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复杂创新能力与培育新质生产力的内在逻辑

2024-04-09 02:47庞瑞芝王洪岩
上海经济 2024年1期

庞瑞芝 王洪岩

[摘要]新质生产力区别于传统生产力,是科技创新密集型生产力。随着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深入发展、国际力量对比的深刻调整,全球在产业、关键核心技术上的竞争日益加剧,新质生产力将成为大国博弈的重要阵地。面对西方国家的技术封锁和打压,我国唯有充分发挥国内“超大规模市场”的系统性优势和适宜型创新优势,提升企业复杂创新能力和产业组织生态力,从而培育新质生产力:一是深化体制机制改革,推动超大规模市场“潜在优势”转变为“现实优势”;二是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提升我国关键核心技术攻关能力;三是要整合大国创新资源,夯实基础研究,提升原始创新能力;四是发挥大国超大规模市场创新人才优势,建设全球人才高地。

[关键词] 超大规模市场优势;适宜型创新优势;复杂创新能力;新质生产力

[中图分类号] F06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211(2024)01-0001-11

当前,全球科技创新进入空前密集活跃时期,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重构全球创新版图、重塑全球经济结构,这与我国加快转变发展方式形成历史性交汇。在此背景下,面对西方国家对我国高技术产业的技术封锁和打压,我国需要充分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面向前沿领域及早布局,提前谋划变革性技术,夯实未来发展的技术基础,引领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培育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这是不容错过的重要战略机遇,对我国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庞瑞芝,2023)。

一、我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的内涵与特征

“超大规模市场”是我国独有的战略资源,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今世界,最稀缺的资源是市场。市场资源是我国的巨大优势,必须充分利用和发挥这个优势,不断巩固和增强这个优势,形成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雄厚支撑”。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夯实产业创新能力、培育新质生产力,这是我国新发展阶段贯彻新发展理念应对挑战、把握机遇的战略选择,更是构建“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新发展格局的雄厚支撑。

(一)“超大规模市场优势”提出背景

要深刻理解“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内涵,需要回答“为什么要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这个问题。作为一个赶超型发展中大国,当前发展阶段正是我国在全球竞争环境中经济实力和大国话语权逐步上升阶段,中美博弈加剧,外部环境发生巨大变化,我國产业发展面临“去中国化”带来的全球市场收缩风险,以及“脱钩”带来的关键核心技术不可控风险,这些外部环境变化给我国产业发展和安全提出挑战。正是在这一背景下,2019年9月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五次会议正式提出,“要充分发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和超大规模的市场优势,以夯实产业基础能力为根本,以自主可控、安全高效为目标,以企业和企业家为主体,以政策协同为保障,打好产业基础高级化、产业链现代化的攻坚战”。同时,我国经济已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产业的高质量发展是内在要求,因此提升产品质量和产业创新能力,是国内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我国拥有14亿人口、4亿中等收入人群,人均GDP超过1万美元,国内巨大市场需求潜力亟待开发和释放,以国内超大规模市场需求作为启动器,撬动国内经济大系统的活力,构建生产、分配、流通、消费“国内大循环”,并通过两个市场两种资源进一步扩大我国超大规模市场空间,在更高水平上实现“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因此,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是我国夯实产业基础、提升创新能力,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雄厚支撑。

(二)我国超大规模市场的基本特征、典型特征与独有特征

我国“超大规模市场”具有多层面特征,应从比较、联系、发展、系统的视角来识别这些特征带来的综合竞争优势。研究大国经济的学者欧阳峣(2014)在大国经济六个方面的典型特征基础上概括出大国经济的三重核心特征:规模特征、内源特征与多元特征,受此启发,本文将我国超大规模市场的特征概括为以下三个层次。

首先,我国超大规模市场具有市场的基本特征。正如马克思的经典著作《资本论》中所指出的,市场是“商品实现价值的惊险一跃”。我国市场的基本特征有以下几个方面: 资源配置市场化,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基础性作用。无论是消费者还是企业都是通过供求机制、价格机制、风险机制和竞争机制的作用进行经济活动;企业行为主体化,企业作为独立的经济主体,在法律和市场机制约束下追求最大收益,并构建相对稳定的组织体系开展经营活动;企业产权明晰化,企业所拥有的各种要素,都可以根据市场机制进行交易,企业是资源市场化配置的主体;市场具有激励相容机制,市场所产生的竞争效应和激励机制,促使各类经济主体主动而积极地融入分工和交换体系,这是我国生产力持续发展和巨大经济体系运行的重要动力来源;政府调控与市场互补,一个稳定高效的市场体系离不开政府的公共服务和宏观调控,市场机制与政府调控有机协同能够充分调动各种生产要素的积极性,推动整个经济体系的发展。

