2019年8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激发文化和旅游消费潜力的意见》,从国家的层面指出要大力发展夜间经济,建设一批国家级夜间文旅消费集聚区。其后,《北京市关于进一步繁荣夜间经济促进消费增长的措施》《关于上海推动夜间经济发展的指导意见》《广州市推动夜间经济发展实施方案》《关于推进夜游西安的实施方案》《福州市夜色经济体验示范街区建设提升专项行动方案》《宁波市加快发展夜间经济实施方案的通知》《关于推动济南夜间经济提质升级打造“夜泉城”2.0版的若干措施》《呼和浩特市促进夜间经济发展的指导意见》等数十份鼓励夜间经济发展的地方文件纷纷出台。从理论研究上看,截至当下,大部分研究者仍傾向于将夜间经济定义为夜间的消费活动,强调夜间经济的消费属性[9]。这种界定方式有其合理性,但研究者忽略了夜间经济另一个重要属性——生产属性。值得注意的是,李玖灵(2022)等学者还分别从自然条件和消费者行为两个角度出发,证实我国夜间经济的发展水平存在南强北弱的特点,夜间消费集聚区呈现从东南向西北递减的趋势,并以气候为主要影响因素对南北夜间经济发展失衡的现象进行解释[10]。除了气候因素外,生产范式的变革与创新是否也是导致南北夜间经济发展差距的客观原因?这同样也是本文试图追寻的答案。本研究认为,改革开放之初,粤港澳大湾区在夜间经济实践上曾先行一步,直至今日仍是中国夜间经济发展的领头羊。这为研究和理解中国的夜间经济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

一、不止夜间消费:夜间经济概念的再审视

在国内研究和公共政策实践中,“夜间经济”这一概念往往被笼统地视为夜间消费活动,即每天傍晚6时至次日早上6时之间在城市中进行的以文化旅游、餐饮休闲、购物健身等为主的消费活动。也有学者界定,夜间经济指当日18时至次日凌晨2时的服务业类经济活动[11]。李经龙(2008)认为夜间消费具有显著的社交属性[12],于萍(2010)指出夜间经济具有时间性、休闲性、差异性三重特性[13]。2022年我国夜间经济市场发展规模约为42.4万亿元,并将2023年确立为“消费提振年”。

在中国经济致力于高质量发展、新旧动能转换的历史时期,从更为完整地理解夜间经济概念的角度出发,笔者认为需要从更广泛的理论视角来重新审视夜间经济的多维度功能及其在当代社会的重要性。

(一)夜间经济是城市空间在特定时间段内的特殊生产和再生产

空间生产理论提供了看待和解读夜间经济复杂性的全新角度。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在《空间的生产》中提出了空间三元辩证法,即空间是由空间的实践(spatial practices)、空间的表征(representations of space)和空间的表现(spaces of representation)三个层面构成的[14]。空间的实践是指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对空间的使用和感知,包括居住、工作、交通等活动。空间的表征是指规划者、建筑师、政治家等专业人士和技术精英对空间的设计和规划。空间的表现则是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对空间的想象和象征。借助空间生产理论,夜间经济将不再仅仅被视作日间经济活动的延伸,而是城市空间在特定时间段内的一种特殊生产和再生产。这种生产不仅仅涉及商品和服务的交易,还包括物质形态的商业设施和娱乐场所的重启,非物质形态的文化氛围和社会交往,以及对城市环境、社会互动和文化表达的重新塑造等。这意味着,夜间经济的形成和发展不仅仅是经济活动在时间上的延伸,城市空间功能和社会关系也必须进行重构。从这个角度出发,夜间经济无疑成为城市规划、社区发展和文化交流的重要组成部分,影响着城市的面貌和居民的生活方式。

空间生产理论强调空间的社会性和生产性,它不仅仅关注空间的物质形态,更重视空间如何被社会力量所塑造和重新定义。粤港澳大湾区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拥有丰富的经济资源和活跃的市场环境。从空间的生产角度来看,粤港澳大湾区的夜间经济不仅改变了城市的空间布局和使用方式,还通过各种文化活动和节庆事件,增强了地方的文化认同感和社会凝聚力。例如,广州的珠江夜游、深圳的欢乐海岸、香港的维多利亚港夜景等,都是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经济的亮点和文化功能展示的典范。这些地方通过打造独特的夜间景观和提供多样化的娱乐服务,吸引了大量的本地居民和游客,成为城市夜生活的标志性场所。夜间经济活动不仅丰富了人们的休闲生活,也为城市的文化传播和形象塑造做出了贡献。

(二)夜间经济是资本、信息和人员流动的集合体

流动性理论通常针对资金、商品、服务和信息等在不同市场和经济体之间的流动,主要强调资源流动的效率和速度对经济活动的影响[15]。

在流动性理论的语境中,重新审视夜间经济概念意味着要关注以下几个方面:(1)资金流动性。夜间的生活场景和商务场景越来越丰富,即时消费、即时满足的新消费模式改变了消费者传统的计划性消费习惯。另外,跨国金融活动、商贸活动也需要确保充足的资金流动性,这都涉及银行线上服务时间延长、移动支付平台的普及等。(2)人员流动性。提升城市交通系统在夜间的服务效率,包括公共交通的运营时间调整、出租车和网约车的供应以及步行和自行车路径的安全性。(3)信息流动性。加强夜间经济活动的宣传和信息传播,利用新媒体、社交平台等渠道提高夜间商业活动的曝光度和吸引力。(4)文化和创意流动性。促进文化和创意产业与夜间经济的结合,举办夜市、音乐节、艺术展览等活动,丰富夜间的文化生活。

