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现代社会福利哲学范式演变与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化原理

内容提要 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开启了中国式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和“现代社会主义福利国家”制度建设新时代。全球化社会、全球社会正义、全球化民主政治制度发展和现代性社会福利制度建设议题形成。现代政治哲学决定社会哲学和社会福利哲学，社会哲学、社会福利哲学和政治哲学相互影响。世界现代主权国家社会福利哲学范式的历史发展阶段划可分为四个不同时期：１５００—１８１４年是欧洲现代制度文明孕育奠基、工业革命和国家革命时代，形成了现代政治哲学；１８１５—１９１４年是自由放任市场经济制度确立和现代社会结构体系形成期，由现代社会哲学主导；１９１５—１９７４年是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发展的黄金时代，现代社会福利哲学范式成为主流价值观；１９７５年至今是欧美局部国际化变为世界整体全球化时期，政治哲学与福利哲学一体化显著。１９４８年英国政府创建世界首个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蒂特马斯福利哲学范式是其代表。中日韩三国具有各具本国特色的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丰富了世界社会福利哲学。

关键词 现代国家 现代政治哲学 现代社会哲学 现代社会福利哲学

〔中图分类号〕Ｃ９１３．７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０４４７－６６２Ｘ（２０２５）０１－０１１７－１１

一、全球化社会、全球社会正义与全球现代社会福利制度议题

２０２２年是全球化现代社会制度与全球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建设新世代元年，全球化现代社会、全球化现代国家、全球化现代社会制度和全球化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主题突出。２０２２年２月爆发的俄乌冲突，具有全方位、全球性、制度性和全球化历史意义，它不仅彻底改变世界既有政治军事经济社会秩序，而且开启全面性深度全球化时代，不同制度文明间交流互鉴与相互依赖达到空前程度，世界各国人民普遍深切感受到全球化社会高度相互依赖和休戚与共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如何全面建设全球化现代社会与现代社会制度，如何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和全球化现代社会正义价值观，如何完善全球治理、消除全球制度化风险、谋求世界和平发展和健康福利目标，如何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实现全球社会可持续发展，首次成为全球社会面临的历史抉择。全球化社会、世界和平发展、自由平等，全球现代社会福利制度议题形成。全球现代性政治民主制度、市场经济制度、社会福利制度和多元文化制度成为世界性主题。目前，全球社会存在多种国家分类标准，衡量各国发展和全球发展状况的多种不同指标并存。例如，世界银行按照各国和地区人均ＧＮＰ进行分类，分为低收入、中等收入（细分为下中等收入和上中等收入两个亚类）、高收入国家和地区三大类。每年划分每类国家和地区的人均ＧＮＰ标准会有所不同。有时“低收入国家”和“中等收入国家”又被称为“发展中国家”。除国家经济收入外，地区、出口和外债水平也是世界银行国家分类标准，经济化色彩浓厚。显而易见，世行国家分类标准主要是单一“经济国家”，缺乏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视角。１９９０年，为全面科学衡量联合国各成员国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注重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协调均衡，突出以人为本和现代公民生活质量，重塑现代国家观，联合国开发计划署（ＵＮＤＰ）创立人类发展指数，即以“预期寿命、教育水平和生活质量”三项基础变量，按照一定计算方法，得出综合性国力指标，并在当年《人类发展报告》中发布。简言之，全球化相互依赖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社会亟需全球化现代性社会福利制度哲学新思维。

二、现代政治哲学、社会哲学与社会福利哲学制度化关系模式

现代政治哲学、社会哲学与社会福利哲学是现代政治经济社会生活世界中高度整合一体化的知识、信念和价值观体系，三者相互交织、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主宰现代人的世界观。西方政治哲学传统历史悠久，内涵丰富，外延广泛，古希腊城邦国家和古罗马帝国渊源深厚。当代政治哲学家主要聚焦近现代的霍布斯、洛克、卢梭、休谟、密尔和马克思等哲学思想家。这意味着现代社会结构分化，现代民族国家与宪法政治、现代民主政治制度、自由市场经济制度、现代社会福利制度，尤其是公民权利与现代政治哲学、社会福利哲学演变相互交织在一起。现代政治哲学思想变化趋势既反映现代国家与民主政治制度发展轨迹，又反映民主政治制度、市场经济制度、社会福利制度、多元文化制度间制度关系、制度结构、制度功能和制度层次，还反映现代化整体性社会制度体系历史发展进程，主题是全体公民个人福利与社会福利水平。更为重要的是，在现代政治生活中，现代政治哲学思想至少具有四个重要的社会政治功能：一是与重要政治冲突有关的实践功能，以便以公民间相互尊重为基础的社会合作得以保持；二是推理与反思功能，罗尔斯称之为导向功能，核心是如何将政治和社会制度作为整体思考；三是政治和解与社会和解功能，主要是调和我们对民主社会制度失望、愤怒的合理性期望；四是探讨实践构建最优现代民主政治制度可能性极限的功能，为现代民主政治制度努力。简言之，现代政治哲学、社会哲学和社会福利哲学是观察社会制度现代化的最佳视角。

