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象岩

与云象岩相遇，来自于一次意外的游荡。那时，游弋正处于情绪的低谷中。他是一个写作者，但时常遭遇退稿。他不断地怀疑自己，从年少的狂妄、不知天高地厚陷入深深的沮丧和自我怀疑中。

就在这样的迷茫中，游弋向单位请了年假，开始了毫无目的的漫游。他来到了清河区的云象岩。云象岩高耸入云，山脚下的云象溪潺潺流向远方。这个以石灰岩为主的山体远看像一头壮实的大象，鼻子惟妙惟肖，奇怪的是，山上郁郁葱葱，但山前山后却被削成了平地。更让人诧异的是，山的中间被挖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大窟窿，像一个人被剖开了肚子。当天下着小雨，游弋又冷又饿，瞧见一个面色黝黑、五十多岁的老汉趿着拖鞋在洋芋地里这里瞅瞅，那里看看，神情煞是悠闲。游弋突然对这老汉产生了微妙的妒忌，老汉的洋芋即使种得不好，也没人来批评他：你是怎么种洋芋的？不像他，一个采访稿写不好，就要挨批评，有时还要遭受撤稿的命运。

游弋远远地朝老汉喊了声：“叔，我从城里来的，能到你家讨口饭吃吗？”老汉大概也因为太寂寞了，热情地将游弋带回家。院门敞开着，墙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废品回收”四个大字，院子里堆满了纸皮和不知从哪里收来的垃圾。游弋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老汉：“叔，天晚了，这附近也没有店，除了吃口热乎的，我还想在这里借宿一晚，可以吗？”

老汉将那张百元大钞挡了回去：“收起来吧，客气啥呢。山里条件不好，你不要嫌弃就是了。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床上有跳蚤。我晚上煮了洋芋，还有半锅，你能吃不？”

游弋赶紧连声道谢：“能，能，吃得下。”

老汉将洋芋装了一大盆出来，游弋原本是有胃病的，他不大敢吃冷的东西，但他环视了一眼屋里，根本找不到像微波炉这样的东西，如果要加热，只能重起灶火。他不敢麻烦老汉，拿出一个洋芋剥了皮大口吃起来，洋芋粉粉糯糯，还别说，味道挺不错的。老汉倒了一碟酱油，又切了小米辣放进去，让游弋蘸着吃，说这样可香了，他可以连吃半锅，扛饿。

游弋一边吃一边说：“叔，这洋芋是什么品种？肉是黄色的，这是我吃到过的最好吃的洋芋！你种了多少？”

老汉磕了磕旱烟斗：“种了一亩多，产量很高，几千斤，都堆在地窖里，有时候拿一簸箕到墟里卖，一斤才五毛钱，还卖不出去，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

游弋一听来了劲：“叔，我帮你打打广告吧！这么好吃的洋芋，应该让更多的人吃到！好东西应该共享！”游弋的作品虽然一直不温不火，但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力的，他的抖音号有一万多个粉丝，如果有一半人购买，一天也能销售个几千斤，再加上他哥儿们、同行、亲朋好友转发一下，说不定一两天之内就能帮老汉解决他家的洋芋库存。

老汉瞬间来了精神，但突然之间又泄了气：“以后再说吧，说不定以后这里连洋芋都种不成了。”他起身摁了一下电灯开关，LED灯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更让游弋惊奇的是，老汉的衣服口袋里此时竟然传来手机的音乐声。老汉接了电话：“阿诚啊，我很好，很好。”然后那边好像恳求老汉搬到城里去住，老汉掷地有声：“我不去，我不去，去了折我的寿。”然后气哼哼地挂断了电话。

老汉的脸上笼罩了一层乌云，见游弋满脸不解，摸出旱烟来，卷了一支递给游弋，游弋摆摆手：“我不会抽烟。”老汉自己点燃一支：“我和我儿子的关系一直是村里的笑话。年轻人，我看你戴着眼镜，看上去像肚子里有墨水的人，我把我的故事跟你讲一讲，反正夜还早，现在还睡不着。”

游弋一下来了精神，找了条黑乎乎的木凳坐下：“叔，我看你院子里都是回收的纸皮，这生意赚头大不？”

老汉点点头：“还行，我觉得挺有赚头的，一天能赚个三四十元。可我那儿子看不上，觉得我丢他的脸，死活要把我弄到城里。”

游弋随口一问：“儿子在城里发大财了？”

“那是，人家是二钢的厂长。”

游弋原本只是随口奉承老汉几句，没想到老汉儿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二钢厂厂长。这二钢可不得了，他曾经采访过二钢，门禁一道又一道，让人倍感神秘。二钢的发展远远超过市场预期，年产钢1200万吨，形成以钢铁业为主、多元产业并举，跨行业、跨地区、跨所有制的大型企业集团，旗下拥有本部及辖区县4个钢铁生产基地。2017年二钢市场规模达到一百多亿元，2018年市场规模将近两百亿元，增速极快，从这两年的发展来看，二钢正处于强劲势头之中。

老汉打开手机：“小伙子，我们加个微信。”游弋吃了一惊，老汉用的是苹果手机！用苹果手机的人还在捡纸皮？游弋说：“叔，你这手机贵着呢？”

老汉将手机翻转过来看了看背面：“是吗？我就搞不明白，这上面印着的苹果为啥被啃了一口呢？真是怪事。”老汉娴熟地打开微信扫一扫：“来，我扫你。”

游弋来了兴致：“叔！你好时髦咧！我妈比你年纪还小，可她就是不会用微信！”

“我这都是被儿子逼的，他说用微信可以视频通话。儿子每天晚上都在手机里跟我招手呢。我有高血压，他放心不下。他说城里很多独居的老人突发心梗、脑溢血什么的，臭了很多天都没人知道。他怕我也这样，怕背上不孝子的名声。我跟他说你放心，你爹身体好着呢，能活到一百二。关键是家里舒坦，这里自在呀，这里是我的地盘儿，一草一木都是认识的，不像在城里，一条哈巴狗都会朝我狂吠。”

游弋不解：“你这儿子好着咧，孝顺着咧，你怎么对他没有好声气。”

老汉摇头叹气：“你不知道，我和他有两个大矛盾。一个是他嫌我天天捡垃圾丢他的人。这兔崽子他哪里知道，我这是在为他积德。咱祖祖辈辈双脚都糊着泥巴，好不容易出了个人物，这是祖宗的造化，我们要惜福。要是翘起尾巴乱烧钱，那好日子过不了几天。”

游弋忍住笑：“就是说，只有靠你捡垃圾，你儿子这个厂长才能当安稳？”

“那是。我这是为他祈福。”老汉一脸的骄傲。

另一个矛盾，老汉没有往下说，游弋也不好意思追问。当下说定明天由老汉带他到山上游玩一番，于是便睡下了。游弋本有失眠的毛病，也许是旅途劳顿，也许是山里没有人世间的纷纷扰扰，虽然外面蛙声一片，虫鸣唧唧，游弋却罕有的一觉睡到天亮。