上述流动性要素呈现出独特的时空特征。例如,资本在夜間经济的投入不仅仅局限于传统的基础设施和商业活动,还包括文化娱乐、旅游休闲等领域的多元化投资。信息和技术的发展推动了夜间经济的数字化和智能化,为消费者提供了更加便捷和个性化的服务体验。人才的流动则体现在夜间经济活动对专业技能和服务人才的需求上,促进了就业市场的多样化发展。

流动性理论为我们理解和分析夜间经济提供了一个有力的框架。在流动性理论指导下,夜间经济可视为资本流动、信息流动和人流的集合体。这些流动要素在夜间这一特定时空背景下,形成了独特的经济和社会现象。以粤港澳大湾区为例,资本、信息和人员的流动在该区域的夜间经济中表现活跃。首先,资本流动在夜间经济中扮演着关键角色。一方面,商家和企业通过延长营业时间,相当于增加了对夜间经营的投入,在日间经营的基础上吸引更多消费者;另一方面,夜间经营中的资本流动不仅促进了经济增长,也为消费者提供了更加多样化的选择和体验。其次,信息流动在夜间经济中的作用同样不可忽视。随着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发展,粤港澳大湾区的夜间活动信息得以迅速传播,吸引了大量年轻市民和游客的关注。这种信息流动不仅增加了夜间经济活动所在城市的曝光度,也为其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客流和商机。最后,人员流动是夜间经济的核心要素。粤港澳大湾区的夜间经济场所,如夜市、酒吧街、美食广场等,是人们社交、休闲和娱乐的重要去处。人们的夜间出行和消费行为,不仅推动了相关行业的发展,也为城市夜生活的繁荣贡献了力量。

(三)夜间经济是城市文化生活的有机组成

城市文化理论研究城市中文化现象、文化活动以及文化对城市发展的影响。该理论不仅关注城市的物理结构、经济发展和社会组织,还深入探讨城市中多元文化的交融、传承与创新,以及这些文化元素如何塑造城市的独特身份和居民的生活方式。

在城市文化理论的指导下,夜间经济的概念应当被赋予更深层次的文化和社会意义,它不仅是城市经济发展的新动力,更是城市文化多样性和社会活力的体现。城市文化理论强调城市空间的文化属性和社会功能,认为城市不仅仅是经济活动的场所,更是文化交流和社会互动的平台。在此理论框架之下,夜间经济不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商业活动的延伸,而是城市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映射出城市的活力、多样性和创造力。

夜间经济是城市文化的展示窗口。城市的夜景、夜间活动和节庆事件等以文化为基底的夜间经济场景营造,不仅展示了城市的独特风貌,还能促进文化的交流和传播。不少城市通过举办夜市、夜游、夜间音乐节和艺术展览等活动吸引大量本地居民和外地游客前来消费的同时,也增强了城市的文化影响力。

夜间经济的繁荣不仅释放了夜间生产和消费的活力,也反映了居民生活方式的多样性。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和工作压力的增大,越来越多人客观上需要通过夜间娱乐休闲来放松身心。夜间经济的兴起满足了人们的休闲社交需求,也催生了新的社会交往模式。

夜间经济时间段应如何界定?普遍的观点认为,从每天傍晚6时左右到第二天早上6时之间属于夜间经济时间段。也有学者认为,夜间经济时间段的标准取决于当地的日落和日出时间,不同地区有所不同[16]。

科技进步正在重新塑造世界,引导人类进入模糊昼与夜、国与国边界的“互联网时间”和“地球村空间”。简言之,人们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几乎无时差地进行交流和交易,许多经济活动已不受传统意义上的“白天”或“夜晚”的限制。由于国家和地区地理自然条件不同,日落日出时刻不同,其夜间经济的活跃时段也有所不同。这意味着,以传统的傍晚6时到第二天早上6时作为划分夜间经济的时间标准并不“标准”。本研究主张,夜间经济的边界仍待继续明晰,传统的时间界线有必要弱化,以助于促进全球范围内的合作和交流。日间经济和夜间经济的东西方耦合以及互融的合作模式不仅提高了工作效率,更为全球经济一体化发展提供了强有力支持。

综上所述,本研究将夜间经济定义为:在夜间进行的生产、消费、分配、交换等多种经济活动的总称。夜间经济并非日间经济的简单延续,日间经济和夜间经济无论在业态模式、运营逻辑还是功能上都有巨大差异,两者之间存在清晰的分界线。夜间经济的内涵不仅仅是简单的商业活动或消费行为,而是一种更为广泛和复杂的综合性经济现象;它的外延则涵盖了与夜间经济活动相关的各种产业和服务领域,包括夜间经济的地理分布、参与主体、影响因素及其对城市发展、社会结构和环境等多个方面的影响。夜间经济活动的目的是在新经济、社会和环境等因素之间取得平衡和可持续性。因此,在中国经济致力于高质量发展、新旧动能转换的历史时期,拓展包含夜间生产在内的夜间经济对城市和区域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由于分配和交换是联结生产和消费的中间环节,生产和消费作为社会再生产的起点和终点在经济活动过程中显示度更高,因此下文将重点从夜间生产和夜间消费两大经济活动探讨粤港澳大湾区的夜间经济发展。