现代政治哲学、社会哲学与社会福利哲学共同化、社会化的基础是现代社会制度结构体系。政治哲学思想主题是以信念和原则为主的现代自由、平等、民主、公平、正义、法治等价值观。政治哲学体系处于最高层次，决定政治、经济和社会福利制度价值观秩序，反映政治质量。社会经济哲学处于最低层次，主体是物质福利与社会经济生活秩序，反映社会经济制度质量。社会福利哲学处于哲学的中间层次，是现代社会制度的最高层次，综合性整体性特征鲜明。三者结构关系参见图１。简言之，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哲学是现代化、社会化、制度化、整体化政治哲学最高形态，是人类社会最高政治智慧的现代社会制度文明，蕴含全球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的普遍规律。

三、世界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哲学范式历史发展阶段与时代特征

世界现代政治哲学、经济哲学与社会福利哲学思想演变历史脉络清晰，世界现代国家社会福利哲学范式历史发展阶段可以划分为四个截然不同的历史时期，典型反映西方现代民族主权国家社会制度现代化历史进程，揭示现代社会制度变迁普遍规律。从全球史角度看，西方国家主要是欧美国家，是世界少数已全面实现社会现代化的国家。目前，一般认为世界地理范围内现代化国家主要集中在欧洲和北美洲数量有限的发达国家，其中英国、法国、德国、美国四个大国在世界现代社会制度文明中做出开创性和奠基性贡献。因此，本文主要从现代欧洲国家和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结构变迁角度进行分期。总体来说，可分为四个不同时期：１５００—１８１４年是欧洲现代制度文明孕育奠基、工业革命和国家革命时代，形成了现代政治哲学；１８１５—１９１４年是自由放任市场经济制度确立和现代社会结构体系形成期，由社会经济哲学主导；１９１５—１９７４年是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发展黄金时代，现代社会福利哲学范式成主流价值观；１９７５年至今是欧美局部国际化变为世界整体全球化时期，政治哲学与福利哲学一体化显著。

１５００—１８１４年是欧洲现代政治制度文明孕育奠基、工业革命和国家革命时代，形成第一代现代国家政治哲学，政治哲学、国家哲学、启蒙思想和人文哲学、科学哲学等是其主题。总体说来，这个时期可以细分为三个前后连续和拥有历史变迁内在必然性逻辑的更具体时期。１５００—１６５０年现代欧洲国家面貌初见端倪，是欧洲现代国家政治哲学孕育、奠基和萌芽期。欧洲中世纪遗产，尤其是１４世纪中叶出现的文艺复兴运动，新世界探险、地理大发现与殖民运动，欧洲宗教战争与宗教改革三场运动，直接催生欧洲专制主义与现代民族国家形成。１６５０—１７２０年是欧洲专制主义时代，西班牙、荷兰、英格兰、法国、普鲁士、俄国、奥地利等国普遍建立以强制性专制性国家权力为基础公共秩序，催生现代民族国家。１７２０—１８１４年是人文和启蒙思想运动，英国工业革命、法国大革命、美国制宪会议及其通过的《美利坚合众国宪法》，标志着欧美现代国家与政治革命时代来临。这个时期政治哲学关注的主要议题是现代国家、国家官僚机构、国防与常备军、国家与公民之间社会契约、君主专制权力与贵族特权、公民自由与平等地位、现代社会阶级结构形成等。简言之，商业革命、思想革命、工业革命和现代国家政治革命，开创了现代国家政治制度时代。

