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70后”朝鲜族作家朴草兰小说中的老庄思想

2024-04-20 05:29金红梅
东疆学刊 2024年2期
关键词:自我庄子

[关键词]朴草兰;朝鲜族作家;庄子;自我

[中图分类号]I207.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007(2024)02-088-06

[作者简介]金红梅,女,朝鲜族,文学博士,吉林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朝鲜族文学。(长春 130117)

一、引言

朴草兰是有代表性的朝鲜族“70后”作家之一。她于1996年以小说《少女的祈祷》登上文坛。从她20余年来发表的作品可以看出,她一直在探究“我是谁”“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什么是真正的幸福”等人生的根本问题。她在小说中刻画的大部分人物形象属于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失去自我的形象。这些人物形象虽看似各具不同的个性,却又具备共同的特点——都在追寻自我、生存的真谛以及人生的幸福。这类人物形象构成了朴草兰小说的根基。追寻生活的真谛或追寻真正的幸福,都可归类于“追寻自我”的范畴。因此,笔者将朴草兰小说的主题定义为“追寻自我”。

从朴草兰小说中反复出现的“追寻自我”模式中可以发现,其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在追寻自我的过程中,采用了多种多样的方式。换言之,身处于特殊境遇中的主人公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中采取了不同方式适应处境。朴草兰在“追寻自我”类小说的创作过程中经常提及《道德经》或《庄子》。这一鲜明的倾向性至今未有评论家予以关注和分析。据此,本文拟从老庄思想的视角阐释朴草兰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具体而言,本文试图分析老庄思想在朴草兰小说人物形象“追寻自我”的历程中所发挥的作用。

二、老庄思想与“追寻自我”的历程

朴草兰擅于刻画人物的苦闷心情,通过小说人物实现“追寻自我”的历程,间接地表达作者自己的人生观和思维方式。《道德经》和《庄子》是给作家朴草兰带来最大影响的两部传统典籍。无论是在散文,还是在小说中,都有此两部典籍的痕迹。朴草兰曾在一次文学对谈中表示:“《道德经》和《庄子》是我一生最喜爱的两本书。”[1](50)此外,朴草兰曾在《我为何要寻找它》《庄子的猫》《利极达的梦》等小说中,直接提及《道德经》与《庄子》这两本书的书名。

(一)“无用之用”与《三合》

朴草兰曾说:“当今的整个社会是由‘定居与‘飘荡构成的。”[1](49)这可谓是都市化和全球化的大趋势带来的社会变化。作家朴草兰也是一位“北漂族”,经历过漂泊不定的生活,尝尽了酸甜苦辣。她的不少作品就是根据自己的经历创作而成的。当今的都市人多数是在定居和飘荡之间摇摆不定,对于他们而言,“飘荡即定居,定居即飘荡”[1](49)。他们的生活空间,越来越不具备固定不变的性质,反而越来越具有流动性和可变性。出生地,抑或作为物理空间的故乡,渐渐失去其固有的意义。朴草兰的小说《三合》(《延边文学》,2019年第8期)所提出的正是这一系列问题:相对定居与飘荡之间不停摇摆的现代人而言,故乡意味着什么?对于故乡而言,他们又具有怎样的意义?

“三合”是一个位于中朝边境的小镇。主人公在这里出生和长大。后来主人公来到北京读书,毕业后又到深圳工作和定居。在小说的开头,主人公描述了自己的故鄉——“三合”的空间坐标:“那是一座与朝鲜隔江相望的,图们江边上的小镇,叫三合”[2](1)。主人公原本想用自己所学的不太充足的历史知识去详细地说明,后来渐渐简化成“龙井”“吉林”“东北”等地名,最后变成了对方最容易听懂的描述:“延边的一个叫三合的地方。松茸很出名。”[2](2)主人公的这一心态变化,表现出他对故乡的态度变化。从一开始想要尽可能地说明自己故乡的热情到图方便的简化,体现出主人公与故乡之间的距离变化。人的意识必然会受到时间和空间的影响,即便是关于故乡的认识,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产生一些变化。