其次,我国超大规模市场在供需双侧都具有“总量规模性、结构异质性、系统协同性”的典型特征。很多学者从需求和供给的规模与结构视角讨论了我国大国经济条件下 的优势与特征(欧阳峣,2014;干春晖和刘亮,2021;欧阳峣等,2023)。从需求端的总量规模性特征看,我国拥有4亿多中等收入人群,这部分人口对产品品质具有较高要求,这对我国现有产品结构升级、产业创新和高质量发展带来巨大市场机遇;从要素供给端的总量规模性特征看,我国劳动力、人力资本、技术和数据要素都具有其他国家市场所不具备的较大规模,生产要素总量丰富、技术人才储备充足、互联网用户群体庞大以及生成的大数据也具有规模巨大的独特性特征等。从结构异质性看,我国不仅有数量可观的中等收入人群,还有9亿广大中低收入人群,这部分人群与中等收入人群的需求结构呈现异质性,这为企业产品品类和结构带来异质性发展空间,更为企业产品技术升级和迭代带来更为广泛的需求谱系。从系统协同性特征看,超大规模市场通过规模效应、资源吸引力、整合能力以及信息流通等多个层面的协同互动,具有大国经济体独有的韧性与系统优势。

作为发展中大国的开放性市场,我国的超大规模市场还具有动态成长性和内外开放性,即经济系统中的“两个市场、两种资源”彼此促进、互相强化。一方面,我国内需市场将持续扩大,人均消费水平提升奠定内需拉动经济持续增长的基础。与此同时,创新驱动发展将注入新的活力,支持我国市场规模不断扩张,保持强劲动能;另一方面,我国大力开放外资市场,利用外资优势补充内资短板;同时开放内资市场参与全球竞争,促进国内市场与国际市场深层次融合,成为全球制造业和消费的重要节点。两个市场与两种资源相互促进,形成良好互动,外资带动国内产业升级,国内企业“走出去”促进对外开放,从而扩大对内对外需求,进一步激发我国市场规模潜力(罗重谱和李晓华,2021)。

最后,我国超大规模市场还具有制度统一性的独有特征。这些特征内嵌于我国超大规模经济系统所带来的整体性、系统性优势,是我国产业在全球竞争中所享有的独特优势,为我国产业的创新发展和全球竞争力提升带来成长空间。通过构建公开、公正、透明的市场规则体系来促进统一大市场建设,从而降低企业间和产业间的交易成本,实现资源优化配置。

(三)超大规模市场的“潜在优势”与“现实优势”

上述特征为理论意义上的“超大规模市场”所具备的特征,然而这与具体行业中的现实市场内涵不同,现实中的具体市场其“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对企业而言具有非对称性、非均质性和非统一性。这意味着现实中的“超大规模市场”并非理想形态,而是存在分割、梗阻和不完善的问题。换句话说,我国目前的“超大规模市场”优势还是“潜在优势”,而不是“现实优势”。现实中我国的大市场还不统一,存在地方“行政经济”分割(刘志彪,2022)、生产要素和商品还无法实现自由流动与流通等问题。因此,对现实中的具体行业和企业而言,“超大规模市场”还只是理论意义上的,企业在现实市场中无法充分利用超大规模市场所形成的规模经济优势和技术进步优势。因此,我国亟待通过建设统一大市场、推进制度型开放、深化国有企业改革、优化营商环境、完善要素优化配置的体制机制,推动超大规模市场从“潜在优势”向“现实优势”转化,这种转化是逐步积累、制度逐步完善、环境逐步优化的系统性积累和变革的结果。

(四)超大规模市场的底层优势:适宜型创新的系统优势

超大规模市场相比于小规模市场的典型特征是具有总量规模性、结构异质性、系统协同性等综合优势。超大规模市场对生产而言最大的优势是分工深化和细化带来的成本优势和技术进步优势(欧阳峣和汤凌霄,2017等)。同时,劳动(人才)、资本、技术、数据等各种要素的丰富和异质性,对企业生产经营和创新决策而言带来要素支撑。此外,超大规模市场中创新主体(企业、大学和科研机构)数量丰富、结构多样化,这对企业创新带来系统性优势。超大规模市场优势还体现在我国产业体系完整、产业间配套协同能力强。总体上,这些优势集成在一起对企业而言具有强大的生产支撑和创新支持作用。无论企业在市场竞争中遭遇到的挑战是来自于生产要素和技术等供给层面的冲击,还是来自市场变化等需求侧的冲击,超大规模市场和超大规模经济体所孕育的系统性优势能够给予企业在复杂多变的市场环境中进行适宜型创新的空间,从而提升企业生存和发展的韧性与能力。