吃过早饭，他在岩脚下四处溜达，拿着相机从各个角度拍了一百多张照片。老汉拿了一把砍刀和一根棍子带游弋上山。空气中满满的负氧离子，让人顿觉神清气爽。老汉问：“你想去南坡还是北坡？”

游弋指了指云象岩肚子中间的那个洞：“我想去看看那个洞，不知那个洞里有啥？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吗？”

老汉说：“那是天然的洞穴，原来有五六十米深，被二钢的人炸得只剩十几米了。”

二钢？那不是老汉儿子的厂吗？游弋有些纳闷，一路跟着老汉往山上走。山下到处是碎裂的石灰石，很多洋芋苗都被石灰石压住了，让人看了心疼。

老汉健步如飞，游弋气喘吁吁。山上原本有一条小径，但似乎荒废了，新长出来的茅草和荆棘挡住了去路，游弋的手一不小心被茅草划出一个大口子，不禁佩服老汉的先见之明。老汉带来的砍刀派上了大用场。阳光从树叶缝隙漏下，地上点点光斑，周围野花开得茂盛，游弋想到老婆爱花，城里一把鲜花起码几十块钱，而这里漫山遍野的野花都归你所有。想到城里的各种局促烦乱，游弋站定身形，突然朝山谷里嗷嗷叫了几声，顿觉胸中不平之气平顺了不少，山谷中竟然还传来了回声。回头瞥见身后的老汉，游弋抱歉道：“把你吓着了？”

老汉笑了：“哪能呢。其实我也跟你一样，心里不舒服了，就站在山上大吼几声，这样心里就能舒坦不少。”老汉扯起喉咙唱起了山歌，别看老汉蔫不拉叽的，他的嗓音高亢得很，惊起了一群栖息于树上的飞鸟。游弋受了感染，心中似乎有什么力量苏醒过来。近几年，他总是感到全身酸痛，疲惫乏力，脚下时时感觉踩着棉花，他知道，那是一种可怕的难以治愈的厌倦绝望之感，是面对功利世俗的厌倦，以及对个人力量的渺小之感——他，游弋，即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就像一粒小石子投入这蛮荒大山的草丛之中，悄无声息，这种虚无之感让人斗志顿失。

两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洞口，游弋抬头一看，竟然有“观音洞”三个字赫然在上。游弋往里面走了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洞里有些暗，还滴着水，到处都是青苔，脚底打滑，游弋赶紧退了出来：“叔，观音在哪里呢？”

老汉神色黯淡：“迁走了，迁到山下隔壁村的关帝庙去了。前几天观音菩萨还托梦给我，说她一个女的，跟关帝爷一个大男人挤在一个庙里，很不方便。”

“为什么要迁走呢？”在游弋看来，一个神灵住在山上，那该是多自在多惬意呀。从高处俯瞰人间烟火，山林茂盛草木葳蕤，飞禽走兽在林间穿梭，云雾缭绕化作山间衣裳，大山天生应该属于神的王国呀。

老汉长叹一声，向游弋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二钢的技术员意外发现了云象岩基本上是由石灰石构成，于是以极低的价格承包了这座大山，石灰石里面的成份可以提取出来炼钢，大大地降低了生产成本，云象岩就成了二钢发财的金母鸡和聚宝盆。原来观音洞香火很旺的，每年秋收过后山民都会到观音洞还愿，感谢观音菩萨保佑这里风调雨顺，保佑农作物丰收，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后来二钢掏了钱把观音迁移到山下，一开始大家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既然人家已经把云象岩承包了，不能妨碍人家发财。没想到观音菩萨一迁走，村里人陆陆续续生病，有绝症治不好的，也有突然中风瘫痪在床的，也有皮肤瘙痒抓得鲜血淋漓的，村民都说观音菩萨生气了，她在云象岩好好的住了几百年，突然把她赶走了，把她的家占了，她哪能不生气呢？于是她就惩罚村民来了。老汉就跟儿子说，把观音菩萨迁回来吧，这样下去，云象岩毁了，村里也毁了。哪知儿子根本不同意，还说了一大堆废话，说什么他虽然是厂长，但厂里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要经过党委会的同意。还说合同白纸黑字，包给二钢五十年，二钢在山上采石合理合法。于是山继续炸，石灰石继续开采，爆炸声把猪都吓得不产仔了。空气里到处都是石屑，洋芋秧子上面全部蒙着厚厚的一层灰，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有的甚至被埋了。玉米、洋芋都减产了，剩下一半不到。大家意见很大，一肚子的怨气。老汉说，我以前在村里人缘好着咧，可现在村里人都不理我，都说村里变成现在这样是我害的。我冤枉，我委屈啊，跟儿子闹了多少回了，还打了儿子，可儿子宁愿挨打，就是不改变决定。我一个老汉，有什么办法呢？说着说着，老汉的眼圈都红了。

村里几个退休教师奋笔疾书写了《关于请求停止云象岩溶洞文物遗址开采的紧急报告》，可惜就像石头扔进大海里一点儿也没听见回音。村民着急起来了，偷偷地将观音菩萨抬回云象岩观音洞中，且每天安排几个村民在岩顶上轮流值守，以阻止二钢再袭炮火。哪知二钢的人更牛，他们派出五十个工人，把村民强行架走，再次将观音菩萨迁到了山下。

老汉絮絮叨叨，这事儿太缠人了，折腾了大半年。我儿子派了一个总经理过来负责跟我们交涉，二钢的人都称他黄总，我们都叫他“眼镜”。眼镜表面乐呵呵的，一口一个叔，叫得可亲热哩，可内地里却奸似鬼，我们都被他耍得团团转。一开始我们看他面善，以为他也心善，他老是说他也很为难咧，厂里几千个工人要吃饭咧，没有生产，没有原料，钢铁厂就要断炊，工人就要造反。可后来村里生病的人越来越多、粮食减产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发现，他们这是不把我们山里人的命当命啊。村里人心惶惶，观音菩萨不在，每个人心里空落落的，只有把观音菩萨迎回来，人心才会安定。你猜眼镜是怎么说的？他当时梗着脖子嚷，你们不要拿长寿村说事了！要是观音菩萨像你们说的那么灵验，她怎么不保佑每个人都长命百岁？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眼镜不认识老汉，因为老汉不承认儿子，儿子也不承认老汉，二钢人不知道老汉是王厂长的爹。

老汉听了连呼罪过：“小伙子，人在做天在看，你可以对我不恭敬，但你对观音菩萨不敬，那是要遭报应的！”

眼镜丝毫不为所动：“我不怀疑观音菩萨，但我更相信科学！我们是跟市政府签了合同的！合同就是合同，具有法律效力，是受法律保护的！你们叫我们停我们就停，那合同算个屁？”眼镜可能是气急了，突然飙出一句脏话。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布满石灰粉尘的镜片，又重新戴上。眼镜的工服上也落满了灰，最近他东颠西跑，比以前更瘦了。瘦归瘦，眼镜的立场却比石灰石还强硬：“我们王厂长是国企领导，见多识广，装神弄鬼这一套在他面前行不通。再说了，二钢发展了，税收前景可是天文数字，数字后面几个零只怕你数不过来。你说政府是站在二钢这边还是站在你们那边？”