总体来说，１５００—１８１４年欧洲现代国家制度与现代社会结构早期发展阶段时代特征显著。一是现代政治哲学思想和理论最早出现，反映政治哲学与政治制度、经济哲学与经济制度、社会福利哲学和福利制度之间的时序关系。这意味着现代政治哲学思想与政治制度决定了其他所有哲学与整体社会制度，其决定性地位明显。二是政治哲学时代特征是以现代国家、自由、平等、博爱、理性、法治、权利和契约等现代价值观为主，奠定现代国家与现代政治制度哲学思想基础，为现代自由市场经济制度和经济哲学开辟了道路。三是政治哲学、政治理论、政治制度与国家政治革命同时并存、相互影响，高度交织一体化。四是主权在民、宪法政治与民主、法治国家、服务型政府等为核心概念的现代政治哲学形成。五是公民选举权利、民事权利、人身安全和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等成为现代宪法基本原则。六是现代政治领袖、政治精英、官僚军人、现代公民、商业与资产阶级等现代阶级结构出现。七是现代国家机构、现代国家权力与权威、现代宪法政治和法治国家制度、现代官僚机构和政治精英、现代政府组织、现代社会阶级结构形成等制度化议题，催生现代国家与现代政治制度生活。简言之，现代欧洲早期政治哲学、国家理论和现代民主政治制度奠定多方面坚实制度化基础。

１８１５—１９１４年是现代自由市场经济制度确立和社会结构体系形成期，以社会经济哲学为主导。维也纳会议标志法国和欧洲革命进入复辟时代，开启了现代政治哲学、政治理论、民族国家制度建设和外交制度，尤其是欧洲自由民主与保守专制国家政治制度之间竞赛的时代。总体来说，这时期政治哲学、国家哲学、社会哲学、经济哲学、文化哲学并存共生、相互影响。现代政治哲学基础地位最终确立，经济哲学成为主题，社会哲学和社会福利哲学孕育、萌芽。欧洲政治哲学、经济哲学与社会福利哲学关注多种共同性议题，涵盖了现代社会制度所有领域，例如自由主义与民主主义、国家主义与民主主义、民族国家与民族主义、教权主义与专制主义、个人自由保障与现代民主政治发展、政府职责与政府机构、公共精神与社会福利等。

英国政治思想家密尔《代议制政府》的发表标志着现代议会民主理论与制度形成。代议制政府理论聚焦现代国家哲学核心问题：政府目的和什么样政府形式最适合实现目的。现代国家目标是提高全社会利益总和，即促进社会进步，提高全社会福利，维护社会秩序。更重要的是，１９世纪欧洲现代社会制度变迁的主题是现代民主政治制度、自由市场经济制度和社会福利制度三者相互交织、相互影响和共同发展的时期。现代社会制度发展过程的主体有二，一是现代自由放任市场经济制度兴衰变迁的过程。二是政府干预和社会福利政策形成的过程，主题是“自我保护型社会”的形成和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萌芽过程，奠定了欧洲现代社会制度体系基础。

总体来说，现代民主政治制度与自由市场经济制度相互支持，高度一体，国家政治权力与阶级结构高度分化，国家与社会、国家与公民、国家与市场、社会与市场关系具有制度意义，现代民族主权国家与国际外交关系形成，市场经济制度与社会福利制度关系等时代特征显著。简言之，１９世纪欧洲是现代社会制度全面性、结构性、系统性、历史性和制度化革命时代。

１９１５—１９７４年是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发展的黄金时代，现代社会福利哲学成为主流价值观。１９１４年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既彻底改变欧洲历史进程，又深刻影响了世界各国制度变迁方向。一战最具世界历史和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意义的民主政治制度、市场经济制度、社会福利制度、多元文化制度影响广泛多样，一是超越民族主权国家的国际联盟和国际劳工组织等国际性组织出现，反映国际社会形成。二是俄国革命和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成立，首创新型无产阶级政党和社会主义制度。三是２０世纪２０年代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和大萧条，极大推动传统“最小政府”广泛干预社会经济事务。国有化运动、国家经济计划和军事计划、国家目标和政府职责是为公民提供社会服务等现代理念、１９世纪晚期社会改革、社会保险制度普及、工会组织力量增强、社会主义国家出现、国家对参战士兵补贴、寡妇孤儿抚恤金、１９３５年美国《社会安全法》与公共工程、二次世界大战等，为１９４８年英国工党政府宣布建成世界首个“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奠定坚实的制度化基础。欧洲各国仿效英国，纷纷宣布建成各国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形成广泛的“社会福利共识”。这种社会福利共识与高就业率，持续性经济发展和社会和谐稳定状况一直持续到２０世纪７０年代。这意味现代民主政治制度，有规管或混合性的市场经济制度为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创造条件。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说明现代资本主义国家价值观、性质、目标、职责等发生全面革命。这个时期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最显著的时代特征是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哲学的主流化、中心化地位。