二、超大规模市场优势与企业复杂创新能力

(一)“复杂创新能力”的内涵

“复杂创新能力”是指在竞争日益复杂、技术日益专业化的全球市场中,企业面对复杂情况,采取适宜的创新方式满足利基市场需求的能力。其本质在于企业能够敏锐捕捉市场稍纵即逝的机遇,通过快速精準整合内外部资源,进行差异化产品创新、资源整合模式创新、组织创新、流程创新、服务创新、管理创新等多种创新模式中的一种或几种创新集成,以便在复杂多变的全球市场与竞争环境中精准捕获利基市场(Niche Market)的机遇、满足关键客户需求的能力。具体而言,复杂创新能力主要包括四个维度:其一,敏锐洞察力——面对快速变化的市场,企业必须迅速把握市场新趋势、新机遇,做出判断并据此调整创新策略;其二,差异化整合能力——根据市场和用户的细微差异,企业能够提供定制化的创新解决方案,通过充分整合内外部资源、形成创新协同来满足利基市场的差异化需求;其三,数据驱动能力——借助数据分析技术,深入理解用户需求和行为,对细分市场用户实现精准创新,并以数据驱动快速迭代产品与服务;其四,敏捷执行力,构建灵活的组织架构,加快创意转化为创新成果的速度——做到试错成本低、失败容忍度高,以求快速适应市场把握市场机遇。

(二)适宜型创新优势转化为企业复杂创新能力的条件

在日益动态多变的市场环境下,企业实现有效创新的重要途径在于因应本地环境与差异化情况,主动调整创新内容与路径,充分利用外部资源与力量,快速响应市场变化,这被称为适宜型创新(Contextual Innovation)。超大规模市场所带来的系统性优势,为企业进行适宜型创新提供了有利的创新生态,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要素的规模性与多样性为企业充分整合内外部资源进行资源整合模式创新、产品创新、服务创新等适宜型创新提供可能。我国训练有素的超大规模劳动力与丰富的人力资源是企业组织大规模生产制造和创新的独有优势;第二,丰富的客户群和海量第一手数据,使企业能准确分析市场细分需求,据此制定差异化创新策略。企业通过与海量用户的高频互动,能够快速迭代产品和服务,确保创新输出与市场变化保持同步;第三,巨大的潜在商业价值激发企业投入力度,开发定制化方案抢占先机;第四,复杂多变的市场环境强化企业的风险管理能力。

要将适宜型创新的系统性优势转化为企业面对复杂情况时的资源整合与自主创新能力,企业需要具备开放创新型发展思维,构建灵活的组织结架构与开放的创新网络,运用数字化工具支持决策,并建立鼓励试错与容错的制度体系,形成持续迭代的创新机制。此外,公平的市场竞争环境与严格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是企业充分发挥适宜型创新优势、提升复杂创新能力的重要条件。

(三)产业组织“生态力”

产业组织“生态力”指的是同一产业范围和价值链中, 在市场和技术变革的驱动下,大中小企业之间良性竞合,不同要素之间紧密联系、有机衔接,形成的一种相互依存、良性互动的动态正向支撑力量。一般而言,市场规模越大,市场体系形成的软硬网络基础设施越完备,对产业创新和产业协同的支撑作用也就越强。我国超大规模市场体系具备多样化的应用场景和差异化的细分市场,这为各类市场主体生产差异性产品与服务提供广阔空间,也给企业基于差异化竞争的合作提供更大可能,充裕的市场空间与合作机会能够降低企业间竞争与合作的试错成本与运营成本;显著的网络外部性和联动效应有利于产业集群形成;数字化基础设施的完善与成熟能够降低企业运营成本。这些系统性特征共同塑造了市场中大中小企业之间良性的竞合关系和产业生态,生成产业组织“生态力”。在这种资源优化配置和充分的正向外部激励下,不同规模和类型的企业优势互补,资源和信息得以有效流通与整合,整个产业生态系统呈现优势互补、错位竞争、协同创新、共生共荣的良好生态,这种产业组织“生态力”在企业面临激烈的国际竞争中为身在生态之中的国内企业提供强大的系统支撑力与产业链支持力。可以说,这种基于网络效应放大的资源整合能力,激发和聚合了产业内各方主体的发展新动能,使之形成良性循环,有助于提升整个产业的国际竞争力和持续发展能力。