老汉觉得喉咙难受，啐了一口痰，里面都是石灰粉尘。老汉很清楚地记得第一天炸石的情形。二钢工人统一戴着红色安全帽，穿着蓝色制服，开来一台钩机、一台铲车，还有五辆大卡车一字排开，队伍浩浩荡荡。村民拿着铁锹、锄头、扁担，工人拿着钢筋，两边对峙，工头大喊：“谁敢阻挠施工？”血肉之躯终究敌不过钩机、铲车这样的利器。时间一天天地过，炸药不停地爆炸，他们运的哪是石灰石，他们运的是云象的骨肉。山神在流血，村民的心也在流血。右边的“象腿”被炸了小半截，被炸裂的石灰石像四分五裂的血肉横陈于地。终于，二钢的人也受了报应。

“什么报应？”游弋仿佛在听拍案惊奇。

上个月爆破的时候，炸药一直没响。大概是炸药受潮了，他们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过去，等了两个多小时，眼镜去小便，一个小年轻按捺不住跑过去想检查看看，哪知这时炸药炸了，可怜小伙子的四肢被炸得到处飞，入殓的时候还有一根手指死活找不着。家属闹啊，听说二钢赔了很多钱才把这事压下去。

游弋相信老汉说的都是真话。他听说过，人类在开采大山，不管是挖隧道还是开发旅游景点，施工过程中经常有伤亡，那是山神发怒了，拿人血来祭奠。

两人边说边往山下走，下到山脚的时候，山村突然喧闹起来了。原来是二钢的工程队又开着大卡车带着器械过来了，而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村民围成一道人墙，手里都抄着家伙，有的拿着锄头，有的拿着扁担，有的拿着砍刀。已经发生过多次冲突的双方矛盾愈演愈烈，情绪都很激动，一方说我们花钱承包的，这云象岩是我们的，你们阻挠是违法的，是拖经济发展的后腿；一方说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你们是强盗！必须把你们赶走，不然我们就没活路了！做的什么缺德事呀，晚上睡觉能睡得安稳吗？

眼镜拿着喇叭声嘶力竭地讲道理安抚，没有一个人听他的。眼镜跑前跑后，满身大汗，衣服都湿透了。他比谁都着急，完不成任务，他是要挨批的；但如果激化了矛盾，他同样也要挨批。后来，眼镜恼火了：“你们再这样阻挠施工作业，我就报警了！”

村民七嘴八舌，像乌鸦啄石螺：“报呀，报呀！不报是孙子！让公安来评评理！”

眼镜终于按捺不住了：“你们再不散开，等一下被炸药炸到了，那可是白炸！”

这句话可捅了马蜂窝，有人说，小子你一个外来客威胁谁呀！老子在这里种洋芋种了几十年了，那时你小子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二钢强行作业，爆炸声中，云象岩又缺了一个口子，乱石纷飞，若是靠得近一些，恐怕被砸得脑浆飞迸。老汉想冲过去和眼镜理论，被游弋一把抓住胳膊：“不行！危险！”

一个村民气愤地推搡了眼镜几下，二钢的工人也不是好惹的，看头儿被欺负了，也纷纷上前动起手来，刹那间场面再也控制不住，双方混战起来。

游弋见场面混乱，赶紧报了警。所幸现在110实行网格化，本来云象岩就有一个警务点，加上二钢和村民的矛盾由来已久，引起了上面的高度重视，大概五六分钟后，一群特警开着警车呼啸而至，村民一哄而散，谁也不想和警察沾边。

老汉在混乱中受了伤，他的胳膊不知挨了谁一铁锹，擦破了一大块皮，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血珠，衣服也破了。老汉浑身发凉，两手哆嗦。游弋搀扶着老汉回了家，老汉拎起茶壶，对着茶壶嘴咕嘟嘟灌了大半壶，他的体内好像在冒烟儿。游弋出门都随身带着碘伏和棉签，帮老汉消了毒，他心里很沉重，不知该帮老汉做些什么才好。这件事他没有力量解决，人家二钢花了钱承包，有理有据，又不是非法开采。老汉唉声叹气，说这样的冲突今年已经发生多次了，一次是爆破的时候，村尾的王亚根被溅起的石屑扎瞎了眼睛；一次是陈三的两亩洋芋苗全部被炸起的石头埋在底下；老王头还得了肺癌，这是他们村里第一次有人得这种绝症，以前从来没有过，肯定是二钢爆破时空气中的粉尘引起的。每次冲突都有人受伤。县长伤脑筋，镇长伤脑筋，村主任伤脑筋，村民也伤脑筋，但没有一个人能圆满解决这件事。

长期和村民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二钢党委会专门召开了会议，眼镜为厂长献策：“村民们嘴巴里说的是开山采石影响健康，但我看他们更在意那些农产品的损失。我们可以拿出诚意来，给他们一些补贴，一亩地补偿他们2000元，领导您看，怎么样？”

副厂长率先反对：“就怕他们贪得无厌，这次2000元，下次要3000元、5000元！”

王厂长道：“这个倒不用担心，我们也不是软弱可欺的。适当的让步只是为了让事情得到圆满的解决。”王厂长转而表扬眼镜：“黄总的建议很好！做大事一定要有大格局，有舍有得，拿了补偿款后估计村民就不再阻挠咱们开山采石了，这十几万元花得值！”

第二天，二钢的人现场办公，现金就摆放在桌上，愿意拿青苗补贴的人过来签字，签完字可以立刻拿钱。一开始冷场了近半小时，直至第一个村民签了字，他在云象岩山下有五亩地，一下子拿到了一万元。有人戳他的脊梁骨，骂他“要钱不要命”，没想到更多的人心动了，村民开始接二连三地签字，中间竟然一拥而上。一上午时间，竟然签了三分之二。二钢的人也很强硬，拿着喇叭喊：“签字时间截止至中午十二点，大家想好了，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到了十二点，二钢的人真的把本子和现金收了起来。他们这一举动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厉害，下午二钢的工人再来施工，领了钱的村民都当作没看见，赶来阻挠的只有二十几人，不成气候，其中几人又被劝说着签了字，剩下的十几人又闹了几天，眼见胳膊拗不过大腿，纷纷签了字，最后只剩王老汉没签字。眼镜将这情况向王厂长做了汇报，最后叹道：“厂长，不是我们无能，你不知道，这老汉真是死犟死犟的，油盐不进，不信您去跟他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王厂长苦笑：“我信，我信，怎么会不信呢？我清楚得很。”他也不跟眼镜说破，只是叮嘱眼镜：“若这个老汉再阻挠，你们把他拦截下来，带他去泡茶，或者带他去逛公园都可以，但切不可伤害到老汉。”

游弋心里很沉重，原本他打算游览一下云象岩就走的，但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想留下来看一看。