二、生产范式变革: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生产的动力分析

生产范式探讨不同历史时期生产活动的基本原则和模式。生产范式是指一个地区或国家在经济活动中所采用的技术、管理方式、组织结构、企业文化等生产要素的综合体现。随着科技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以及经济结构的变迁,生产方式会经历根本性的转变,从而形成不同的生产范式。生产范式的变革,如自动化、数字化和智能化的发展,使得生产过程不再受限于传统的时间和空间限制。这种变化为夜间经济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动力和可能性[17]。

在生产范式变革的大背景下,夜间经济被理解为一种创新的经济模式。它突破了传统标准工作时间的限制,将经济活动延伸到了夜晚时段。这种模式不仅仅是商业活动营业时间的机械延长,而是涉及一系列与夜间相关的制造业、物流和运输、医疗保健、安全和维护、文化和娱乐、旅游和酒店业、食品服务等领域的发展,形成了新经济生态系统。粤港澳大湾区的夜间经济不仅是区域经济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还通过不断优化夜间经济发展模式,参与全球经济竞争和国际合作,在国际舞台上展现出璀璨的光芒。

(一)新质生产力激活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生产

粤港澳大湾区正在成为下一个新质生产力策源地。新质生产力是指以新技术、新业态、新模式为代表的先进生产力。科技的变革激活了人类另一半时空的生产,改变了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和国家的资源配置能力。信息的高速交流推进了物流人流的周转,使世界进一步扁平化为“地球村”。在新的时空条件中,夜间时段已成为全球大国大城的新竞技场,消费、全球金融交易、国际贸易、数据处理、通信服务、大规模生产、运输等,正在发生巨大变革。

在粤港澳大湾区,新质生产力正在激活夜间生产,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产业链的延伸和拓展。新质生产力推动了产业链的延伸和拓展,使得粤港澳大湾区的夜间生产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制造业和服务业,而是涵盖了更多的产业领域。例如,文化创意产业、旅游业、体育产业等在夜间得到了快速发展,为夜间生产注入了新的活力。(2)高科技产业的推动。粤港澳大湾区是中国科技创新的重要基地,许多科技企业和研究机构在夜间进行研发工作。例如,总部设在深圳的华为、腾讯等科技巨头以及位于广州的中山大学、香港科技大学(广州)等高校和研究机构,会在夜间开展科研实验、技术研发等工作。这些科技创新活动不仅推动了新质生产力的发展,也为夜间生产提供了强大的支持。(3)新业态的出现。伴随规则机制“软联通”的纵深推进,涌现“反向代购”“北上消费”“港车北上”热潮。夜间健身、夜间旅游、夜间演出等新型消费项目满足人们多元化、个性化的消费需求。广州长隆、深圳欢乐谷等景区推出了夜游项目,吸引了大量游客。(4)新模式的应用。在新质生产力的影响下,一些新的商业模式也在粤港澳大湾区的夜间经济中得到应用。例如,通过移动支付、在线预订等方式,消费者可以在夜间方便地享受到各种服务。通过大数据分析,企业可以更精准地掌握消费者的消费习惯和需求,从而提供更精准的服务。(5)新组织的形成。如粤港澳大湾区构建开放型区域协同创新共同体,推动区域内的企业和研究机构在夜间进行科研活动和技术创新,从而形成全天候的研发模式。广州等地正在推动粤港澳全面合作示范区、穗港澳国际健康产业城等重大合作平台建设,提供夜间医疗服务、健康咨询等。

(二)“24小时城市”催生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生产

在快速发展的数字时代,24小时在线运营已经成为新经济领域的重要特征之一。粤港澳大湾区正致力于打造“24小时城市”的概念,确保城市的各项功能和服务能够实现24小时不间断高效运转,推动商业模式创新和经济活动全球化。

南沙港四期工程是“24小时城市”概念的一个典型实践案例。该项目通过引入先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建立起一套高效的物流和供应链体系,采用先进的自动化技术实现货物装卸、存储和转运等环节24小时连续作业。这不仅大幅提升了港口的吞吐能力和运营效率,也为周边地区乃至整個粤港澳大湾区的经济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

24小时在线运营是夜间生产的一种新型商业模式。在粤港澳大湾区,24小时全球化分工从业群体、知识化分工从业群体充分利用网络直播平台,默默打造数字经济时代的城市新优势。广州的跨境服务贸易、跨境技术贸易等新经济领域在24小时在线运营中蓬勃发展:大源淘宝村实现了24小时物流运转,满足了消费者随时在线下单的需求;“海外版拼多多”(TEMU)、希音(Shein)等跨境电商平台,虎牙等直播电竞平台,还有无人零售店等均以24小时在线服务为城市经济增长注入新活力。

粤港澳大湾区建立了一套24小时物资调配运输系统,确保供港供澳的物资能够及时、高效地到达目的地。广州地铁18号线开国内高速地铁货运物流先河,白天载客,夜间则转变为货物运输的重要通道,充分体现了广州在城市交通管理上的前瞻性和灵活性,是利用城市轨道交通夜间和闲时运力资源开展货物运输试点、发展湾区绿色物流的重要举措[18]。供港供澳的物资24小时调配运输,船舶边检查验“零待时”,粤港澳三地推出了24小时自动签注和通关服务,大大缩短了旅客和货物的通关时间。