三、新质生产力的内涵与生成逻辑

(一)新质生产力的内涵

2023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黑龙江考察期间提出了“新质生产力”这一崭新概念。习近平指出,“整合科技创新资源,引领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在此期间,习近平总书记在座谈会上强调,积极培育新能源、新材料、先进制造、电子信息等战略性新兴产业,积极培育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增强发展新动能。那么,新质生产力究竟“新”在哪里?

当前,全球科技创新进入空前密集活跃时期,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重构全球创新版图、重塑全球经济结构,这与我国加快转变发展方式形成历史性交汇。在这样背景下,面向前沿领域及早布局,提前谋划变革性技术,夯实未来发展的技术基础,引领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培育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是不容错过的重要战略机遇,对我国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新质生产力是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而催生的当代先进生产力,它以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优化组合的质变为基本内涵,以全要素生产率提升为核心标志。”(中央财办,2023)其中,“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背后的驱动力量是创新,因此,新质生产力是科技创新密集型生产力,其核心特征是创新驱动。从“投入-产出”的生产经济学视角来看新质生产力。其具有以下特征:从生产投入视角看,新质生产力意味着“新型质态的生产要素”(劳动者、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包括知识、技术、大数据、掌握了新技能的劳动力和人才,以及经过智能化升级的生产资本设备;新型质态的生产要素还包括新型生产工具和劳动对象,如智能化技术装备,包括各类战略性新兴技术和未来技术的工程化和产业化生产工具及加工对象,如新一代信息技术、新能源、新材料、先进制造、生物技术等战略性新兴技术在实现技术工程化过程中的生产工具和装备,也包括人工智能、量子信息、工业互联网、卫星互联网、机器人等未来技术在工程化和应用过程中的工具、载体等。从经济产出视角看,“新型质态的经济产出”包括“产业深度转型升级”后各类知识、技术和数据要素密集型的新产品新服务,不仅包括各类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所诞生的各类新产品、新服务,还包括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在各行各业中的广泛密集应用所形成的新业态、新领域、新赛道。从“投入-产出”的生产过程视角看,新型質态的生产力代表新科技和适应新科技内在要求并能够有效组织新型生产要素形成“新型生产关系”的新型组织方式。

(二)新质生产力的生成逻辑

1.要素与产品自由流通的统一大市场是形成新质生产力的前提,超大规模的市场是培育新质生产力的优良土壤和触发器

市场是商品实现价值转化“惊险一跃”的关键场所,其有效性决定了商品交换的程度和交易过程中的成本。可以说,在商品交换体系中,市场提供了产品价值属性转化的关键契机,也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这一跃迁实现的可能性和效果。同时,市场本身是一个复杂的网络,通过流通领域、中介主体等媒介连接生产者与消费者,其密度和广度不仅决定单个商品的价值实现空间,也通过促进要素优化组合配置,提高整体经济体系实现内在价值的效率。只有保障生产要素和商品的自由流通,企业家才能在市场内在激励机制下有效组合各类生产要素资源提供产品和服务,要素和商品自由流通的统一大市场为企业家采用新要素、利用新技术从而提供新产品新服务提供内在动力,这是新质生产力形成的前提。

而超大规模的市场是培育新质生产力的天然优良土壤,更是触发器。斯密-杨格定理指出,分工水平取决于市场规模,市场规模又取决于分工水平,较大的市场规模通过深化分工、增加生产的迂回环节能促进技术迭代并提升生产效率,较大市场规模能够缩短技术从实验室到大规模生产转化形成产业的过程,从而促进“技术-产业”形成良性循环(庞瑞芝,2023)。技术的不断创新促使产业成长壮大,而产业的成长壮大又为技术迭代与更进一步创新提供更广泛的应用场景和反馈,形成良性互动的正反馈效应。从创新经济学视角看,市场需求规模是影响企业研发投入和开展创新活动的关键因素。超大规模市场优势能够发挥“需求引致创新效应”、竞争效应、规模效应为企业创新提供“拉力”和“推力”。具体而言,超大规模市场通常意味着更多的消费者参与和更广泛的市场空间,蕴藏着巨大经济利益前景,为企业开展技术创新提供良好的预期回报进而激励企业投入研发创新。此外,超大规模市场优势通过强大的市场吸引力和发展前景,使得知识、技术、数据、人才、资本在内的创新要素聚集在一起,赋予企业创新强大的动态比较优势。一方面,创新要素的高度聚集可以产生显著的正向外部性,尤其是知识的跨界外溢,促进不同创新主体之间更广泛而高效的知识流动,实现知识的快速扩散与共享,从而降低企业的创新边际成本;另一方面,市场规模的扩大也伴随着更多企业进入,这会带来激烈的市场竞争和更为细致的市场需求,迫使企业持续加大研发投入力度,运用更先进的技术手段进行产品和服务创新。