第二天，游弋想上北坡去看看，他觉得云象岩太神秘了，里面藏着丰富的宝藏，他想好好了解这座山。昨天只看了南坡，只了解了这座山的一半，他想了解云象岩的另一半。老汉自告奋勇，要带他一起去，说山上情况复杂，怕他迷了路回不来。于是一老一少背着水壶又出发了，行至半山腰，老汉神秘地指着远处的一丛杜鹃花：“小伙子，那里藏着一个秘密。”

游弋好奇心被吊了起来，问道：“什么秘密？”

老汉说，他有一次无意间发现了那丛杜鹃花后面还有一个小洞穴，有七八米长，不过洞穴很矮，人很难直起腰来，“怎么样，小伙子，有力气爬上去看看吗？”

游弋马上拍胸脯：“当然有！难道我一个小伙子还比不上你？”

北坡比南坡陡峭，中途游弋一度想打退堂鼓，但又不想在老汉面前丢脸，所以一路咬牙坚持了下来。到了洞口，游弋瘫倒在地。这个洞口很隐蔽，老汉用砍刀将杜鹃花砍掉一些，游弋从背包中拿出手电筒往里一照，一只蝙蝠受惊飞了出来，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游弋有些失望，早知如此，他就不逞强了，这几年他的膝盖退化严重，爬一次山，会酸痛好多天。游弋脚下一滑，溜出了一米多远，一块石头被撞击得咕噜噜滚下了山坡。游弋一屁股坐在地上，试图站起来，突然发现脚下有一块石头，很像动物的牙齿。游弋心里咯噔一下，脑袋瓜里灵光一闪。他参观过很多座博物馆，这块石头很像动物牙齿的化石。一块化石，它需要千万年的孕育，记载了远古先民生产生活的图景。记得沧州博物馆还做了一个动漫视频，一座陆架桥延伸至海中的岛屿，而一群大象成群结队地通过陆架桥前往陌生的岛屿觅食，一群远古人追随着大象的脚步前往陌生的岛屿，开始在海岛上播下文明的火种。经过百万年的沧海桑田，岛屿被海水淹没；又过了几百万年，被淹没的岛屿又重新浮出了海面……那令人感动的一幕幕场景在游弋面前挥之不去。

如果能证明远古人曾经在云象岩生活过，这座山就有了考古价值，有了保护价值，那二钢和村民的矛盾不是就此解决了吗？

游弋激动得语无伦次，他用力擦拭了石头上面附着的泥巴，真的是牙齿！只不过不知道是哪种动物的牙齿。游弋大叫起来：“有救了！有救了！”

老汉不解地望着他：“什么有救了？小伙子，你是不是在山上撞到什么邪祟，着了魔了？”

游弋大叫：“叔，这山上有宝！我找到宝了！你看，这是动物牙齿的化石！”游弋手舞足蹈，再仔细看看周围的石头，或黑或灰，或利或钝，散乱地卧在云象岩各个角落。

老汉瞥了一眼，不屑道：“这有啥好稀奇的？这东西我屋里有好几个。以前在洞里看到的，怕是先人遗留下来的，顺手捡了回去。”

游弋两眼放光：“东西放在哪里呢？要想解决二钢和村民的矛盾，就全靠它们了！”

老汉挠了挠头：“放在簸箕里，风吹日晒的，也不知还在不在。”

游弋催促着老汉下山，飞奔回老汉家里，上下翻找。院子里纸皮堆积得像小山一样，翻找难度很大，找到半夜还是没找着。游弋急得抓耳挠腮，老汉一摊手：“找不到也没办法呀，谁会在意几块破破烂烂的石头呀！”

游弋气恼地踢了踢笸箩，笸箩跳了两下，露出下面的几块小石头。定睛一看，正是牙齿化石！游弋高兴得抱着老汉又蹦又跳，老汉尴尬得不知手脚要往哪里放，嘴里念叨着：“疯了！疯了！”

天亮的时候，二钢的人又带着器械来了，跟昨天不同的是，这次他们的队伍里有特警。游弋跑上前，对眼镜说：“黄总，云象岩上发现动物牙齿化石，这座山有很高的考古价值，等考古结果出来，会改变历史！二钢要是再继续炸山取石，会成为历史的罪人！”说着，将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化石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让大家观赏。

在场的人也看不出所以然来，觉得这是普通的石头罢了，垃圾场里也有类似这样的牙齿。眼镜冷笑一声：“你忽悠谁呀！拿一块灰不溜秋的石头来骗人！谁知道这是狗牙、猪牙还是象牙！有本事你拿出鉴定结果来！”说着，一边命令工人开始作业。有全副武装的特警站着，村民也无可奈何，只能散了。

游弋和眼镜套近乎：“黄总，咱们加个微信呗，方便联系。我是《东新日报》记者游弋。”

“你就是游大记者？幸会！幸会！拜读过你的很多文章，都是大手笔！你是我的偶像！”眼镜两眼放光，一改之前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慌忙掏出手机扫了游弋的微信二维码，待游弋通过后，随即在微信里报上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原来眼镜也是个文学爱好者。

本来眼镜很高兴认识游弋，待两人几次交锋后，眼镜才明白，原来自己的偶像就是目前事业上的强大对手。游弋希望保护云象岩，而二钢的生产势必会破坏云象岩，原以为村民拿了农产品补贴，已经解除了后顾之忧，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游弋虽是个文弱书生，但他手下那支笔的力量不容小觑，搞不好真会掀起大浪来，甚至翻个天。游弋几次三番说起文物保护的重要性，甚至跟他谈起云象岩开发成遗址公园的美好前景，他试图说服眼镜去策反厂长，让厂长改变自己的观点和立场。眼镜反反复复跟游弋说，游大记者，厂长把这事交给我，要是我把这事搞砸了，我在二钢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游大记者，二钢几百号兄弟要吃饭呀，你就别为难我了！世界这么大，要操心的事那么多，你就把我当屁一样放了，你去操心别的事吧！比云象岩更需要操心的事多着咧！

游弋坚持说，其他大事他管不来，云象岩的事让他碰上了，他就只管云象岩的事。再说了，舍弃云象岩，二钢可以另谋出路呀，他绝没有要砸二钢人饭碗的意思。

几个回合下来，眼镜想跟游弋探讨文学的心淡了，警惕起游弋来，他将这个危险人物报告给厂长。厂长骂道：“这个游弋，早不来晚不来，真会挑时候！黄总，反正采石的任务交给你了，你看着办！”

眼镜不敢反驳，只得硬着头皮应承：“我只能尽力！厂长你不知道，这个游弋身上长着嘴，手中握着笔，真的很难打发！”眼镜深知云象岩采石的重要性，厂长已经向市政府立下军令状了，今年税收要增加两个点，完不成任务，自己就是罪人。再者，厂长说了，要是顺利完成云象岩采石任务，要提升他当厂长助理。于公于私，他都要全力以赴。

