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殿成
资料丰富是评判当代志书的重要标准之一,表明人们对资料为志书第一属性的认同。事实上不论古今,方志的资政、教化、存史功能和其他意义上的现代社会功用,都是通过资料来实现的,在知识爆炸的时代尤其如此。这也是《地方志工作条例》将志书定性为资料性文献的原因所在。
现代社会构成复杂,分工细密,发展变化飞速。记录主脉络、把握社会本质特征,无疑才是志书的主要职责。因此,摆在志人面前一个重要的课题,就是如何把握资料的价值和记述的得宜。
新中国大规模志书编修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因时移世异,旧的方志体例已不适用于新的时代,故当时理论研究的重心在对旧志继承和体例创新上,研究者主要为熟谙旧志的“象牙塔”学者,虽然形成较为系统的方志理论,但很少有专家像明清时那样亲身参与修志,因而对资料标准与详略尺度考究不多,对修志实践缺少针对性指导。志人在编写中基本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凭自己的感觉选取资料,产生的突出问题是冗长细碎,以致每部县志动辄百万字以上,多者甚至二三百万,更遑论地市级以上志书。
一般说来,志书材料的丰富是靠字数量来支撑的,但不论从常识还是从学理的角度,著述的文字量不必然等于信息量,更不一定与价值成正比。如果收入价值不大的材料,或文字拖沓,二者关系反会成反比。还会由于本身部头大,不便携带和查找,也不利于传播和收藏。首轮志书就多有这种情况,数量不鲜的志书对资料提炼不够,堆砌严重,导致著述品质较低。
二轮修志处于社会转型时期,变革所带来的社会性浮躁难免对修志产生一定影响,加上与首轮时隔二三十年,前志的编修者多已退出,后来者重新上路,不安于故纸堆者难任其事,能“坐下来”的又遇到首轮同样的问题。还由于是接续前志,时限较短,材料主要来自职能部门和基层修志单位,两级编写中多有对材料不进行提炼,只简单处理后便依次排列,甚至逐年贯将下来的现象,导致二轮志越编越长,比首轮更加臃肿。虽然中指组和各省市都下发有字数指导意见,但突破字数限量的极为普遍。
这其中,除了对材料标准和方志属性认识有欠缺外,不无“功利”性思维在内——希冀以体量大彰显成果,或为迎合上意以示浩繁,因而缺少应有的学术立场和理性态度。
这样“丰富”的结果,是一些不宜入志和“原生”“粗放”型的材料被大量使用,导致志书达不到“可信、可用、可读”的基本标准。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选取标准过低。世间事物千头万绪,纷繁复杂,史志类著述不可能全息式地给予反映,必要择其要者,将那些能反映事物本质、于当代和后世有价值的资料记录下去,作为建设参考和存史。从志书内容上说,既然事类都不能尽排于篇目,不得不无奈于“不缺要项”,那么具体材料的使用更应择其精要,要通过“骨质”的材料来反映客观事物的本质,这就要求必须以“要项”“要务”材料为主,对社会价值不大、琐碎细微的材料要勇于摒弃。而一些志书从设目起,不仅对所有类项兼收并蓄,一体对待,录入材料更是多多益善。如某城市志城建部分,设有“公厕”目,逐年介绍域内公厕改造及数量;在环卫章中,将历年清洁车和清洁工人数都详加记述。虽然环卫之于城市的重要性人所尽知,但这样的选取和处置,无疑属事项和材料标准过低,记述过于琐细,结果也必然导致志书成为浮肿型的“巨著”。
二、背景材料繁多。对事物发生发展的社会背景进行记述,已超出志书的记述范畴,但多家志书乐此不疲,每每以全国或省市的背景介绍作为本地记述的先导,实质上是对地域范围的一种超越,背离了区域性原则。如有的志书记述某些事物从毛主席指示、党中央或国务院下发文件写起,继之以全国响应,全省的做法,然后才是本地的落实,通常还要记述学习外地典型,如何进行试点推广等等。仿佛不如此,便未将事情交待清楚完整,表现出观念上政治化、行政化、公文化色彩浓厚,也使记述的内容过于繁复。更重要的还在于,这样做的本身违背了“共通不书”的修志原则。