１９７５年之后是欧美局部国际化变为世界性、整体性、全球化时期，政治哲学与福利哲学一体化显著。１９７３年世界石油危机、东西方冷战结束、中国改革开放与加入世界贸易组织、１９９０年东西德统一和东欧社会主义阵营瓦解、社会福利国家改革、新自由主义和新右派盛行、Ｇ７和Ｇ２０等新型国际组织出现、２００８年金融危机、反恐、气候变化、可持续发展等诸多全球化挑战，既打破欧美国家政治共识与社会福利共识，又突破传统民族主权国家地域性边界，形成区域性欧盟，实现由现代民族主权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向“超国家或区域性”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模式的历史转变。现代主权国家社会制度框架内部结构关系议题，与国际性或全球性现代社会制度交织在一起。全球性社会现代化与全球性社会正义、全球性社会福利政策与全球性社会福利制度面临严峻挑战。

四、英国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与蒂特马斯社会福利哲学范式

英国构建世界首个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开创全球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新时代。１９４８年７月５日，工党领袖艾德礼首相自豪地向全世界宣布：英国建成世界首个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具有划时代和里程碑意义，开创人类社会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新时代。英国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漫长、曲折、坎坷的制度建设过程。总体来说，英国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发展历程大体分为明显不同和连续一体的６个发展阶段。一是１６０１年伊丽莎白济贫法到１８４８年通过第一部公共卫生法，主题是济贫与社会救济服务。二是１８４９—１８７０年，除济贫服务改革发展外，工人工作条件改善，出现新的住房标准和医疗服务，大量“工厂儿童”逐渐转变为“学校儿童”，１８７０年后教育委员会开始提供小学教育，城市公共卫生服务体系迅猛发展等，反映儿童福利、工人福利、住房福利、医疗健康福利等社会化、多元化福利制度体系形成。１８７１—１９０５年，社会救助、个人社会服务、义务教育、住房和医疗健康服务制度化框架形成，贫困、犯罪和社会矛盾导致社会问题尖锐，社会主义思想盛行，社会改革呼声强烈，亟需改革传统的济贫和福利制度。１９世纪末期，英国社会福利制度由“地方问题”变为“全国问题”，且具国际制度性竞争意义。三是１９０６—１９１４年，英国自由党实施范围广泛和备受争议的社会福利立法，奠定英国现代社会福利制度基础，是英国现代社会福利制度奠基和开创期，“英国化”社会福利制度框架形成。四是１９１４—１９４７年，这是英国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全面发展和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设计的关键期，《贝弗里奇报告》是现代社会福利制度代表作，反映英国人政治智慧与战略远见。五是１９４８年英国建成福利国家，到１９７４年，是英国为首发达国家型社会福利国家的黄金时期。六是１９７５年之后，这是英国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改革发展和结构转型时期。其中，布莱尔工党政府有效调整英国经济政策，保持经济持续发展，在此基础上进行社会政策改革，推动英国从“社会福利国家”向“社会投资国家”全面制度转型最具英国和全球社会福利制度史意义。这其中工作福利、儿童福利、教育和培训政策等三方面社会福利制度改革，有利于促进就业，消除贫困，初步达到改变社会福利观念、重建社会公正的福利政策目的，制度化意义深远。简言之，英国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社会意义全面、广泛、系统、深远，其制度化影响不只限于欧美发达国家，而且具有全球性和世界性制度意义，历史地位重要。