厂长指示：不要被舆论牵着鼻子走！要主动，不要被动！

二钢率先召开了记者招待会，通告云象岩上发现的动物牙齿并不是史前动物的化石，只不过是普通山猪的牙齿，迄今还没有任何关于化石的科学鉴定与依据。

慢慢地，眼镜回复游弋微信的速度越来越慢，到了最后，竟然不再理睬游弋的微信，连电话也不接了。

游弋意识到自己再次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他就像乌鸦一样，在生活中经常不受人待见。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被人讨厌的时候，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他问自己做人怎么这么失败？那是一次在报道毛蟹的蟹膏注入苏丹红时，他的汽车被划了两大道深深的痕迹，轮胎也被扎破了，像一只软绵绵的癞蛤蟆趴在地上。那晚，愤怒过后，一种无力感笼罩了游弋的全身，他想到了放弃。眼睁睁看着这些事实，别人可以视而不见，他是不是也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别人可以保持沉默，他是不是也可以保持沉默？游弋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两道汽车的划痕深深地划在他的心底，他试图把自己变成聋子，瞎子。但是这一次，他遇到了云象岩，遇到了老汉。全村人都站到了二钢那一边，只剩下老汉一个人像堂吉诃德一样奋勇地和风车作战。他也许可以做老汉的桑丘·潘沙，助老汉一臂之力。

游弋决定去找二钢的厂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要到厂长的联系方式，但是厂长不接他的电话。老汉再次自告奋勇：“我陪你到二钢走一趟。”游弋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老汉解释：“二钢那个地方我熟。”

也好，多个人可以壮壮声势。

到了二钢门口，保安坚决阻拦：“厂长交代了，任何人没有预约不能进去。”

老汉掏出手机摁了一串号码，那边马上接通了，喊了一声：“爹！”老汉破口大骂：“你个龟孙子，老子在你厂子门口，被拦在外面不让进！”

保安这才弄明白眼前这个灰不溜秋的老汉原来是厂长的爹，慌忙起开栏杆，游弋的大众才得以长驱直入。

见到王厂长，游弋有些意外，对方穿着笔挺的白衬衫，皮鞋锃亮，身材修长挺拔，没有大肚腩，也不油腻，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煞是儒雅，可惜鬓边已有华发，大概是二钢的担子重的缘故。跟想象中大腹便便的样子完全是两回事。游弋将动物牙齿化石照片找给王厂长看，厂长将微信照片放大看了看，不动声色地把手机递还给游弋，微笑道：“看来游先生很热爱文物事业啊。”

游弋严肃地说：“王厂长，我希望二钢立刻停止采石作业。”

正说着，有人进来汇报工作，王厂长道：“对不起，游记者，你也看到了，我忙得很。我肩上的担子很重，几百张嘴巴等着吃饭。我只能遗憾地告诉你，二钢签订的合同享有云象岩五十年的开发权，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我是跟市政府立下军令状的。要是叫停开山采石，我怎么交差？除非你有政府颁布的禁止开采的通知，不然二钢会继续开山采石。”

老汉气哼哼地没有理睬儿子。父子俩矛盾归矛盾，老汉还是知道不能在公众场合和儿子吵闹，不能给儿子丢人，要吵也得回家关起门来吵。游弋狼狈地从厂长办公室退了出来。看来，他是太天真了。路还长着咧，他太过于轻举妄动了。

游弋抱歉地对老汉说：“叔，你等我，我尽快找专家来鉴定！”游弋有个好朋友叫李天明，是蝶州市的博物馆馆长，他急需李天明的帮助。游弋驾着车直奔博物馆。进了馆长室，游弋一屁股坐下来：“泡杯茶来，我有干货，看你怎么谢我。”

李天明皱眉道：“你怎么像野人一样，全身都是汗臭味，你几天没洗澡了？”

游弋笑了：“你给我听好了，从今以后你得好好巴结我，我手中的干货可以让你载入历史。”

李天明见游弋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便伸出手来：“货呢？”

游弋从背包里小心地将六个透明塑料袋拿出来，一个单根的牙齿，一个是一排牙齿，一个石铲，一个贝壳，还有两块不规则的石器。

李天明脸色逐渐凝重起来，他戴上手套，取出放大镜，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游弋急切地问：“怎么样，这些东西究竟年份有多久？”李天明取下手套道：“我是半路出家，我也不敢肯定这些东西大概年份有多久，但几万年肯定是有的。我可以找北京的贾南风老先生来鉴定，这事非得由大师一锤定音不可。”李天明当即打了电话，几经辗转联系到了贾南风先生。 贾先生一口答应帮忙鉴定，他是个热心人，只要有助于文物事业发展的事，他都会无偿去做。

蝶州人都知道，博物馆馆长是个很有学问的人，领导见了他都要客气三分，若他插手云象岩的事，开山采石会变得很麻烦。

第三天，李天明接到了个电话，请他去市委办公室一趟。秘书长给他泡了茶，李天明刚喝了半口，只听秘书长问：“李馆长，听说你对历史很感兴趣，组织考虑让你去方志办编年鉴。”李天明呛了一下连连咳嗽：“我还是比较喜欢待在博物馆，专业比较对口。”

“那就不要再折腾什么化石的事了。”

李天明灰溜溜地从市委出来了，脚步都是虚的。

等游弋再次催促李天明事情的进展时，李天明突然变得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了。一会儿说贾南风出国去了，要半个月才回来；等半个月后游弋再次追问，又说贾南风生病了。游弋像块橡皮糖一样死缠着他，李天明说贾南风手头刚接了个重大课题，分身乏术……

游弋急了：“你干脆把贾老的联系方式给我，我直接跟他联系！”他心里急煎煎的，二钢的人今天不炸，明天还会来炸，得想个彻底的法子了断才行。

这下李天明没办法了，只得实话实说：“我被请去喝茶咧。要是我再插手这件事，就得去方志办。博物馆好几个项目还没完成呢，要是真被调去方志办，我死不瞑目！”

这下轮到游弋无言以对了。求人帮忙可以，但要是对方因为帮忙而砸了饭碗，那自己无论如何良心上过不去。

事情就这样卡住了。游弋好几天不登门，李天明心里空落落的，他心里难受，手握拳头喃喃道：“软蛋！软蛋！”他就这样痛骂着自己。没想到几天后游弋又登门来了，身边还站着个黝黑干瘦、胡子拉碴的汉子。李天明惊讶地喊了声：“瘦子！”原来来客是李天明的发小。瘦子说老婆得了肺癌，来市医院手术，都是游弋帮忙跑前跑后，今天丈母娘到医院给他替手，游弋说他整天泡在医院里，别把人累出病来，坚持要带他转转，瘦子谈及李天明是他的发小，两人就上李天明这里来了。肺癌！李天明听了脸色陡变，瘦子的老婆没跟瘦子谈恋爱之前，李天明还曾经暗恋过这个女同学呢，后来他考学出来了，但那个美丽的身影依旧留在他内心的角落。这小半年来村里好几个人都得了这个绝症，都是开山采石闹的！