小说通过主人公的心理及场面的描写,表达了时空变化导致的故乡之丧失。主人公时隔八年重回故乡,在路上他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变化。“孩子们叽叽咕咕的打闹声怎么没有了?一群大人在河边闲聊的声音也没有了。那些人都去哪儿了?”[2](11)故乡的表象深埋在主人公的内心深处,失去了它,使得主人公与故乡之间的纽带瞬间断裂。“老旧的百货店还在。门是关着的。望着那灰色的墙壁,想起了百货店里特有的味道。在炎热的夏天,百货店里依旧非常凉爽。饼干、糖果、酒、酱油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的特有的味道充满在里面。在那里,买一根冰棍,咬上一口,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种种幸福的瞬间都存留在那里面。”[2](18)这段描写同时表达了作者对故乡的思念和故乡的丧失。作者用“特有的味道”来概括故乡在主人公内心的存在感。然而,百货店也是关闭的状态。换言之,不再有任何东西可以唤醒主人公对故乡的情感。故乡之所以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正是因为它藏有无可替代的记忆及其所激发的情感。记忆的不在和情感纽带的丧失意味着故乡的丧失。

此外,小说通过主人公的叙述直接表达了自己与故乡的距离。“那里曾经是我的整个世界。那里曾经是世界的中心。头几年似乎是为回到那里而在他乡忍耐和煎熬,不知从何时起,在流逝的岁月中学会了一点:再熟悉的地方,也会渐渐变得陌生。”[2](2)“陌生。似乎都是熟悉的风景,却令我感到陌生。我不过是一个路过此地的旅人。我余下的生活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刚刚离开的地方(深圳)持续下去,或许还会在那里结束。这让我感到些许悲哀。”[2](8)作品中多次出现“陌生”这一词语。对于主人公而言,曾经是“世界的中心”的故乡,如今变成了陌生的地方。“随着一个‘世界中心受到破坏,人们会在它的附近或者另一个位置建立起另一个中心,新的中心最终会变成‘世界中心。‘中心不是地球表面上一个特殊的点。”[3](150)追求更好的生活是人的本能。在都市化与全球化时代,在大都市寻求一处栖身之地已然成为现代人的特征之一。如同《三合》的主人公,作为一个物理空间的故乡已经丧失其意义,他在打拼的大都市,成为他所要力争获得的新的定居之地。

那么,现代人是否已不再拥有故乡?“我出生的地方,我与这里的纽带早已断裂。勉强维系的一根线是父亲。”[2](9)主人公与故乡之间的联系,如今只剩下还在那里的父亲。现代人将当前居住的地方视作“世界的中心”,父母所在的地方就是故乡。换言之,对于现代人而言,根本意义上的“故乡”是父母。小说中主人公的母亲早年去世,只有唯一的亲人父亲在故乡,且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父亲每天都回到村头的车站等待儿子回家,相见时却认不出儿子。面对如此的父亲,主人公深感无力。“父亲的情况非常严重,而我却没能去拥抱父亲。我成了父亲的‘他人。虽说这是因为阿尔茨海默病,我却依旧难以接受。”[2](14)成为父亲的“他人”,意味着主人公对父亲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具有根源意义的故乡,主人公也没能守住。

小说的结尾处出现了一位主人公的同班同学——光植。光植在上学时是一个“脑袋不太够用”[2](25)的孩子,经常被同学欺负。他留在家乡,养着一百多只鸡,独身一人照顾着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母亲。相反主人公却只能把父亲送到养老院去。主人公意识到自己与光植的差距,进而对自己的存在价值提出了质疑:“俗话说,长得不够挺直的树木守祖坟。我自认为成长得不错,却早已被人锯断,做成了一个饭桌、一把椅子或者一个衣柜、一张床。也许,我这辈子都会作为这些东西守在某个地方,直到磨损乃至损毁……三十多年来,我丝毫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羡慕光植。我是怎么想的?我是不是也随意地断定,那所谓有所不足的人生不如一条虫子?”[2](29)光植被主人公比作一株“不够挺直的”树木,而自己则是成才的树木。在都市化和全球化的浪潮中,进军大城市被人们视作成功的人生。若从这一表述来看,光植可谓“长得不够挺直的树木”。然而“无所可用”[4](64)的光植却留在故乡,给父母尽孝,过着一种“无用之用”的人生。通过与光植的比较,作者就成功人生之标准提出了质疑。“为什么叫三合?我想着。我想到,这应该问父亲。可如今已然成为不可能再提问的问题。我想到这个问题今后可能会跟随我的一生。”[2](30)主人公的这一段独白可谓是小说主题的高度概括。“为什么叫三合?”,换言之就是“故乡是什么?”小说通过主人公就这一根本问题的苦恼,提出了在定居与飘荡之间丧失故乡的现代人对生存意义的思考。