英国化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的主要组成是“社会政策框架与社会服务制度体系”，这既是颇具代表性的“英国化”制度范式，又是发达国家和全球范围内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的最重要代表。英国社会政策历史悠久、渊源深厚，主要起源于社会行政、社会计划和社会服务等历史传统。英国社会政策学会会长认为，社会政策是指运用政策措施以增加公民福利和社会福利。英国社会政策理念对应英国化的“社会服务”，“社会福利国家”等同“社会服务国家”。２０世纪以来，英国社会政策框架和社会服务体系范围内容不断变化，反映制度回应性较好。根据不同时代界定，英国现代社会政策框架与社会服务体系范围内容、优先领域有所变化。１９５２年首版、１９６５年六版的《英格兰社会服务》一书从四个角度界定社会服务制度范围。一是满足基本需要。基本需要型社会服务制度的历史发展，包括贫困家庭、社会保险、社会救助、健康服务的历史发展、国家健康服务、社会层面上（或性）的住房和城镇规划六方面。二是个人化社会服务。三是儿童少年社会服务。四是老人和残疾人服务。五是社区服务。社会服务对象既有个人家庭，又有社区。英国著名社会政策大师马歇尔１９６５年首版、１９７５年四版的《社会政策》一书从历史发展与制度体系界定社会服务制度。他认为英国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包括社会安全、健康照顾、福利服务、住房、贫困五个领域。英国著名社会政策学者希尔１９８０年首版、２０００年六版的《理解社会政策》一书从社会政策历史、制定和实施角度界定社会政策框架，主要包括社会保障、医疗健康服务、个人社会服务、教育、就业政策、住房六部分，就业政策是首次出现，反映社会政策与劳动就业政策相结合趋势。

英国社会政策学会阿尔科克会长主编，２０１６年首版、２０２０年底五版的《解析社会政策》，既是英国权威社会政策教育课本，又是２１世纪英国社会政策与社会服务制度的最新代表作。该书最大理论创新是当代英国社会政策理论框架和社会服务制度内在逻辑结构体系。该书由概念与方法、主要理论性视角、历史背景、英国权力下放和社会政策、当代的环境与挑战、福利产品与供应、福利管理、福利范畴、福利体验、国际社会政策和比较社会政策，共１０大部分７１章组成。福利范畴包含收入维持和社会保障、就业、健康服务、公共卫生、学校教育、终身学习和培训、住房供应、社会照顾、刑事司法，共九大领域。其中公共卫生、终身学习和培训、社会照顾、刑事司法四个领域是首次单列，反映社会福利制度范围的扩大。

英国化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立足英国的社会环境，根植英国社会福利文化传统，是国家、政府与社会全面战略合作，及时回应不断变化的社会问题，有效满足全民社会需要，经过５００多年“自然性和社会化”福利制度结构变迁过程，最终形成的独具英国特色的制度范式。总体来说，英国化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具有政治、经济、社会福利等多种英国化特征。第一，英国现代“社会政策与社会服务制度”型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是“长期自然演变”的，不像其他国家尤其是后发、发展中国家，面临民主政治、经济发展与社会福利多种压力。第二，英国化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是具有悠久历史传统、浓厚宗教慈善和社会公益精神、广泛普及的普选权利和宪章运动、深厚社会福利文化哲学、多样化社会福利思想的理论体系。如１８８８年成立，独具英国特色的费边社和费边福利文化主题是社会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第三，社会福利性质、社会化服务运作和个性化社会服务三者一体化，是英国化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的基本结构特征。社会福利性质反映国家福利责任主体地位，社会服务社会化运作机制反映国家、市场、家庭与社会全面合作伙伴关系，个性化服务反映个性化和专业化服务方式、形态。英国是专业社工起源地，社工在各人社会服务和儿童、残疾人、老人社会服务方面扮演服务主角。第四，英国化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最主要和长期化福利服务对象是儿童少年，儿童福利与家庭福利服务体系始终处于现代化、国家化社会福利制度的战略重点与优先领域。世界仅见的《英格兰儿童福利史》，典型反映儿童福利在社会福利制度中的基础与核心地位。第五，健康福利制度一体化，公共卫生服务是全民健康基础，医疗照顾与健康照顾服务是个人化福利水平的基础。而且英国是世界各国中为数不多采取“一般税收”进行医疗健康服务筹资的国家，健康公平性最佳。第六，社会福利制度法制与法治化，英国引领欧洲社会救助立法、工厂童工立法、公共卫生立法、住房和社会福利法治化进程。第七，社会服务和社会福利化财政制度，社会服务制度实质是社会合作、社会交换与资源分配，国家是收入再分配的政治责任主体。第八，英国化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是政治哲学与民主政治制度、经济哲学与市场经济制度，社会福利哲学与社会福利制度，社会福利理论、政策法律与福利制度的综合性历史产物。