李天明坚持到医院看望了瘦子的老婆，女同学昔日的美丽已经荡然无存，她脸色蜡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女同学说：“天明，你是个能人，看能不能想法阻止二钢采石，希望村里不要再有人得我这样的病……”李天明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李天明迅速联系贾南风，大力推动云象岩考古事宜。他怕快递丢失，专程和办公室主任搭乘飞机到了北京。

贾南风先生让他们直接到化验室去，贾先生反复化验完毕，激动地站起来：“这些石头是宝贝！它能证明二十万年前就有古人类在南方地区生活，盖棺定论就靠它了！你们的先人把自己写进了石头档案里！一定要建个云象岩博物馆！将来博物馆建成后，它将成为镇馆之宝！”当即由贾先生所在的国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出具了鉴定书。

游弋在蝶州市翘首以盼，脖子都伸长了。其间他不断接到老汉的电话：“不得了啦，云象岩又被炸了一个大窟窿啦！”游弋赶紧安抚老汉：“鉴定结果快出来了，你再等等，我再催催，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复你！”

当李天明第一时间电话告知游弋鉴定结果时，游弋都有了喜极而泣的感觉。这段时间，他浑浑噩噩有气无力，整天借酒浇愁，不知生活的意义在哪里，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有意义的、值得去做的事情，感觉一瞬间全身又充满了力气。得知李天明第二天才回蝶州，他迫不及待地让李天明把鉴定书拍了照片，从微信传给他，然后又转给了王厂长。

王厂长的微信静悄悄的，没有回音。

待李天明回到蝶州，游弋沮丧地将王厂长不理不睬的情形简单复述了一遍。李天明搓了搓手：“看来，我们这是要继续投入战斗呀。我先起草一份报告上交给市政府，阐述云象岩作为旧石器时代遗址的重要意义，再呼吁市政府向省政府报告，争取让省政府发文保护，下令禁止二钢开山采石。”于是二人连夜推敲起报告文本。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老汉动不动就打电话过来，催命鬼似的，游弋心焦得很，他也明白，当二钢知道有人想把云象岩定性为旧石器时代遗址，一定会加速开采的速度。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个多月，终于盼来了市政府里面传来的小道消息：云象岩作为旧石器时代遗址，引起了省政府的高度重视。省长准备于3月18日前往云象岩调研。

当晚，游弋请李天明喝大酒：“兄弟，谢了！虽然等了这么长时间，但好歹有了好消息。只要有大人物出面，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李天明道：“你还嫌慢？我鞋底都跑穿了，嗓子都喊哑了，报告先到了秘书长手里，秘书长迟疑着不交，觉得要以经济发展为主。我费尽心思，能发动的都发动了，本来省长到市里调研已经定了两个地方，云象岩这一路线是临时加进去的，机会来之不易！”

听说省长要到云象岩调研，山脚下开始有人聚集，主要是附近村庄里的村民。那些村民虽已拿了赔偿款，但他们还是关心自身长久的身心健康。最近二钢天天在云象岩作业，爆炸的冲击力相当大，村庄里有不少猪舍、茅草棚被震塌下来。有村民声称在震动中受了伤，财产也受到损失，因此要向二钢讨说法。村民中传言称今天将有大领导到云象岩视察，一些对以往补偿标准有意见的人也纷纷聚集过来，准备找机会向领导反映问题。听说还有一批媒体记者正往云象岩这边赶，要求采访二钢领导，二钢办公室电话铃声此起彼伏，都是来要说法的，舆论发酵得很厉害，形势相当严峻。

眼镜直接给县公安分局陈局长打了电话，请求立即派出警力到云象岩维持秩序，疏导人员。陈局长也非常重视，省长视察非同小可，绝对不能出意外。镇政府工作人员也到场了，二钢厂长亲自率队从二钢本部赶往云象岩现场处置，要求把云象岩附近村庄的村委叫到现场，劝走本村村民。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把聚集人员清走。

“黄总，立刻派人下村察看损失情况，拍照做记录，作为日后赔偿依据。”厂长又说，“尽量把村民引回村里，不要待在现场生事。”

在二钢人和镇政府、村委的努力下，省长来调研的时候，总算维持了一副岁月静好的场面。省长是个环保主义者，听了汇报，看了现场，调研结束回省里后又看了国家文物局出具的那份鉴定，三天后作出重要批示，明确指出：“保护历史文物是国家法律赋予每个人的责任，也是实施可持续发展战略的重要内容。”文件一层层下达，市政府着手准备召开村、镇、县、市及二钢几个方面有关领导的协调工作专题会，争取就如何解决文物保护和二钢采矿生产两不误达成共识。

会议地点的选择经过了一番斟酌，如果在市里召开，村民代表会有意见，让他们跑那么远，车马不便，也怕他们认为这是一场鸿门宴，是不是当他们提出反对意见时就要把他们铐进拘留所，说不定他们就不来了，这场会议没了主角，也就失去了意义；要是依照村民代表的意见，在村里召开会议他们最高兴，谈不拢的时候还可以顺手抄起扁担、锄头之类的家伙。但这样也行不通，村里屋子小，容纳不了近百号人的会议，再者召开会议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将矛盾进一步扩大。最后将会议地点放在了镇政府，镇政府的会议室够宽敞，镇派出所就在边上，不到五米的距离，选在镇政府开会双方都放心。镇党委书记头天晚上细细检查了一遍会议室的布置情况才放心下班回家。说实在话，明天的会议开成什么样，他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因为二钢和村民各自都没有退步的余地，他最担心的是场面失控，万一村民代表纠集一大堆村民来闹事，不管如何收场，云象镇政府都会沦为笑柄。县委书记也没睡好，二钢是县里的纳税大户，县里几千号干部还指望着二钢的税收发工资，从感情上来讲，县里是不希望二钢停产的；但从党纪方面来讲，又需要服从上级的指示，做好文物遗址保护工作，实在让人左右为难。

游弋没有资格去开会，他叮嘱李天明一定要据理力争。

李天明开完会回来说，他准备说的话基本没有派上用场，要发言的人太多，每个人基本只有几分钟的发言时间，关键是会议的氛围太肃穆了，根本由不得人放肆，甚至连高声说话都不敢。云象镇政府新大楼是前几年刚修建的，煞是气派。李天明走进会场的时候，会场外有穿白衬衫、黑西裤的年轻工作人员直接引导他进了会议室，会场中间“云象岩保护协调工作专题会”白底红字分外醒目，会议还没开始，但会议室静悄悄的，没人交头接耳。会议室的桌椅布置成长方形，主席台上是四位市领导，两边是县领导、镇领导，二钢代表、村民代表和市文物局领导专家。李天明刚落座，和对面的二钢厂长四目相对，两人均微微点头致意，而后迅速将目光移开，他们都知道，彼此之间的矛盾比云象岩这座山还要大还要重。