三、专业性资料过载。志书是综合性社会学著述,受众为普通大众,对材料筛选和文字记述都应与普通读者的认知水平相契合,而不能过于专业化,使所记材料失去社会性意义(也不会被专业人士所倚重),徒占大量空间,使志书失偏失衡。比较典型的例子是在城市志中收录大量植物名称,而且专业化地标注拉丁文对照,却并不究查这些植物是本生、移植还是泊来品,也不言及长于路旁、公园还是庭院,但有其名,一概照录不误。仅此一项,就占去数页甚至十数页之多,使得志书带有专业辞典性质,属无益过载。
专业化记述还表现在专业术语的大量使用上,特别在记述地理、科技和进口高新设备时,多带有专业性很强的名称和外文标示。如有的为展现医院设施设备的先进,用文字或表格罗列数十种高精尖进口设备,名称皆非大众所习知。这樣引用专业性材料,同样会影响到志书的品质。
四、材料衍生枝蔓。这里指的是并非反映事物本质的衍生性材料,主要是上级对地区或部门工作的视察与肯定,或某项活动和常规性工作获得荣誉和奖励,均被视为有价值材料写入志中。大体上评定方级别越高,价值被视为越大,文字也更丰富。这些衍生性的材料在志书记述中普遍,有的还于多处重出,不仅在大事记要记,篇章下序也要记入,还要在志体中随文记述。就入志而言,这样的内容不是应记述的本体,只是领导者或上级机构对本地事物进行或结果的评判鼓励,于入志的价值意义很低,只宜作参考。除重要者可记入大事记外,志体和序体均不能使用。
五、记述流水账化。多有志书对长编材料不进行提炼归纳,不合并同类项,对相同类延续性材料不作阶段划分,也不采用更加直观明了的表格,而是简单地用文字逐年罗列下来,使志文形成一本“流水账”,这是最无技术含量的写法。更有甚者,并不认真搜集整理资料,只把统计年鉴的数字进行文字化表述——除了数字外,上下年所有类项都相同,形成机械记述,干枯无味,严重降低志书的著述性。
六、表格照片泛滥。现代志书普遍采用文字结合图表照的形式,使志书图文并茂,更具画面美感,得到志界和全社会一致赞扬。但图表的使用要有节度,应掌握均衡和密度,不能替代文字“唱主角”。有的志书对用表理解很是偏颇,记述中能表皆表,甚至连表十多页,使表格过于冗多和碎细。如某志在环卫章设表有:环卫车三个、垃圾站两个、清卫方式两个、在职清洁工人数一个、公厕(按时段)四个。还有的于一页中配以多幅照片,而文字只寥寥数行。这样的泛表照化,实质上是对主体记述方式的疏离,宾夺主位。过多表照入志,也是导致志书越编越厚的重要因素。
七、语言繁琐不谨。当代志书要求采用白话的书面语言,而是要使用精炼的通用汉语,追求质朴、通达和简洁,使志书文约事丰,不能使用议论、文艺化、新闻和公文式语言。而有些志书公文化、文学化色彩严重,且句式繁复,多有副词、形容词和衍生字,典型的如:“在此基础上”“比某年量值增长多少倍”“截至某年底”“共计”等,使文字拖沓空泛,使文体缺少严谨和规范。
上述种种,都是造成志书体量大而质量低的重要原因。
因此,二轮及其后修志应旗帜鲜明地反对以量取胜的“材料丰富”,遏止材料的粗糙俗烂化,严把字数关,把材料的“精当”作为“丰富”的前提,同时也成为评判志书质量的最重要标准之一。对在修志书,倡导在材料上下工夫,使每条材料形质兼备,都具有一定价值。
从编纂学的角度说,对所收集的材料进行删削精炼,是史志类著述编写的必要阶段,也是成书的最重要过程。历史上,孔夫子笔削鲁国《春秋》,使数万字精缩为一万余字,成为具有斧钺之力的史著之宗;司马光在已精选的二千多万字备选材料中,只择取三百万字精要辑入《资治通鉴》,终成不朽巨著。二书所以字字珠玑,段段精彩,不仅由于立意高远,还在于选取材料精当和文字雅致洗炼。
这两事例足以提醒志人:只有在材料和语言上下大工夫,进行精当选取和逐条逐字锤炼,才能使志书真正成为精品佳作。
(作者单位:宝坻区地志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