另外,根据技术经济范式内在要求,创新技术需要与相应的商业化载体相匹配,才能打通连接技术供给侧与市场需求侧的通道,从而转化并聚合生成新质生产力。超大规模市场中大量的消费群体为这一配对过程提供了便捷试错平台,为创新技术、创新产品转化为战略性新兴产业、未来产业提供极为广阔的市场空间。超大规模市场为“战略性新兴技术和未来技术”从实验室技术走向市场化产品过程中的产业孵化提供了技术熟化、产品中试和早期市场等全链条的有力支撑,有利于充分发挥“大水养大鱼”的创新收益放大优势,这是培育新质生产力的优良土壤和触发器。

2.公平竞争、有效保护知识产权的市场秩序与营商环境是培育新质生产力的基础

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辩证统一的视角看,新质生产力的形成与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及知识产权保护之间存在着深刻的内在联结。生产力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制度安排,后者通过明晰产权、降低交易成本来激励经济主体的创新动机并塑造有利于企业创新的商业氛围。正如新古典主义所强调的,市场秩序井然、激励机制完备的制度环境,是资源优化配置、提高效率的必要条件。换句话说,公平竞争是市场经济的基础,只有在公平竞争的环境下才能有效激发市场主体的创新活力。一方面,公平竞争的市场可吸引优秀企业家和高技能人才投身创业,激发企业家追求技术前沿、建立竞争优势的内生动力,这是鼓励企业家持续尝试前沿技术、发展前沿产业的重要制度保障(余东华和马路萌,2023)。另一方面,公平竞争市场更加专注于效率,通过选择效应能够有效加快落后产能的淘汰速率,留置出更多的市场空间推广新技术、新产品,从而促进新型生产要素对传统生产力的深化和升级。

然而,作为推动传统生产力向新质生产力转变的“革命性突破”技术通常具有不确定性和高投入的特征,还会产生较强的外部知识溢出。若缺乏对知识产权的合理的保护,会导致对知识产权的过度模仿,降低创新主体的潜在收益和创新动力,从而阻碍新质生产力的形成。因而有效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是激发和保护创新动力的重要制度安排,与新质生产力形成之间存在着深刻的内在联结。首先,知识产权保护制度通过确定创新成果的排他性所有权,整合并保护了创新的关键要素,为企业进行技术创新提供核心制度支撑。其次,知识产权保护制度鼓励企业进行持续技术更新以取得市场优势和实现技术的不断迭代。在这个过程中,更多资源会流向高风险但回报更高的新领域、先进产业,而落后产业会被市场淘汰。最后,知识产权保护制度通过优化要素配置和强化创新驱动力推动“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和“产业深度转型升级”,从而催生新质生产力不断涌现。

3.建立适应新质生产力发展的新型生产关系是生成新质生产力的制度保障

根据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存在着互相制约和互相适应的辩证关系。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新的生产力发展动力条件总是伴随着生产关系的变迁与重构。當原有生产关系的制度安排难以适应生产力发展的内在需求时,旧的生产关系障碍将制约新生产力的进一步解放,扭曲资源配置,导致整体社会效率低下(李政和廖晓东,2023)。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就是通过不断改革经济制度,逐步建立激励机制,持续释放生产力发展动能从而激发生产力进一步发展。这一实践经验已经成为生产力发展保障论的核心内容,即生产力发展不是自然发生的,它必须以生产关系或经济制度的调整完善作为驱动力量,互相协调推进(高帆,2023)。在新质生产力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旧的生产关系会陆续显露出诸多不适应的症状。因此,新质生产力的发展壮大必然推动与之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的发展。