市委书记的开场白很长，话也说得很重。他说：“云象岩旧石器时代洞穴作为不可再生的珍贵历史文物，不仅属于我们，也属于后代子孙，任何个人和单位都不能为了谋取眼前或局部利益而破坏全社会和后代的利益。市政府准备立即采取有效的安全防范措施，加强对洞穴遗址群的保护；协调、帮助二钢尽快在异地选定新采矿点，力争做到保护文物和发展生产两不误。”

调子定下来了，李天明松了一口气，但没过多久，李天明的心又提了起来，主要是二钢代表一直不松口：“如果能马上选定新采矿点，二钢二话不说立刻停止对云象岩的开采。关键是政府能不能给个确切的时间和地点？如果只是含糊和忽悠，那么，对不起，二钢就仍然只能按照合同办事。难道合同白纸黑字是写着玩的吗？难道合同上面的红色印章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吗？”

二钢这次派出了一个外号叫孙大炮的家伙做代表。此人性格火暴，技术精湛，是二钢的老员工，对二钢有着深厚的感情。孙大炮即将退休，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厂长又是许诺又是激将，孙大炮誓将保卫云象岩的开采权为己任。且这孙大炮还不是有勇无谋之人，他懂得说话的技巧，关键是他天不怕地不怕，有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魄。会议上孙大炮多次发表不同意见，眼见市委书记脸色慢慢变了，市长、镇党委书记、镇长赶紧帮腔，请孙大炮放心，政府言而有信，一定尽快帮二钢另寻矿山。而市委书记反复强调：“党员一定要有组织性纪律性，风物长宜放眼量，不要为了眼前的利益祸害子孙万代，目光一定要放长远一些。”会议持续至中午，工作人员拿出早就拟好的协议书让四方签字，协议书两个主题，一是二钢马上停止对云象岩的开采，二是市政府尽快为二钢另寻矿山。协议四方是市政府、县政府、村委和二钢。前三者很快就签了，二钢厂长见事情已成定局，二钢是国企，自己又是多年老党员，抓着水笔，长叹一声，静坐了三秒钟，终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镇党委书记长舒了一口气，镇政府门外静悄悄的，没有村民聚集，没有担心的冲突发生。连风都是静默的。他邀请大家去食堂吃工作餐，二钢代表以工作繁忙为由驱车离去。

此后，省文化厅在保护云象岩的过程中也推波助澜发挥了重要作用。文化厅向省政府提交了《云象岩旧石器时代洞穴遗址保护有关情况的紧急汇报》，由于省文化厅的努力，争取到了省财政拨款100万元，用于遗址群的考古发掘和保护工作。

事情总算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游弋请李天明喝酒庆功，李天明当仁不让：“你说我容易吗？小子，你出一张嘴，我可就跑断腿！我可是动用了我所有的关系网，单单省文化厅我就跑了四趟！”

游弋赶紧敬李天明一杯：“兄弟，你是云象岩的大功臣，今晚不醉不归！”

就在游弋正陶醉在即将胜利的喜悦之时，突然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李天明被调到方志办了！都是他连累了兄弟，他对不起兄弟！这比他自己被贬被发配还要难受十倍，这种感觉太糟了，好像被人一枪命中了心脏。

游弋跑去摁李天明家的门铃，李天明的老婆开了门，把在门口丝毫没有请他进门的意思，红着眼睛，柳眉倒竖：“你还来做什么？你害我家老李害得还不够惨吗？你干得真好哇，自己躲在后面，把我家老李当枪使！也就老李这个傻瓜，拿你当朋友。你就是个瘟神，谁沾了你谁倒霉！你赶紧滚蛋，不然我唾你了！”

游弋低头任由嫂子发泄，这时李天明来了，刚才他在洗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听到外面吵闹，来不及将头发擦干，手忙脚乱穿上衣服就出来了。他瞪了老婆一眼：“事情是我做的，跟小游无关，你瞎咧咧什么，小肚鸡肠，真够丢人现眼的。”老婆挨了骂，泪水夺眶而出，她张嘴想说些什么，终究闭了嘴，捂脸躲进卧室里去了。游弋惭愧至极，自己办的什么事呀，还闹得老朋友夫妻不和，也难怪别人看他的眼神像看乌鸦。游弋拉着李天明要去找领导拍桌子，李天明赶紧摁住他：“算了， 兄弟，做成一件事必须有牺牲。我只是换了个文化部门而已，说不定我到了方志办还能找到一方新天地呢！我们要保全实力，不能连你也掉水里！我这辈子总算勇敢了一回，也算对得起自己了。”说着，烧水烫壶准备泡茶。李天明找出一泡珍藏的肉桂王，朝游弋扬了扬：“今天高兴，就让这泡肉桂王助兴！”游弋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云象岩！

被贬到方志办，李天明心里终归是不好受的。但看到游弋这样为了理想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他甚至对游弋产生了微妙的醋意。他们年纪相当，可是游弋还有一腔热血，他自己却活成了谨小慎微、落个树叶都怕砸破脑袋的模样，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凉掉的血，要让它重新沸腾；丢失的理想，要重新找回。他总算找到了重做一回顶天立地男儿的感觉。

尽管四方协议已经签字生效，但新矿山迟迟未兑现，二钢在云象岩的采石作业仍然在进行。游弋深知其中的复杂与曲折，要想让二钢放弃对云象岩的开采，除非弥补二钢的损失。目前二钢又看中了另外一座山，为了避免云象岩事件的重演，政府要慎重勘察后才能重新与二钢签约。云象岩上依旧炮声隆隆。发展经济是硬指标，二钢固执地认为，政府总得讲究个诚信吧？二钢就像个要奶吃的孩子，不管不顾地吮吸着奶水，也不管大地母亲的奶水是否濒临枯竭。

在李天明和贾南风持续不断的努力与呼吁下，国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终于派出了考察队，都是精兵强将，奔赴云象岩开始艰辛的考古工作。游弋彻底松了一口气，淤积在他心里半年的阴霾一扫而光。两处肉眼可见的洞穴最有可能是古人类居住的地方，然而令考古专家失望的是，他们一无所获。专家只好另起炉灶，漫山遍野地进行搜索，这些经亿万年溶蚀的岩穴坎坷不平，独守着巨大的秘密，默默无语。一个多月后，专家终于在山脚下锁定了一处土层，他们从土层下挖出了十几件沾着泥土的石器，长眠在地下的文物开始苏醒。山上人头攒动，那段时间，游弋一有空就往云象岩跑，弄得妻子直抱怨，说再这样下去，游弋即使回家她也不准备给他开门了。

考古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北京的考古专家和当地文物部门的工作者散落在山上埋头苦干，雇了一些当地的农民挖掘。当地农民个个干劲十足，谁都希望自己家乡的大山能挖出宝来，每个人都舍得下大力气。他们陆续发现了摩崖石刻、石鼓、石龙，还有宋、明时期的瓷片和砖块等实物，特别是哺乳动物化石、石制品尤为珍贵。每发现一个文物，就爆发出一阵欢呼。