在线教育平台的兴起也是24小时在线运营模式的体现。在粤港澳大湾区,例如不少香港和广州的在线普通话和粤语教学网站,面向西半球用户提供全天候线上教学服务,不少在线教育机构提供从少儿英语到成人职业技能培训的全方位教育服务,世界各地的用户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通过互联网接入这些平台,接受专业的在线教学和指导。

2023年2月,全球首个国际交往中心城市指数报告《国际交往中心城市指数2022》由清华大学中国发展规划研究院和德勤中国联合发布[19]。这个榜单评价体系包含吸引力、影响力、连通力等三个维度,更加关注一个城市在全球要素集聚、政治经济交往和人文交流等方面的参与程度与潜力以及拥有全球资源配置能力。上榜的中国5个“国际交往中心城市”为香港、北京、上海、深圳和广州,其中有3个在粤港澳大湾区。

(三)生产生活范式的变革衍生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生产

随着全球化和技术的发展,生产生活范式正在经历深刻的变革,这些变化在粤港澳大湾区等地体现得尤为明显。

(1)灵活工时制衍生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生产。随着精益生产系统和全球产业链的发展,企业越来越倾向于采用更灵活的工时制度来保证生产流程的连续性。例如,制造业工厂可能采用轮班制度,以实现24小时不间断生产,从而提高效率并减少设备空闲时间。这种制度鼓励员工在非传统工作时间进行工作。另外,灵活用工使得企业可以根据生产需求灵活调整用工人数,通过招聘兼职或临时工来应对订单波动,帮助企业应对市场的不确定性和波动性。例如,夜间生产也需要额外的劳动力补充来满足加班或应急任务的需要。广州中大纺织商圈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和理解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生产机制的窗口。广州中大纺织商圈的城中村是服装制造同乡同业的集聚地,服装生产供需浓度最高,厂家24小时都可能接到生产订单,即便在凌晨4时,厂家随时都能找到制衣的熟手工人。这些依赖希音等跨国电商平台生存发展的小型服装生产工厂和作坊基本集聚在中大纺织商圈的城中村里,因为“小单快返”[20]的跨国电商经营模式要求生产和销售都必须打速度战。依托中大纺织商圈的海珠区康鹭片区城中村成为小型服装生产工厂想搬离却又离不开的产业聚集地。

(2)灵活就业助推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生产。2023年5月,广东省人社厅、省妇联发布《关于推行“妈妈岗”就业模式促进妇女就业的实施意见》,提出在全省广泛开发“妈妈岗”,鼓励用人单位拿出部分专业技术和管理岗位用于“妈妈岗”设置,为有家庭责任的女性提供灵活上班和弹性工作的方式,让妈妈们可以选择在孩子上学或睡觉的时间段工作,实现“带娃养家两不误”。这种相对灵活的模式增加了夜间劳动力的供给。

(3)生产生活方式的变革衍生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生产。随着企业对提高生产效率和降低成本的追求,越来越多的公司开始实行兼顾劳资双方利益、灵活安全的综合工时制度,如倒班制、弹性上下班时间等。这使得生产和服务可以在夜间进行,以满足高峰时段的市场需求或为全球客户不间断地提供服务。技术进步使远程办公得以实现,特别是在信息技术、金融服务等领域,员工完全可以在夜间进行编程、数据分析等。此外,新冠疫情加速了远程工作的趋势。后疫情时代,不少跨国企业甚至取消了外地的分公司,让员工在家弹性工作,在餐厅或其他公共场所进行商务会见。远程工作和弹性工作制度成为新常态进一步模糊了工作与私人生活的界限,从某种程度上增加了劳动者的时间自主权。

通过对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经济生产范式的深入研究,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在探讨中国南北方夜间经济发展差异的主要因素时,气候条件并非决定性的影响因素,生产范式的差异才是导致这种区域性差异的根本原因。在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经济的生产范式表现出高度的现代化和创新性,这得益于该地区强大的产业基础、先进的科技应用、灵活的市场机制以及开放包容的文化氛围。这些因素共同作用,推動了大湾区夜间经济的繁荣发展,打开了粤港澳大湾区经济社会发展的第二时空通道。

三、空间布局与业态供给:粤港澳大湾区夜间消费现状分析

粤港澳大湾区作为中国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经济实力和文化多样性,其夜间经济在实践中更是展现出独特的风貌和魅力。香港素有“不夜城”之称。广州是夜间经济最早的推动者,是我国首批培育建设的5个国际消费中心城市之一,其服务业产值有55%来自夜间经济[21]。深圳每万人拥有夜间消费网点44个[22]。

(一)发展定位

广东省为促进消费提质扩容,从发展定位上明确全省“1+1+6”八大消费中心城市,广州和深圳作为两个国际性的消费中心城市,引领华南地区的消费市场。而佛山、东莞、珠海、湛江、汕头和韶关等六个区域性消费中心城市则以其独特的魅力和强大的实力,成为各自区域内的消费核心[23]。近年来,大湾区内地9城以“夜生活·粤精彩”为主题,走好差异化“夜经济”发展定位。香港有“东方之珠”“美食天堂”“购物天堂”美誉,定位为“多功能国际中心城市”。澳门打造“世界旅游休闲中心”。广州定位为“全球综合性的国际消费中心城市、商业活力绽放的千年商都、引领中国现代消费潮流的标杆城市、汇聚区域资源的大湾区消费枢纽”。深圳提出到2025年初步建成“国际消费中心城市”。东莞重点探索“具有东莞特色的区域消费中心城市夜经济新模式”,提出到2025年全市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突破5000亿元。佛山、珠海立足“区域消费中心城市”发展定位,打造高品质夜间经济集聚区。江门则提出分“三步走”打造“夜侨都”品牌,力争成为“粤港澳大湾区西翼中心消费城市”。