新质生产力的核心在于自主创新与关键核心技术突破。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应具备激发人才创新创业、激励创新主体投入基础性研究和原始创新,以及激励原创性成果不断产出的制度环境特征。针对这一内在需求,构建与新质生产力相匹配的新型生产关系应体现在多个层面:在要素层面,要构建优化创新资源配置的现代化科技治理体系、激励人才“各尽其能”并分工合作的人事制度、引导资本流向实体经济的金融制度、明确数据要素产权和使用权的数据治理制度、有效的知识产权保护制度等;在市场层面,要构建促进商品和要素自由流动、各类市场主体之间公平竞争的全国统一大市场制度,包括构建统一的市场准入制度、公平的市场竞争制度、统一的信用制度、高水平广覆盖的市场设施体系、规章制度公开透明且一致连贯的市场规则体系等;在组织层面,优化完善现代企业制度和治理体系,完善推动各类市场主体进行合法合规经营与公平竞争的法律制度框架,以法治建设与完善推动企业组织的现代化。此外,鼓励各类专业化中间组织参与新质生产力引领下的经济与社会高质量发展及治理,形成“有效市场—契约社会—有为政府”三足鼎立的现代化社会治理格局。

四、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培育新质生产力的内在逻辑与路径

如上文所指出的,我国超大规模市场所具备的理论上的诸多优势其实还是“潜在优势”,还不是“现实优势”,将前者转化为后者才是真正发挥超大规模市场“适宜型创新”的系统性优势、大幅度提升企业复杂创新能力,从而提升产业自主创新能力、培育新质生产力的内在逻辑和路径。具体而言,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培育新质生产力的关键在于,要充分挖掘大国市场所具备的创新优势,一是深化体制机制改革,推动超大规模市场“潜在优势”转变为“现实优势”;二是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提升我国关键核心技术攻关能力;三是要整合大国创新资源,夯实基础研究,提升原始创新能力;四是发挥大国超大规模市场创新人才优势,建设全球人才高地。

(一)深化体制机制改革、破除市场壁垒,推动超大规模市场“潜在优势”转变为“现实优势”

自由流通、破除壁垒的全国统一大市场是培育和形成新质生产力的前提,也是我国超大规模市场“潜在优势”转变为“现实优势”的基础条件。也即,尽快形成统一、开放、竞争和有序的国内超大规模市场,需要破除诸多阻碍因素。这些阻碍因素有纵向政府治理、横向政府治理和企业垄断势力,其中,来自政府层面的超经济强制力量,是阻碍我国超大规模统一大市场建设的根本因素(刘志彪,2021)。在纵向政府治理方面,政府对土地要素、劳动力要素和资本要素存在直接或间接地控制,对技术要素存在制度性分割,而数据要素缺乏治理规则等;在横向政府治理方面,具有“准市场主体”地位的地方政府构成我国构建统一大市场时的主要障碍,各地方政府透过主导当地的产业政策,事实上造成了市场分割,形成“行政区经济”(刘志彪和孔令池,2021)。因此,深化改革中央—地方两层级政府的内部治理体系和治理机制不仅仅是我国建立现代化治理体系的前提,更是推动我国统一大市场建设、发挥我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培育新质生产力的内在逻辑。

(二)发挥超大规模市场的系统优势、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提升关键核心技术攻关能力

国家战略科技力量是指围绕国家战略目标、贯彻国家战略意图,在解决制约国家发展和安全全局的重大科技问题,攻克影响国家当前和长远利益的关键核心技术,实现原始创新领域重大科技突破,塑造大国科技竞争全面领先优势中发挥基础性、主导性、决定性作用的科技力量(白光祖等,2021)。“战略科技力量”先后出现在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文件中,很多学者对此也进行研究,虽然目前尚没有定论,但对战略科技力量应承担的使命与核心特征达成共识:面向国家战略需求,承担其他创新主体难以承担的高投入、高风险、大团队、长周期的科技创新活动的科研力量,是四类核心主体(国家实验室、国家科研机构、高水平研究型大学、科技领军企业)优势力量的集合与协同,具有跨学科、跨团队、复杂技术、多主体协作、动态协同的科研创新网络特征。