英国化和世界现代社会福利哲学范式开创者和主要代表人物是Ｒ．Ｍ．蒂特马斯（ＲｉｃｈａｒｄＭ．Ｔｉｔｍｕｓｓ，１９０７—１９７３年），他任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社会政策系主任２０多年，创建了社会政策、社会福利理论与社会福利哲学。蒂特马斯社会福利哲学范式内涵丰富，外延广泛，社会福利哲学思想和理论体系博大精深，主要包含蒂特马斯社会政策模式、社会福利理论、社会福利理论政策争论议题、社会福利哲学思想四大领域，其中许多最基本和最重要社会福利理论思想和政策议题都是蒂特马斯首创。最重要的是，在全球化背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和全球化现代社会福利制度治理处境下，蒂特马斯社会福利哲学范式，尤其是社会政策模式、社会福利理论、争论议题和哲学思想，不仅具有重要的福利哲学、现实、理论、政策、制度意义，而且具有重要的全球社会政策意义。蒂特马斯社会福利哲学范式的社会政策模式、社会福利理论、社会福利哲学思想精华，集中体现在１９８７年出版的《福利的哲学：蒂特马斯著作选》一书中。２０世纪８０年代出现所谓“社会福利国家危机”，英国撒切尔和美国里根政府新右派思想盛行，如何处理国家与国家、国家与市场、国家与社会、国家与社区、国家与家庭、国家与公民、社会公平与经济效率、经济政策与社会政策、国家权力与公民权利、国家责任与个人责任等重要关系，再次成为全球化社会政治家和社会科学研究者关注的核心议题，蒂特马斯全球化现代社会福利哲学范式应运而生。

五、中日韩三国的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与全球化制度意义

２０世纪７０年代世界各国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改革、发展与结构转型以来，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类型学研究成为主要的全球化研究议题，全球化制度意义重大深远。东西方冷战结束、经济全球化加速、中国实施改革开放政策、互联网技术飞速发展、知识经济时代来临、主张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呼声日趋高涨、全球学兴起等，为全球化社会政策和世界各国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类型学研究奠定多方面坚实的基础。目前，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类型学研究的主流方式是，研究者根据各自福利理论框架和国家数量等国际实证调查资料，对选定范围的研究对象国家予以社会福利制度类型划分。例如从保守、自由和社会民主政治理论视角，公民权利实质与“去商品化”社会福利原则，社会福利国家分层系统，国家与市场，公共部门与私人部门关系，政治权力结构功能等角度，有学者将１８个发达国家或福利资本主义国家，分为保守、自由和社会民主三种制度类型。由于受欧美社会福利制度类型比较研究影响，２０００年以来，有关东亚福利模式研究成为一个崭新研究领域。在以往研究中，中西学者们试图从多个角度归纳东亚福利体制的特点，提出儒家文化圈中的福利国家、东亚福利模式、生产主义社会政策等概念与制度模式，且力图从文化、经济、政治等方面揭示东亚福利模式形成原因，深化人们对福利制度的认识。但是，因为中西方学者对社会政策、社会服务、社会福利等核心概念的认知不同，西方发达国家现代成熟社会福利制度与东方国家迅猛发展变迁过程中社会福利制度间存在不恰当比较，东亚社会福利模式研究也存在学理基础欠缺、研究方向模糊、缺乏共同资料平台等基本性问题。这种研究状况预示我们应充分利用现代社会福利制度比较研究和福利制度类型化理论视角，放弃多国家、总体性、概括性和一般性研究，聚焦中日韩三国社会福利制度模式。简言之，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已成为现代社会生产、分配、消费社会福利最重要的制度机制。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类型学研究实质是探寻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世界性普遍规律与国家化特殊性，目的是深度理解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的共同性结构功能、运作过程和制度化原理。