(二)空间布局

1. 香港功能分区

香港夜间经济空间布局主要集中于铜锣湾、兰桂坊、苏豪区等核心区域,各核心区功能区分相对较为明显。从高端精品购物到亲民快餐小吃,从独特夜景风貌到深夜食堂、文艺书店,从众多艺术画廊、表演场地到由工业商厦转型而来的文创艺术区,均为夜间经济发展注入新活力。

2.澳门中心主导

澳门在“世界旅游休闲中心”的建设愿景下,其夜间经济主要集中在热门旅游地点和中心城区。与大湾区其他城市有所不同的是,澳门的各大娱乐城在夜间经济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提供豪华的设施和专业的服务,为游客提供了丰富的吃住购娱选择。

3.广深全域分布

广州出台38条措施促进消费提档升级,打造“一带两区一轴”世界级消费功能核心承载区,构建“5+2+4”国际知名商圈体系和“一区一特色”特色商圈体系。深圳形成“一城多核”夜间经济格局,重点打造数个地标性夜间经济示范街及一批夜间消费“网红”打卡地。

4.佛莞多点布局

“产业重镇”衍生多点夜间消费中心是佛山、东莞两城夜间经济的共同特征。佛山已建成8个高品质夜间经济集聚区、80处夜间经济示范点。

5.“珠惠中江肇”五城中心驱动

大湾区的珠海、惠州、中山、江门、肇庆五城各版块功能相对集中,夜间消费基本围绕各城市的生活中心和历史文化资源展开,辐射范围约2~3公里。

广东省共有11家单位入选前两批国家级夜间文化和旅游消费集聚区,数量居全国前列,其中有10个分布在大湾区的广州、深圳、佛山、惠州、中山等城市。首批7个省级夜间文化和旅游消费集聚区则有5个分布在深圳、珠海和江门(表1)。

(三)业态供给

调研发现,餐饮、购物、酒吧、文化艺术、聚会、体育休闲等是粤港澳大湾区11城夜间经济主要业态。

在2023年9~11月的“香港夜缤纷”活动期间,香港科学馆、香港艺术馆及香港太空馆延长开馆时间,“博物馆奇妙夜”成夜游“新姿势”,M+博物馆推出“M+夜不同”活动,涵盖音乐表演、创意工作坊等系列活动。

澳门夜间消费场景相对单一。以博彩业为主的娱乐综合体营业几近全天候状态,以高端消费产品为主,吸引高端消费客群。而一些平民化、烟火味的吃、喝、住、游、购、娱、体、美等夜间经济形态仍比较稀缺。近年来,继成功举办澳门美食节后,澳门特区政府旅游局推出“旅游+演出”“旅游+美食”“旅游+体育”等主题的“旅游+”跨界融合以及“幻彩耀濠江”等夜经济主题活动,并面向内地与海外发放机票及酒店优惠券。澳门特区政府统计暨普查局数据显示, 2023年1~10月澳门入境旅客日均约7.5万人次,累计2269万人次,消费总额提升28.9%,酒店入住率达80.6%[24]。

广州市商务局等部门发布的《广州夜间消费报告》显示,对夜间消费贡献最大的三大行业分别为零售、餐饮住宿和文娱,占夜间总消费额的89.6%[25]。根据美团的数据显示,自2023年7月以来,广州的夜间堂食订单量相较于上个月呈现了16%的环比增长。其中,饮品店的夜间堂食订单量增速最快,环比增长35%,晚上9时至次日凌晨3时的深夜餐饮订单量中,广州和深圳分別包揽全国第一和第二[26]。

东莞夜间经济则以酒吧、KTV、夜市等为主,政府开展“东莞非遗美食”“本土特色饮食”“东莞手信礼”“东莞创新创意美食”“东莞人气茶饮”五大美食主题及东莞特色茶饮、咖啡车、网红小吃等主题活动,吸引了众多年轻人和旅游者。

粤港澳大湾区内地9城连续三届举办的“广东夜经济暨暑期消费促进活动”业态供给主要集中于夜食、夜购、夜游、夜娱、夜演、夜读、夜展等,重点实体商业企业推出夜间销售,以“颜值消费”、宠物消费、密室消费和付费自习室等为代表的新型夜消费成为夜间城市消费的“新蓝海”。从消费端角度看,夜间文旅消费支出中,“夜宴”和“夜娱”两个项目的占比最高,分别为28.46%和18.94%[27],位列消费支出排名的前两位。这表明在夜间文旅消费中,餐饮和娱乐是消费者最主要的消费项目,也是夜间文旅市场中最具吸引力的部分。基于AR技术开发的AR互动涂鸦、沉浸式3D剧本秀、餐厅桌面互动投影等消费新场景以及不打烊书店、夜间博物馆、深夜电影院等文化类夜间消费场所涌现,灯光节、音乐节、露营节等夜游活动层出不穷。