(二)“庄周梦蝶”与《庄子的猫》

《庄子的猫》(《长白山》,2018年第1期)讲述的是一位29岁年轻人的成长故事。小说的主线是一对男女的爱情与婚姻,着重讲述了男主人公应对偶发事件的过程。小说不仅以“庄子”为题,在情节中也能处处看到《庄子》的痕迹。男主人公的姓名与《庄子·外篇》中的一个篇名相同,而小说的结尾出现“庄周梦蝶”的故事。这些都显示了这篇小说所具有的独特性。

小说根据叙事视角的转移划分为不同的内容单元。第一个单元着重描述男主人公的性格特征。男主人公是一位目标意识明确、主观意志强烈的人物。高考结束后,当周围的朋友都选择出外旅行时,男主人公没有选择从众,而是选择打工赚钱。“他想去看一看从未去过的北京、上海、泰山、峨眉山、华山……世界对他而言是一种诱惑 ……但是他强压住诱惑,把全部热情投入到一个月仅仅一千块上下的钟点工工作上。就像一个为了赚钱而生的人一样享受着工作。一分一毛增加的账户余额,他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紧紧地抓住从账户上长出来的希望的尾巴。”[5](78-79)从这段描述中可以看出,男主人公是一个较早地认识到物质的价值,从而践行经济独立的人。这样的现实认知使得他能够依靠自己的意志去克服来自世界的种种诱惑。关于婚姻,他也具有同样的认识。他决定“三十岁之前结婚”[5](78),还有意识地为了寻找结婚对象而积极地出席各种活动。

接着,小说改为全知视角,着重讲述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故事。这一部分的故事梗概如下。男主人公在一次聚会中结识了一位外号叫“猫”的女人。聚会结束后,两人来到一家桑拿浴,聊起了有关爱情与婚姻的话题。两人在桑拿浴里聊天的场面被一个人拍照并上传到微信群里,成为群里人的谈资。

原本目标意识明晰且主动性极强的男主人公,自从认识“猫”之后变得处处被动,疲于应付。这是因为爱情与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无法由一方随意主导另一方。“在结婚之前,我没想过要买房子……人好,就一切都好”[5](84),可见男主人公渴望的是一种不讲条件、绝对且宿命般的爱情。对于婚姻,他也抱有一种幻想。但是在面对女主人公的时候,他却一反常态。女主人公讲道:“我也会选择有房子的男人。那样才会有安全感。”[5](85)于是男主人公就表示:“只要你想要,房子我會买的。”[5](88)当男主人公认清物质条件已然成为爱情的一部分的现实之后,也只能承认:“不被约束……自然而然……怎么可能?”[5](84)更令男主人公感到别扭的是他人的视线。现代文明的产物——“智能”手机,既能够让人们享受虚拟空间里的自由,又能够给人们的私生活带来诸多不便。男女主人公在桑拿浴里聊天的照片被人拍摄并上传到微信群中,就给两人的关系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女主人公其实对男主人公颇有好感,却在“照片事件”后断绝与男主人公来往,因为她是一个非常重视外界评价的人。她有一个奇特的名字,姓张,名“美猫妍”,平时人们都叫她“猫”。由于这奇特的名字,她从小到大都会受到周围人的关注,也因此而形成了过多地注重他人看法的性格。于是,“照片事件”后,女主人公断然与男主人公断交。面对女主人公的决绝,男主人公认识到:“面对哪怕一秒一分的未来,任何人都无法成为主导。”[5](92)换言之,男主人公认清了紧紧地被现实所束缚的自己。

继而,小说再次转换叙述视角,从男主人公的视角讲述在现实中遇到的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过程。人生原本就是遇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过程。而解决问题的方式决定人的价值观,解决问题的过程则是构建自我的过程。在小说中,男主人公每当发现自己“迷失自我”时,就会用文言文大声朗读《庄子》。也就是说,他试图从《庄子》中寻找自我。在小说的结尾处,作者用“庄周梦蝶”的故事,讲述主人公的性格特征。“想起了一部厚厚的书中的一幅插图。庄周梦蝶的插图。睡梦中的庄子正在梦见一只蝴蝶。总是觉得在床下面、树桩下面、树荫中或者童子打着瞌睡烧茶的炉子后面,总之在一处看不见的地方会躲着一只猫。它正在打着哈欠,舒舒服服地睡着午觉。在插图中找不到的一只猫,真的,太想把它找出来。”[5](92)在这里,庄子和猫分别为男女主人公的化身。“庄周梦为蝴蝶”的故事告诉人们,现实与梦境其实别无二致。梦意味着理想。男主人公将现实和梦想——理想等同视之,就像寻找插图中不存在的猫一样,试图在现实中寻找理想的另一半。他渴望寻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理想世界,进而试图在那里解决在现实中无法解决的难题。