在当前逆全球化和中美大国博弈背景下,我国培育新质生产力的关键就是要突破被“卡脖子”的关键核心技术。而突破关键核心技术的重中之重在于强化战略科技力量,在美国及其盟友对我国实施“脱钩断链”政策和压力下,大国经济的“超大规模市场”就是我国独一无二的“战略资源”。大国经济体的超大规模市场为一国战略科技力量和新质生产力发展提供足够大的市场容量与产业空间。战略科技力量是重大科技领域紧跟和追赶世界科技前沿的领头羊,目标是攻克事关国家发展战略领域的关键核心技术,而这些关键核心技术的攻克与实现需要这些关键核心技术在大规模市场中不断产业化和商业化形成持续的资金流,从而推进关键核心技术的不断迭代与发展。可以说,超大规模市场是支撑我国强化战略科技力量、攻克关键核心技术,从而突破“卡脖子”技术的瓶颈制约、培育新质生产力的根本之所在。

(三)整合大国创新资源、发挥体系化创新的系统协同优势,夯实基础研究提升原始创新能力

当前在我国经济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培育新质生产力的关键在于转变创新战略与模式,由我国经济增长处于赶超阶段的“模仿创新为主”转向当前及未来阶段的“自主创新为主”,只有提升原始创新能力、实现科技自立自强,才能站在世界科技前沿、不断培育和壮大新质生产力。要提升原始创新能力、实现自主创新引领产业发展,就必须夯实基础研究。事实上,新质生产力下的产业创新性质更加突出基础性,基础性研发更为关键和重要(刘志彪等,2023);不仅如此,基础研究的积累、能力和水平是决定我国原始创新能力的根本。正如众所周知的,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和面向市场的开发研究是产业“创新链”的三个关键环节,三个环节的有机统一决定一个国家的综合创新能力。其中,基础研究是创新的活水源头,是创新链的起点、更是一国创新能力长期可持续发展的基础。长期以来,我国在实施赶超型发展战略过程中忽视了基础研究的积累和投入。国际比较分析发现:我国基础研究投入占GDP的比重(2.21%)低于美国(4.84%)、日本(4.19%)等创新型国家。同时,我国基础研究的结构也有待优化,我国以政府、高校为主,企业进行基础研究的比重(3.80%)远低于美国(32.04%)、日本(47.83%)等国家。

在当前发展阶段下,我国培育新质生产力需整合大国创新资源、夯实基础研究,提升原始创新能力。一方面,我国具有创新资源总量规模大、结构层次丰富的禀赋优势,如创新主体(企业、大学和科研机构)和创新载体及平台数量丰富、结构多样化,这对企业创新带来系统性优势。然而另一方面,我国的科技创新资源在管理方面多头分散,各类科技创新主体定位不清、专业化能力不强、各自为战产生“孤岛现象”,尤其是在基础研究方面力量分散、重复建设现象导致仅有的基础研究投入也难以发挥整体效能。为此,要在充分考察“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市场开发”创新链条中我国原始创新能力不强的薄弱环节基础上,识别夯实基础研究背后对人才、资金、载体平台、体制机制和制度的内在需求,剖析各类创新主体要突破对“模仿创新”路径依赖带来的挑战,改革科技创新资源配置的激励机制和制度,释放创新要素活力和能动性, 探索夯实基础研究、激励自主创新活动所需要的环境与条件,完善激励、支持原始创新活动的制度环境与政策体系。

(四)发挥超大规模市场的人才资源优势,建设全球人才高地

人才是兴国之本、富国之基,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强调指出“人才是第一资源”,要深入实施“人才强国战略”。在我国培育新质生产力、推进高质量发展过程中,人才是所有要素中最具能动性的、最关键的要素。我国具有超大规模市场的人才资源优势,然而,人才资源总量规模巨大的潜在优势尚待充分挖掘。2022年我国人才资源总量达到2.2亿人,一方面,这样规模巨大的人才资源总量对推升我国“全球创新指数”(GII)排名由2012年的34名上升到2022年的第11名具有重要意义;然而,另一方面,从“全球人才竞争力指数(GTCI)”排名看,2022年,我国这一指数上升到第36名,这显示出,与我国综合创新实力相比,我国在全球的人才竞争力方面还有很大提升空间。需要指出的是,我国的“全球人才竞争力指数”近年来在不断提升,从人才大國迈向人才强国是推动我国从创新大国走向创新强国的根本标志与路径。