就夜间经济消费趋势的调查研究发现,粤港澳大湾区夜间核心消费群体年龄介于20~39岁之间。年轻人希望从夜间旅游和消费中寻求独特体验,期望从繁忙的工作生活中暂时解脱出来,放松身心,抛却日常的琐碎和压力。这种对自由和新鲜感的追求,不仅体现在活动的选择上,也体现在他们寻找自我表达和个性展示的过程中。夜间经济正趋向多元,夜赏、夜游、夜玩等新业态逐渐崛起。以深圳为例,2023年3月1~15日,美团平台上深圳夜间(18时至次日6时)休闲娱乐订单量同比增长211%,其中团建拓展、洗浴、“轰趴”(英文home party的汉语谐音,意为室内派对)、桌游、密室等夜间经济典型休闲娱乐类目的订单同比分别增长707%、454%、267%、260%、248%[28]。

(四)全域共创

粤港澳大湾区各城市近4年来先后出台多部政策文件,编制纲领性规划来发挥统筹联动的协调作用,优化夜间经济空间布局,激活“夜经济”消费引擎,以行政协同提升夜间经济能级(表2)。在政策的高位推动下,各地积极打造各类夜间文娱休闲旅游消费集聚区,通过更为高效的宣传和协作产业链、更为快捷便利的交通系统,以建成量效齐升的夜间消费市场点亮大湾区“夜间模式”。目前,大湾区已涌现“香港夜缤纷”“幻彩耀濠江”“Young城Yeah市”“夜佛山越夜越精彩”“夜色惠精彩”等一批兼具本地特色和全国影响力的品牌项目。

香港特区政府专门成立了一个研究如何壮大夜市经济的小组,出台政策措施推动研究和建立评估体系。香港旅游发展局发起组织的“香港夜缤纷”活动,涵盖娱乐、艺术、文化、消费等25个项目。澳门公布首个经济适度多元发展规划,推动经济可持续高质量发展。广州、深圳、东莞、佛山等城市围绕消费者与从业人员的需求,出台夜间经济支持保障措施。

四、提升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经济发展能级的方向与路径

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经济在迅速发展的同时,也存在一些需要改进和优化的地方。如基于各自差异化优势的夜间经济协同效应尚未形成,需要进一步强化夜间经济“湾区一盘棋”整体系统设计和夜间经济发展产业规划引导;城市文化内涵有待进一步深度挖掘,夜间经济发展的文化内生力量有待进一步释放;统一的运维监管体系与配套设施及服务尚需进一步完善等。本文提出提升粤港澳大湾区未来夜间经济发展能级的方向与路径。

(一)聚力协同性、一体化,加强规划引导,优化夜间经济空间布局

(1)设立粤港澳大湾区促进夜间经济发展的专门机构。建立“掌灯人”制度,统筹协调,凝聚合力;设立夜间首席执行官(CEO),进行规划指导,打造品牌;成立夜间经济协会,发起和组织规模化活动。(2)科学编制发展规划。充分利用大湾区人文旅游等要素资源和禀赋优势,科学编制粤港澳大湾区夜间经济一体化发展的规划建设和改造提升方案。(3)一体协同发展。致力于港澳都市圈、广州都市圈、深圳都市圈、珠江口岸都市圈夜市经济同频共振,推进惠州、珠海、中山、江门、肇庆成熟商圈提升层次。(4)发挥政策组合叠加效应。将夜间经济基础设施列为新基建的重点方向,在土地、城乡、资源利用等政府宏观规划中统筹考虑夜间经济发展需要的设施和服务。(5)先行先试示范引领。2024年3月,广州市推行都会级羊城夜市先行区,对先行区实施包容审慎监管政策,提供高效集中的服务保障,并由广州市商务局推动组建广州市夜间经济发展联合会。粤港澳大湾区各城市可积极借鉴广州先行区的做法,以“先行区+市场资源”的方式,形成政府和企业合力,进一步激发市场活力,打造各具特色的城市名片。

(二)鼓励创新性、灵活化,配套支持政策,激活夜间新质生产力

(1)优化产业布局。鼓励和支持企业在大湾区内展开优化调整,在推动“制造业当家”过程中,将适宜夜间生产的高科技产业、现代物流、绿色低碳企业及高端服务业引进大湾区。推进交通等基础设施的区域互联互通,尽快解决产业链供应链协作配套能力不足问题。(2)出台激励政策。为参与夜间生产的企业提供税收减免、财政补贴和低息贷款等激励措施,鼓励企业延长生产时间,研发适合夜间生产的产品和服务。(3)鼓励企业采用综合工时制度。建立兼顾劳资双方利益、灵活安全性的制度安排,形成既有利于社会生产与福利增长,又有利于保障劳动者休息权和时间自主权的灵活工时制度,为24小时全球化分工从业群体提供必要的职业培训和职业保障,帮助劳动者适应夜间工作。(4)提供技术和方法支持。鼓励企业利用自动化、智能化生产技术和管理方法,实现24小时不间断生产。帮助创业者提升夜间经济的创新能力和服务水平。(5)强化国际合作。建立全球夜间生产合作机制,拓展夜间生产的国际市场空间。