(三)“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与《三十九》

小说《三十九》(《道拉吉》,2018年第3期)讲述的是一位行将步入不惑之年的女人的故事。生死问题,是朴草兰小说的重要主题之一。朴草兰在小说创作中持续关注人的命运以及人在面对自然时的不可抗力等与生命有关的话题,《三十九》也是这样一部小说。小说由三十九岁的女主人公写给四十岁的朋友的信件构成。确诊癌症的女主人公在手术前一天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是怎样度过这半生的?”[6](2)于是主人公对自己走过的生命历程进行反思并有了一些领悟。

小说的前半部分讲述了女主人公经历过的苦难以及克服苦难的历程。女主人公相信,“只要我自己走得正,我自己做得好,就一切都会顺理成章。”[6](4)凭借这一信念,她按部就班地拿到硕士学位。但是在即将升入博士阶段时,她无法容忍指导教师不道德的言行,决定放弃学业,而这一事件一直影响着她的职场生涯。她被人们视为一个“企图诱惑教授不成,就疯狂地撕咬并试图把教授拖入火坑的疯子”。[6](7)社会舆论导致她被迫辞职。“我无能为力,不再去挣扎,放弃一切,只是等待……在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什么都不去做真的很难做到。”[6](5)度过一段漫长的忍耐生活之后,女主人公开了一家课后辅导学院。之后,她就渐渐变成一个被物质欲望所捕获的女人。“我迅速地融入社会。孩子们在我的眼里也渐渐变成金钱……在那个时候,一个学期过后的收入,对于我是非常重要的。”[6](6)之后,女主人公因失恋而更加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失恋的原因是,女主人公通过朋友知晓,自己暗恋的对象是一位有妇之夫。“渐渐地,我把一切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那会让我感觉好过很多。我或许是觉得那样会避免让自己陷入到更恶劣的状态之中。或许是。”[6](8)失恋后,女主人公试图从事业上找到些许补偿。小说根据时间顺序讲述了女主人公在经历放弃学业、失恋等外界的困境之后转向事业及物质欲望的过程。小说的情节平淡无奇,也没有太多情感的流露,只是作为女主人公领悟生存价值的过程来展开。

小说的核心内容集中在后半部。女主人公面对她所面临的种种困境,一心投入到工作和事业当中,却发现自己得了子宫癌。作为一个未曾生育的未婚女性,摘除子宫无异于改写她的女性身份。以身体的困难为契机,女主人公选择放弃之前自己的生活方式,转而选择完全不同的生活。小说在后半部略显无序地讲述了女主人公的思考与体悟。这类碎片化的叙事是一种叙事策略,为的是表达面临重要手术的女主人公混乱的思绪。

“最近我在考虑应该把课后学院关掉……关键是,我决定要在三十九岁时退休。”[6](9) “我越来越多地思考生存,而不是爱情、欲望之类的东西……之前对我来说,一分一秒都是金钱,每个人都是金钱。与之相比,我经历了难以名状的变化。当时在我的头脑当中,充满着能够赚钱和可以让我赚到钱的东西……真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怜。为何活成那个模样……”[6](10)“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7](90)在经历身体之痛苦的过程中,女主人公首先做的就是对过去的自己进行反思。她领悟到身外之物的无常性,就决定在三十九岁时关闭学院并退休。换言之,随着对生活、生命的思考渐渐深入,她醒悟到:没什么比生命更重要。

小说中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作者一再强调三十九岁和不惑之年。女主人公将三十九岁界定为“新的自己出世”[6](10)以及“开始重新认识世界”[6](12)的时间节点。女主人公把自己行将步入不惑之年的三十九岁视为一个新的成长点。“到了三十九岁,我似乎开始明白‘不惑的意思……不知为何,我经常能想到自己长成四十岁或许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我也有类似幼稚的梦想:到了四十岁之后,人们可以不是作为男女或配偶的关系,而是作为人与人的关系来面对彼此。”[6](10)作为女性而放弃女性特征,意味放弃一切欲望。不问性别,而是以人与人的关系面对彼此是一件更令人开心的事情,这可谓作者强调对人作为生命体本身的意义。“似乎到了三十九岁,才对生活有了一些认识……也许,对于思考衰老而言,我还太年轻……现在觉得,随着衰老,一点一点地清空自己的内心,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摆脱对吃的执着和对穿的欲望,世间也没有什么值得你放在心上的事情。”[6](12)女主人公可谓事业有所成,是生老病死也经历过的人,于是在三十九岁和四十岁之间,决定开始完全不同的人生第二幕。她把家搬到郊区,感受到享受在山川之中“无所事事,闲来喝杯清茶,在阳光下散步,时而与人闲聊”[6](9)的日常生活所带来的幸福。小说刻画了现代人的醒悟——不被“物货”所迷惑,不被世人的眼光捕获,全然为自己而生活何其宝贵。