日本是“东亚儒教文化为形，欧洲制度文明为魂”型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反映日本国土疆域位于亚洲，制度设计与制度模式却融入欧洲，实现了“脱亚入欧”目标。１８６８年日本明治维新改革成功，拉开日本现代化历史序幕，开创非欧洲国家现代化模式。一般来说，尽管日本现代化模式的动因是消极被动、外部压力和民族国家的有效应对回应，但是日本国家现代化道路的基本模式却类似欧洲国家，即首先建立现代政治制度和国家机构，实施宪法政治制度，如１８８９年颁布大日本帝国宪法，同时广泛开展日本式思想启蒙运动，全盘接纳西欧现代社会制度文明，将“有形的自然科学和无形的独立精神”有机结合起来，最终促使日本现代性价值观念、政治与法律制度、市场经济制度和社会福利制度框架形成。日本现代文明之父福泽谕吉的“富国强兵论”和“脱亚入欧论”，反映日本现代化历史进程。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按照美国战略意图和国家政策，全面改革日本国家政治与法律制度。２０世纪５０—７０年代日本经济的高速发展和经济结构国际化，为现代社会福利制度奠定物质基础。明治维新尤其是１９世纪末期和２０世纪初期以来，日本同样从社会救助和儿童福利服务起步，社会福利制度与社会福利法制由传统的“生存权保障”，转型升级为“人的尊严”现代理念，“生存权”性质是社会权利，“个人尊严”性质是自由权利，反映日本化现代社会福利哲学。更重要的是，日本化现代社会福利制度综合特征鲜明，范围包括医疗健康服务、生活保护等。其中尤以生活保护法、儿童福利法、母子及寡妇福利法、老人福利法、身体障碍者福利法、智力障碍者福利法，即日本化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和社会福利六法最典型。简言之，日本地处亚洲社会环境，但是日本采纳和内化欧洲国家现代化社会制度原理、原则和精神，开创非欧洲国家现代社会福利制度现代化模式。

韩国是“后发展型现代性混合经济式福利国家”型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现代民主政治制度、市场经济制度与社会福利制度后发展、赶超和过渡混杂融合色彩浓厚。纵观韩国现代历史发展进程，１９４８—１９８７年是韩国民族国家建设起步和经济起飞时期，社会救助是当时福利制度主体。１９４８年８月１５日，大韩民国在半岛南半部建立，正式拉开现代民族主权国家制度建设新篇章。２０世纪６０年代以来，韩国政府实行“出口主导型”国际化开发经济战略，创造被称为“汉江奇迹”的经济高速增长期，跻身“亚洲四小龙”之一，为后发型社会福利制度奠定基础。１９８７—２０２１年是韩国化“后发展型现代性混合经济式福利国家”制度模式基本形成时期。１９８７年１０月，韩国全民投票通过现行宪法，１９８８年２月２５日生效。《宪法》规定，韩国政治体制是总统共和制。总统拥有国家元首、政府首脑和武装力量总司令的权力，任期５年，不得连任。国家法律制度是大陆法系和英美法系并存的混合制，反映韩国政治制度混合特征。２０２１年７月，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第６８届贸易和发展理事会会议通过韩国地位变更案，正式将韩国认定为“发达国家”。韩国的国家经济身份由“后发展国家”变为“发达国家”。从韩国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模式与类型学研究角度看，有关韩国社会福利制度类型的表述多样，如生产性福利，发展主义性社会福利制度，新自由主义或社会整合模式，干预主义、自由主义或儒教主义，儒家主义、保守主义或自由主义，发展主义、混合模式或国家福利强化论。根据韩国学者研究，文在寅政府大力推进现代社会福利制度、增加社会福利财政支出，韩国化福利国家“诞生”，韩国正式迈进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行列。简言之，韩国化现代后发型混合经济式福利国家制度模式具有重要国家性与全球性制度意义。

中国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与基本性社会保障”型社会福利制度模式，而且这种制度模式尚在发展，正处于全面、快速、系统、结构、历史和制度性转型过程之中。１９１１年辛亥革命最大的历史意义是诞生“中华民国”现代民族国家政体。１９１２—１９４９年既是中国现代民族主权国家制度发展时期，又是现代社会福利制度萌芽发展时期。１９４９—１９７７年计划经济时期，市场经济制度和社会福利制度发展滞缓。１９７８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民主政治、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福利制度全面化发展。需要说明的是，笔者从中国社会福利制度变迁史角度，曾将中国社会政策框架与社会福利制度模式概括为“社会—市场—国家组合型社会福利制度范式”，反映了理论研究的时代性。根据现代社会制度学理论，以世界各国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历史发展阶段和规律为参照，中国式现代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制度、市场经济制度与社会福利制度框架基本形成，现代社会制度框架体系尚处现代社会制度发展早期阶段，全面性、系统性和结构性制度转型色彩浓厚。因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与基本性社会保障”型社会福利制度模式，是对目前阶段的概括。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主要反映中国式“生产型福利制度”特征，个人的就业身份决定福利状况。基本性是中国社会福利制度的第二个重要特征，如基本公共服务制度、基本医疗卫生制度、基本社会医疗保险制度、基本养老服务制度等概念盛行，保基本成为中国社会服务制度的普遍性制度特征。社会保障是中国社会福利制度第三个特征，目前，中国式社会保障是大概念，社会福利是个“小”概念。这说明中国社会福利制度长期定位于最低层次“社会救助”，社会福利筹资主要依靠社会保险。简言之，中国式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建设任重道远。