(三)着眼多元性、特色化,打造多领域消费新热点,丰富夜间经济供给

(1)扩大市场主体。进一步放宽消费领域市场主体准入资格,进一步升级餐饮、文旅、赛事等夜间消费形态,对大湾区各城市啤酒节、美食节、龙舟节、手信节等消费主题活动进一步扩容。(2)招引“首店”入驻。以“首店”不断向街区注入新元素、新活力,引领时尚消费、新潮消费、新品消费,开拓夜间消费新增长点。(3)建设消费载体。培育打造大湾区11城新的国家级夜间文化和旅游消费集聚区和广东省第二批夜间文化和旅游消费集聚区,打造国际化消费载体。着力建设香港尖沙咀、澳门葡京人、深圳欢乐港湾、珠海情侣路、佛山祖庙博物馆等一批夜游潮玩新地标。(4)推进文商旅融合。鼓励各地丰富夜间文旅消费形式、内容和业态,重点打造“文旅+演艺”模式,推出具有鲜明粤港澳大湾区标识度、驰名海内外的夜间文旅知名品牌。(5)从旅游型向生活型功能延伸,从热点景区向密集生活区下沉。按照“一街一特色”原则,鼓励街道、乡镇根据自身特点,打造居民夜间生活特色街区,使特色街区成为辐射周边居民的夜间消费新名片。(6)加快要素聚集和业态创新,促进消费市场下沉,让夜间经济成为城乡功能转换的新兴时空场域。鼓励和支持各类市场主体参与夜间经济的发展,推动要素的快速流动和聚集,创新业态模式引入更多符合消费者需求的新兴产业。

(四)定位同脉性、差异化,深挖大湾区城市特色文化内涵,赋能夜间经济消费场景

(1)内蕴岭南文化。粤港澳大湾区有着共同的岭南文化基因,文化同脉、人缘相亲、语言相通、民俗相近。大湾区11城夜间经济集聚地要内蕴岭南文化、客家文化、广府文化,传承变革求新的改革开放精神、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体现内涵式、集约型、绿色化和宜业、宜居、宜乐、宜游的夜间经济高质量发展理念。(2)建设富有地方文化特色商圈。统筹推进粤港澳大湾区城市老牌热门文旅集聚区和历史文化街区建设,完善公共服务,培植地方非物质文化遗产、休闲生态、历史文化博物馆、名人馆、艺术展览等新业态,形成具有本地特色的商业文化生态。利用海湖河等城市自然资源开发夜游项目,把地方文化特色植入灯光秀等表演形式中,开发丰富养生、健身、演艺、体育赛事等功能的夜间消费新产品,形成夜间文化集群。(3)构建具有大湾区文化特色的数字文化消费新场景。大湾区拥有华为、腾讯、华侨城、广州数字科技集团等标杆企业,数字文化产业链条完善,产业集聚化发展,在动漫产业、数字音乐、游戏产业等处于领先地位。要立足大湾区创新文化资源优势,推进数字技术与高端制造业、高端现代服务业的深度融合,丰富数字文化夜间经济消费场景。

(五)发力智能性、新型化,打造“智慧夜市”,提高夜间经济数字化水平

(1)打造沉浸式体验的消费新场景。顺应年轻消费者对体验式消费、文化场景消费、社交性消费等即时性新消费模式的突出需求,细分目标消费人群,完善休闲购物、餐饮娱乐、创业孵化、文创文旅、旅游观光等服务功能,打造受大湾区青年群体欢迎的“购物+餐饮+体验+社交”沉浸式消费场所。(2)推动智慧赋能。加大科技赋能,推进云计算、人工智能、區块链等底层技术在夜间经济领域的融合应用,加快传统夜间经济的数字化改造和能级提升,实现基于大数据、人工智能(AI)、物联网等平台“数字技术+夜间经济”的深度融合应用。采用顾客分层画像、双目立体视觉等人群密度统计技术,促进商圈业态优化布局。如香港、澳门、深圳、广州、佛山、东莞等产业集聚区青年人才基数大,可利用“共享餐厅”“AI无人餐厅”“数字货架”等新技术新业态赋能夜间营业的传统门店。(3)推进数字化管理和服务。搭建夜间经济运营管理平台,集合人流监测、消费者画像、消费者行为大数据分析等功能,与运营商密切合作精准激发夜间消费动能。将夜间经济分别纳入各城市“一网通办”“一网统管”智慧平台,做到“一屏观全域、一网管全城”。(4)打造夜间经济智能平台。推广深圳“智慧停车”经验,解决“停车难”问题。

(六)瞄准系统性、精细化,调配各方资源,完善城市夜间服务运维体系

(1)按照市场化运营规则,引入专业化运营商进行统一管理。借鉴国内外运营模式,将夜市交给专业的运营公司进行一体化招商运营。(2)打好政府政策“组合拳”,加大引导扶持力度。加快政策创新,推动发改、财政、市监、住建、文旅、交通、城管等职能部门强化责任落实,研究制定发展夜间经济的扶持、管理、监督政策,形成监督管理合力。(3)完善基础设施“硬条件”,保障夜间经济活动。加大标识体系、休闲设施、环卫设施、公共Wi-Fi 接入等配套设施建设。根据夜间的人流量和商业活动需求,合理调整公交线路和班次。(4)强化行业自治,发挥行业共治机制优势,完善夜间运营机制和综合管理体制,提高大湾区夜间经济综合指数。借鉴上海经验,探索建立大湾区各城夜生活首席执行官和夜生活首席执行官理事会制度。

参考文献:

[1] Murray Melbin, Night as Frontier: Colonizing the World After Dark [M], Free Press, 1987.