新质生产力生成的内在逻辑是创新驱动,而创新驱动本质上是人才驱动,谁拥有一流的创新人才,谁就拥有全球最前沿的新质生产力。我国拥有超大规模的人才资源优势和超大规模的市场优势,以超大规模的资源优势和市场优势吸引全球创新资源和全球市场,建设全球创新人才的聚集高地,这是我国培育新质生产力、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必由路径。具体而言,要充分发挥我国超大规模资源与市场优势、建设全球人才中心与高地,需要构建适应新质生产力发展的人才培育与人才发展体系,坚持“一个中心、两个基础”(庞瑞芝,2023)。一个中心是“实施人才强国战略,深化人才体制机制改革”;两个基础,一是完善人才培养培育体系,将创新教育植入教育的各个阶段。围绕科学—技术—创新—产业链的各个环节对不同类型人才产生的“人才需求链”,来实现人才供给与人才需求的适配性对接,改革教育体系、优化教育体系供给结构、提升教育体系功能。二是建设创新人才分类管理的人才治理体系,改善人才成长环境,优化人才配置格局。识别人力资本结构和创新人才分类,建立对创新人才的分类管理体系,探索不同类型人才培养模式,改革人才评价制度,实现“人尽其才”,包括完善创新人才团队培育机制、改革对国际高端人才和团队的管理体制和机制。

参考文献:

[1]白光祖,彭现科,王宝等.面向经济主战场强化国家战略科技力量的思考[J].中国工程科学,2021,23(06):120-127.

[2]干春晖,刘亮.超大规模经济体优势研究[J].社会科学,2021(09):3-12.

[3]高帆.“新质生产力”的提出逻辑、多维内涵及时代意义[J].政治经济学评论,2023,14(06):127-145.

[4]李政,廖晓东.发展“新质生产力”的理论、历史和现实“三重”逻辑[J].政治经济学评论,2023,14(06):146-159.

[5]刘志彪,孔令池.从分割走向整合:推进国内统一大市场建设的阻力与对策[J].中国工业经济,2021(08):20-36.

[6]刘志彪,凌永辉,孙瑞东.新质生产力下产业发展方向与战略——以江苏为例[J].南京社会科学,2023,(11):59-66.

[7]刘志彪.建设国内统一大市场:影响因素与政策选择[J].学术月刊,2021,53(09):49-56+84.

[8]刘志彪.全国统一大市场[J].经济研究,2022,57(05):13-22.

[9]罗重谱,李晓华.中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发挥与“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构建[J].学习与探索,2021(11):89-98+192.

[10]欧阳峣,汤凌霄.大国创新道路的经济学解析[J].经济研究,2017,52(09):11-23.

[11]欧阳峣,袁礼,汤凌霄.市场规模优势研究:理论逻辑与前景展望[J].财贸经济,2023,44(09):91-107.

[12]欧阳峣.大国经济特征及其层次性[J].大国经济研究,2014,(00):8-12.

[13]庞瑞芝.新质生产力的核心产业形态及培育[J].人民论坛,2023(21):18-21.

[14]余东华,马路萌.新质生产力与新型工业化:理论阐释和互动路径[J].天津社会科学,2023(06):90-102.

The Intrinsic Logic of Superlarge Scale Market Advantage, Complex Innovation Capability, and Cultivating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Pang Ruizhi, Wang Hongyan

Abstract: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is different from traditional productivity and is a technology innovation intensive productivity. With the deepening development of a new round of technological revolution and industrial transformation, as well as the profound adjustment of international power balance, global competition in industries and key core technologies is becoming increasingly fierce, and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will become an important battlefield for major power games. In the face of technological blockade and suppression by Western countries, China can only fully leverage the systematic and suitable innovation advantages of the domestic "super large-scale market", enhance the complex innovation ability of enterprises and the ecological strength of industrial organizations, and cultivate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Firstly, deepen institutional and mechanism reforms, and promote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potential advantages" of the super large-scale market into "practical advantages"; The second is to leverage the advantage of a large-scale market, strengthen the national strategic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strength, and enhance China's ability to tackle key core technologies; Thirdly, we need to integrate the innovation resources of major countries, strengthen basic research, and enhance our original innovation capabilities; The fourth is to leverage the advantages of innovative talents in the large-scale market of major countries and build a global talent highland.

Key words: Superb Large-scale Market Advantage; Suitable Innovation Advantages; Complex Innovation Capability; New Quality Productivity.

[收稿日期] 2023-11-26

[基金項目]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项目号:21AJY01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庞瑞芝 : 南开大学企业研究中心主任、经济与社会发展研究院教授,美国杜克大学中美富布莱特访问学者,“亚太生产力大会”(APPC)委员 ,研究方向:创新、效率与生产力分析,数字化与产业组织;王洪岩 :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企业创新、生产力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