六、简要讨论与基本结论

综观全球化社会制度文明历史演变进程，全球性社会公平正义、世界现代社会福利制度与全球化现代社会福利哲学范式，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全球社会共同价值观目标。社会制度现代化的内涵丰富，外延广泛。社会制度现代化主题是由个人倒霉、个人不幸、个人责任转变为社会问题、社会损害、国家责任；由个人健康福利权利转变为社会健康福利权利；由个人人身安全、自由、平等转变为人身财产法律保护、经济安全、政治自由和平等博爱；由个人家庭承担社会问题、社会伤害成本负担转为社会化补偿机制、国家财政预算资金；由济贫、救助式基本生活维持、经济收入维持转变为福利性、个人化、专业化社会服务保障；由１９世纪末期盛行的特殊主义、部分人群福利观转变为２０世纪全民性、普惠主义社会福利观；由古代圣哲的幸福美好生活愿望、理想国家、最佳政体转变为现代化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由古典自由主义“无形之手”福利观，１８世纪个人自由、平等、博爱福利观，１９世纪功利主义、自由主义政治经济学、费边社会主义社会福利观、机会平等正义观与社会福利观等，转变为２０世纪公民权利理论、国家社会福利责任承担和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政治哲学；由宗教国家、殖民国家、战争国家、帝国主义国家、最小国家转变为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由政治哲学、经济哲学、社会哲学分立转变为现代性、整合式和一体化的社会福利国家哲学；由现代主权国家型社会福利制度范式转变为跨国家、区域性和全球化社会福利制度模式；由传统性、国家化社会福利哲学思想范式转变为现代性、全球性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化哲学。这是世界现代社会福利制度哲学范式演变和全球化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化原理的世界性意义。简言之，世界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发展具有共同和相似规律，制度目标、原则和原理趋同。

现代政治哲学、社会经济哲学与社会福利哲学集中体现为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文明，核心是国家、市场与社会间关系，国家与公民个人间社会制度化关系；国家与公民个人之间社会制度化关系集中体现为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体系。现代政治哲学思想与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建立内在一体制度化关系是２０世纪特有的政治现象，是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全球化普遍性发展规律，是现代国家对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发展的政治哲学应对。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基本服务对象是公民个人，个人需要、社会政策与国家福利三者有机一体。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原理是及时界定个人需要，有效满足个人与社会需要的政治过程。因为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已成为世界各国现代国家制度与社会福利制度文明的最高形态，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模式的国家化、多样化、层次化、类型化、普遍性与特殊性等研究问题形成。

目前，流行的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模式类型学研究的理论、方法局限性明显，适用性范围有限。根据世界各国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发展普遍规律与制度原理，我们提出全球性现代社会福利制度模式分类新标准。新型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模式分类标准的最大优势是适用世界各国，综合性和制度化特征显著。第一也是最重要维度，国家政治哲学状况，如国家哲学、政治哲学思想和社会正义价值观状况。第二，宪法或宪法政治制度，如宪法地位、宪法民主政治制度、宪法与法律制度关系等。第三，国家法治化与社会法治化状况，如社会福利法制体系与“社会福利法人”组织体系等。第四，国家社会制度正规或正式化状况，如国家机关、科层组织、行政管理和社会服务组织。第五，社会福利制度财政化状况，如福利筹资是社会保险还是税收和财政预算资金制度。第六，社会福利制度运行的社会化状况，如国家福利、市场福利与一般社会福利社会化状况。第七，社会福利对象个人化状况，如群体或个性化福利服务，公共服务或个人社会服务等。第八，社会福利服务专业化与跨学科团队服务状况，如医生、护士与社工多学科团队服务。全球化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模式综合性和制度化分类标准的世界性、现代性理论主题是国家化社会福利制度模式。尽管世界各国主权国家化现代社会福利制度模式均具本国特色，但仍具有全球性普遍性规律。这意味着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模式是世界各国国家分类、国家综合实力和制度竞争的最佳视角。简言之，全球化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范式是当代世界现代社会福利国家制度文明的最高形态。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卫生政策与管理系

责任编辑：秦开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