[2] Andreina Seijas, Jody Barnett and Saiful Salihudin, “Rethinking 24-hour Cities: Night-time Strategies to Address Urban Challenges and Thrive” [DB/OL], January 9, 2024, https://www.weforum.org/agenda/2024/01/24-hour-cities-night-time-strategies-urban-challenges/, accessed March 18, 2024.

[3] 李昉、李穆、徐铉等编:《太平御览·资产部·市》[DB/OL],https://ctext.org/taiping-yulan/827/zh,访问日期:2024年3月18日。

[4] 张金华、王茂华:《中国古代夜市研究综述》[J],《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5期,第106-113页。

[5] 王政淇、于子青、王潇潇:《中国为什么要发展夜间经济?》[DB/OL],2019年10月10日,http://politics.people.com.cn/n1/2019/1010/c429373-31392321.html,访问日期:2024年2月4日。

[6] 同[5]。

[7] 姚歆:《地摊经济重回视线 标准助力有序发展》[J],《标准生活》2020年第4期。

[8] 俞巧云:《“让南京的夜晚沸腾起来”——罗志军谈开拓南京“夜间经济”》[N],《新华日报》2002年9月16日第C01版。

[9] 唐佳正、刘一丁:《中国夜间经济发展研究综述》[J],《对外经贸》2023年第12期,第16页。

[10] 李玖灵、谢宝剑:《夜间经济的南北差异——来自气温的解释》[J],《南方经济》2022年第10期,第54页。

[11] 毛中根、龙燕妮、叶胥:《夜间经济理论研究进展》[J],《经济学动态》2020年第2期,第103页。

[12] 李经龙:《夜生活与夜经济:一个不容忽视的生产力》[J],《生产力研究》2008年第1期,第60-61页。

[13] 于萍:《夜间旅游与夜经济:城市发展的新动力》[J],《改革与战略》2010年第10期,第32-33、128页。

[14] 李春敏:《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探析》[J],《人文杂志》2011年第1期,第62页。

[15] 張昱辰:《技术、身体与流动城市:流动性视角下上海地铁中的日常交往与空间实践》[J],《人文地理》2023年第6期,第44页。

[16] Nguyen Ngoc Son, “Determinants of the Sustained Development of the Night-Time Economy: The Case of Hanoi, Capital of Vietnam” [J], Journal of Risk and Financial Management, 2023, 16(8): 351.

[17] 樊志宏、刘婧:《“夜间经济”:发生、演进与治理》[J],《群众》2019年第20期,第47页。

[18] 广州日报:《广州地铁18号线变身货运专列》[EB/OL],2022年7月23日,https://m.gmw.cn/baijia/2022-07/23/1303057442.html,访问日期:2024年3月18日。

[19] 李华山:《清华大学中国发展规划研究院联合德勤中国发布〈国际交往中心城市指数2022〉》[EB/OL],2023年2月10日,https://www.tsinghua.edu.cn/info/1177/101379.htm,访问日期:2024年3月18日。

[20] 李德瑞:《“小单快返”与熟人社会的工业化重构——产业转移的一个社会学观察》[J],《城市观察》2023年第4期,第108-120页。

[21] 南都大数据研究院、南方智媒科技:《广州服务业产值过半来自夜经济,23时仍营业餐厅达3万家》[EB/OL],2023年10月24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80632966893210892&wfr=spider&for=pc,访问日期:2024年3月18日。

[22] 王新根:《深圳每万人拥有夜间消费网点44个》[EB/OL],2022年12月19日,https://www.sznews.com/news/content/2022-12/19/content_25525262.htm,访问日期:2024年3月18日。

[23] 昌道励、欧志葵:《广东培育建设八大消费中心城市》[N],《南方日报》2022年8月31日。

[24] 任成琦:《澳门:以文旅魅力聚八方来客》[N],《人民日报海外版》2023年12月1日第4版。

[25] 同[23]。

[26] 沈钊:《“凉资源”变“热经济”:本地游与跨省游齐头并进,旅游行业“趁热”复苏》[DB/OL],2022年7月26日,https://static.nfapp.southcn.com/content/202207/27/c6727851.html,访问日期:2024年3月18日。

[27] 广东省文化和旅游厅产业发展处:《2023年上半年广东省夜间文旅消费高质量发展报告》,2023年8月18日,https://whly.gd.gov.cn/news_newzwhd/content/post_4240792.html[EB/OL],访问日期:2024年3月18日。

[28] 李天军、沈婷婷、郑明达:《夜“圳”浓!满城“烟火气”》[N],《羊城晚报》2023年3月16日第ZA13版。

作者简介:王茂涛,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珠三角社会风险治理研究中心主任、马克思主义学院党总支书记、教授。

责任编辑:陈丁力

猜你喜欢
粤港澳大湾区
以自贸区法治创新推进深港深度合作
在粤港澳大湾区建设中深化深港合作创新
关于建设粤港澳大湾区创新设计圈的建议
以“双转型”引领粤港澳大湾区发展
粤港澳大湾区发展从设想走向实践
论粤港澳大湾区的创新生态系统
加快粤港澳大湾区城市群建设的几点思考
湾区经济:国际步伐与中国格调
“粤港澳大湾区”,即将崛起的世界级城市群
“粤港澳大湾区”,即将崛起的世界级城市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