(四)“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与《懒惰之序》

顾名思义,小说《懒惰之序》(《道拉吉》,2019年第2期)是作者为“懒惰”作的序,表现了作者对生活的新的领悟。小说讲述了懒惰给女主人公的人生带来的意义。

小说采用倒叙的方式,从结果开始逆向讲述原因。在开篇处,小说首先讲述女主人公懒惰的性格和独特的思维方式。从叠被、换床单、收拾衣物、洗碗筷、打扫房间等家务乃至自己店铺的管理,她对自己的一切事情都表现不出热情,她甚至因为啃排骨费劲而拒绝吃排骨。丈夫对她的懒惰颇为不满,她却依旧我行我素。“她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似乎他说得没错,自己就是悠闲或天生懒惰的人。不过,悠閑如何,懒惰又如何……”[8](2-3)可见,女主人公是一个不介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以及拒绝被他人定义的人。“彼出于是,是亦因彼”[4](20),正是因为有勤奋才会有懒惰存在,反之亦然。“悠闲如何,懒惰又如何?”女主人公的这一心理源自对自己的性格和现状的承认和接受。在小说中,女主人公还对懒惰做出了有别于平常观点的另一番解释。“正是因为人的懒惰,才会有那些汽车还有飞机什么的。手机也是一样的。每次都要跑去找一个人传话,那多累人!人想懒惰,所以才会有最新型的洗衣机、吸尘器。我说的不对吗?”[8](5)女主人公拒绝“懒惰”一词的负面意义,从另一面做出了解释。“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4](20)她给“懒惰”一词赋予正面的解释,这一思考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庄子思想的一面。

人生履历对一个人的性格特征和思维方式的形成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尤其是痛苦和失去可以成为自我实现的重要动力,从而决定生活方式。在小说《懒惰之序》中,作者通过女主人公曲折的经历,描述了她的性格形成过程。女主人公从小就经历了不少波折。她是双胞胎姐妹中的妹妹,刚一出生就被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妻领养。当她十二岁时,养父母生了自己的孩子,于是她被送回到亲生家庭。那时,她的亲生母亲已经病故。亲生父亲希望能够把她送回到养父母那里,却没能如愿。之后,她的亲生父亲因事故去世,她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自那时起,她借住在朋友的出租房里,过上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独立生活。十六岁时,她学会了“独自维生的方法”[8](16),“领悟到只有金钱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坚固”[8](7)。她拼命赚钱,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房子、足够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的积蓄,还在百货商场的一角拥有了自己的商铺。经历过被亲生父母和养父母抛弃的痛苦,又经过拼死拼活独自维生的磨难,她身心俱疲……她已经“处在濒死的边缘”。[8](17)结婚成家之后,在家庭的围栏里,她终于获得了可以休息的一段时间。“关于懒惰,我们从未学习过什么。我从未想过,认为懒惰是罪恶的观点是错误的。或许懒惰也可分为不好的懒惰和好的懒惰,或许懒惰的事件也有可能成为一个人重新崛起的基础,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8](17)现代人只对忙碌和奔波赋予意义,然而人的生存也需要休止符。女主人公选择的正是这一休止符。她认为,自己不是懒惰,“不过是不想做而已”[8](6),并且非常满足地认为“这不就是生活吗?”[8](7)“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4](20)生活本无正确答案。正如女主人公,她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追寻生活的意义。

三、结语

“追寻自我”是朴草兰所追求的重要文学主题。“追寻自我”是一个人类所普遍遭遇的恒久且具有本质意义的问题。只要人类存在,“追寻自我”的努力就不会停歇。朴草兰努力运用老庄思想的诸要素,哲理性地展现小说人物在“追寻自我”的过程中所经历的挫折与彷徨、否定与超脱等精神状态。这无疑是一种值得肯定且具有创新性的文学实践。通过文学书写来表现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和价值观,这应该是朴草兰小说的重要价值。

[责任编辑 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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