考古队陆续挖掘了两处洞穴。九仙洞位于岩体西坡，相对高度3米，史前的堆积可分上下两层，动物化石以鹿和麂的数量最多。整个洞口朝西，宽41米，高22米，进深75米，总面积3000多平方米，洞内形成天然的环状空间。洞的四周悬挂着巨大的钟乳石，边缘的小溶洞、落水洞不计其数。考古人员从九仙洞的沉积物中发现两个很有价值且时代不同的旧石器时代文化层：九仙洞下文化层和九仙洞上文化层。在九仙洞的下文化层共出土石制工具500余件，另有哺乳动物化石，蝙蝠、竹鼠、猕猴、棕熊、狼、虎、中国犀、鹿，以及鱼类、龟鳖类和鸟类等。石制工具是用石英岩、石英砂岩和砂岩为原料制作，类型有砍砸器、刮削器、尖状器和手镐。据此可认定，大约距今3万年前，居住于九仙洞的人类是以狩猎为生。

另一个惊喜是位于云象岩西南坡的驾云洞，洞内堆积分4层。第3层为坚硬的浅黄色沙质黏土层，在约25平方米的范围内清理出石制品87件，有石核、石片、刮削器、砍砸器和石锤等，石器以大、中型为主，接近南方的砾石石器文化传统，原料主要是石英砂岩，工艺原始。伴生动物化石有中国犀、巨貘、牛类、竹鼠、社鼠、鼯鼠、鼬、蝙蝠等，距今20万年，属于旧石器时代中期文化，可见在更新世时期，云象岩一带气候温暖，有丰富的生活资源，适合古人类生存和繁衍。这些远古的祖先在时光的流逝中不断地积累着智慧，不断地进化。游弋仿佛听到了各种远古的足音从历史深处传来，捕捉到猎物的兴奋、族人被野狼咬死的悲伤与愤怒、野兔逃脱的沮丧……祖先的生活地图从云象岩的地心浮现出来，让游弋深深感受到，这座名叫云象岩的山脉，既有父亲的巍峨，也有母亲的柔情。

这是云象岩给世界的一个惊喜，因为云象岩旧石器时代遗址的发现，把古人类在蝶州生活的历史提前至20万年前。随便一抬脚，脚下就是20万年的时光。石头开始说话，驾云洞这些旧石器时代的声音是云象岩最具代表性的发言，让世人动容，令世界瞩目。之前眼镜的一句玩笑话竟然言中了，考古队真的发现了一种凶猛猎犬的牙齿化石。这些不同时期洞穴遗址同集一山，文物价值在全省独一无二。最让人欢欣鼓舞的是，驾云洞挖掘出土的两块锐棱砸击石片距今二十多万年，九仙洞发现的一个石核和三块石片距今达5—4万年，经鉴定，其在技术和类型上与台湾发现的锐棱砸击石片和石核相同，这在空间上有力地说明了台湾史前文化源自大陆，为闽台史前文化同根同源提供了新的证据，指明了大陆史前文化迁入台湾的路线。

时值七月，外面燥热无比，洞内却凉意沁人。专家精心测画了一幅图，每一个区域表示一个土层，有1A、1B、1C、1D、1E、2A、2B、2C、2D、2E等，有的土层代表30万年，有的土层代表5万年，依据挖出的石器而定。几万年前的时光在切成剖面的地层依次展开，层叠如发糕般的“云象岩遗址九仙洞文化层”以石铺地面的方式井然有序地浓缩，那些几万年前的光阴被凝固成土壤中一个个成份复杂的分子，等待专家去挖掘。考古学家们不得不炸穿驾云洞坚硬的钙化层，才让二十万年前的时光真实重现。专家的专业术语游弋听不懂，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他只要负责鼓与呼就好了。

游弋在供职的报纸上刊登了一系列深度报道，有图有真相，吸引了一大批记者、网红和外地游客前往云象岩打卡。云象岩目前还处于半原始半现代化的状态，政府初步规划投资十亿元，将云象岩打造成旅游景点，并在山脚下建设一座云象岩博物馆，还紧急制定出台了《云象岩旧石器时代遗址保护管理规定》，划定了保护范围。为了统筹抓好云象岩旧石器遗址，让遗址保护工作有法可依，市人大又在这个规定的基础上，以地方立法的形式出台了《云象岩遗址保护条例》，成为本市人大历史文化类第一个立法项目。短短一年时间，云象岩遗址实现了从市保到省保再到国保单位的三级跳。建设工作紧锣密鼓进行着，同时，云象岩国际学术交流会议在蝶州市召开，来自美国、韩国、俄罗斯、日本等国内外八十余位专家学者进行了学术交流和考察，会议就云象岩遗址申报世界遗产的可行性、云象岩遗址保护和遗址公园建设工作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蝶州市因为云象岩着实在考古界风光了一把。专家啧啧称赞着溶洞中铭刻的古人类历史以及珍贵的化石传承下来的人类智慧。

云象岩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终于在三年后竣工，被国家文物局列为第三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晚上，游弋叫老婆炒了几个小菜，特别炒了王老汉送给他的自制的腊肉，配上小辣椒，又开封了一瓶珍藏多年的酒，自己一个人喝醉了——李天明忙着编地方志年鉴，没有来，多少有些遗憾。

云象岩博物馆剪彩那天嘉宾云集，景区到处张灯结彩。景区大门前是一个喜气洋洋的氢气拱门，小桥流水，绿草茵茵，山体上被二钢炸出的伤疤已经被绿植遮掩，曾经的伤痕被平复了。老汉乐呵呵地在景区当保安，穿着深蓝色的保安服，神气得很。博物馆占地8000多平方米，簇新的牌匾被大红绸布盖着，主持人热情洋溢地宣布，有请市委书记和国家文物局贾南风专家为博物馆揭牌。市委书记和贾先生同时将红绸布扯了下来，“云象岩博物馆”六个大字像喜悦的新娘露出了她姣好的容颜，这是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题的字，遒劲有力。博物馆展览手段推陈出新，采用了光电、雕塑、场景、动漫等技术，犹如置身于3D影院，参观者兴致盎然。一大群人步入展厅，那些珍贵的化石被小心翼翼地放在红丝绒上，隔着玻璃展柜，闪现着让人敬畏的光芒。讲解员娴熟地讲解着云象岩的故事，它与二钢曾经的恩怨，村民的不安与抱怨，专家的奔走，领导高瞻远瞩的目光……

千万名游客慕名而来。人们游走在云象岩内部隐秘的洞穴里，从九仙洞到驾云洞再到别的洞穴，亿万年的溶岩将云象岩雕琢成一座洞洞相连的奇山，大自然之手神秘衔接，搭建了一座从旧石器时代通向现代的桥梁，让游客在远眺去路时清晰地回望来时的一路风尘，大家啧啧赞叹：云象岩遗址这个活化石，是当之无愧的闽人之源！

游弋顺着盘山步道登上云象岩山顶，审视阳光下一览无遗的曾经的二钢采矿场，随手拾起一块散落的碎石，仿佛听到终于在历史中远去的隆隆炸炮声。一时间，他不由为眼前云象岩瘸了的半条象腿唏嘘不已。

责任编辑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