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畅 谷生然
摘要:在人类解放学说的整体观照中,马克思以其深刻的历史觀对资本主义社会下异化的人进行了考察,为推进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了研究视角与方法。当前,人工智能技术正深刻改变着社会生产的传统范式,为生产方式变革、“产”“教”融合、旧式分工削弱开辟了道路,重构着人全面发展的现实载体。然而,人工智能在创造有利于人发展的社会条件的同时也加剧了人的物化、奴化、矮化,使人的发展深陷“二律背反”的现代性僵局。从本质上看,人与技术之间的矛盾始终是人与人的矛盾,人们在智能技术中认识到的深层次发展悖论源于“颠倒世界”中资本与技术的全面“联姻”。通过探析人工智能与人的发展之间的耦合关系,更能清晰审视当代社会人的发展机遇与症结,为人工智能时代人的全面发展探寻出一条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之路。
关键词:人工智能;人的全面发展;“二律背反”;资本逻辑;异化
中图分类号:TP18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24)04-0072-07
人的全面发展是马克思主义人类解放学说的根本旨归,也是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内在要求。通过深入分析资本内在的辩证性运动,马克思为人的全面发展找到了一条扬弃资本逻辑的共产主义道路,并揭示了科技进步对人的全面发展的重要意义。纵观社会发展历史,每次科技革命必将对社会带来全面冲击与变革。当今人工智能技术全面重塑着社会劳动范式,展现出变革生产关系、推进人全面发展的强大力量。但智能技术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式对人的主体性提出挑战,并造成劳动的新异化,使人坠入更深层次的现代性物化泥沼中。技术带来的究竟是机遇还是危机?人们又为何在科技发展中陷入“二律背反”的发展困局?这些都成为人机共存的人工智能时代亟须深入研究的问题。
一、直面“困局”:人工智能时代人的深层次异化危
机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基于异化劳动对人的全面发展问题进行了考察,认为资本主义私有制是导致人片面发展的根源。在资本主义社会,“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1]156,人越劳动,就越感到自我的“丧失”,社会物质生产越丰富,人的发展就越闭塞。当前,在资本与技术全面“联姻”的颠倒世界中,智能技术的发展不断催生劳动的新异化,不仅导致人发展的现代性迷思,也造成了人的深层次异化困局。
(一)人的物化:“工具人”的全面诞生
技术本身看似具有客观性,但技术的内嵌式规则使其具备了价值偏向,这种价值偏向在人工智能这种能够“进化”的技术体系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凯文·凯利在《失控》中提出了一个与进化相关的观点:“只有群系统才可能将局部构件历经时间演变而获得的适应性从一个构件传递到另一个构件。非群体系统不能实现(类似于生物的)进化。”[2]也就是说,真正通用的人工智能需属于一个类群。人工智能作为社会历史发展的结构性产物,其能具备“智能”的原因就在于嵌入了人类社群的社会信息元素,从而使其能像人一样达到与社会需求的契合,这就使看似中立的技术具备了价值导向。
当前,在资本与技术的“联姻”下,技术设计与运用很大程度遵循着经济效益最大化的商业议程。数据科学家奥尼尔在《监视资本主义:智能陷阱》中指出,“人工智能并非真相的代理服务器, 它只关注点击率”。随着社会生活愈来愈转化为一串0与1的代码,智能技术便如同一个“幽灵”高度介入人们的生活中。然而,当人们将生活的一部分让渡给技术时也是让渡自身主体权力的开始,正如霍克海默批判文化工业时所强调的,“技术合理性已经变成了支配合理性本身,具有了社会异化于自身的强制本性”[3]122-123。
在仍由资本主导的技术运用中,人机交互加剧着资本意识的渗透与延续,使人的劳动与发展不断围绕利益攫取这唯一目的展开。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中指出21世纪的社会是一个功绩社会[4]16。如信息全球化下消费社会的成熟,人无意识地购买更多无意义但符合资本期望的东西;又如当今依托算法推荐技术的网络社交平台,其信息推送目的是流量的最大化,导致信息的传受双方都陷入流量至上的“价值怪圈”。由于智能技术的便捷与“智慧”,人对技术产生了一种信任与依赖,不仅愈发沉溺于数字世界中,也更加依靠技术给定的逻辑进行决策与行动。然而,当人的思想与行为被裹挟在资本所制造的文化工业中时,便形成了劳动者的双重异化:第一重是劳动过程的异化,劳动者不仅无法完全占有自己的劳动产品,还会感到劳动过程的痛苦与不幸;第二重是劳动目的的异化,功绩社会无形中对主体进行建构,使主体主动将自我物化、商品化。在此,劳动越来越丧失了“人”的目的性,精神活动也逐渐成为一种服务于现存事物的工具,成为追逐利益的手段。
当今的智能技术如同“阿修罗之轮”①,在资本的主导下,人机交融的社会体系显示出一种经济强制性。如霍克海默所述,“既然意识形态始终反映出了经济强制性,那么不论在什么地方,对意识形态的自由选择也就变成了选择同一种意识形态的自由”[3]171。在对利益的普遍追逐中,人逐渐从“社会人”“自然人”变成了与物等同的“技术人”“工具人”,面临着更加物化的现代性发展困局。
(二)人的奴化:“自我剥削”的主体选择
科技的发展使所有人成为数据的生产者与运用者,但技术也创造出一个数字化的全景式监狱。福柯基于边沁的“圆形监狱”概念认为19世纪以来社会已形成一种全景监狱模式的监狱群岛,人们在其中遭受到权力的监视与规训。在这里,福柯所提出的全景监狱由医院、监狱、学校、工厂等中心化、物理化场所构成。而自信息时代以来,信息传播方式在技术助力下发生了很大变化。韩炳哲就认为我们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数字化全景监狱中,权力通过信息媒介的环形电路对社会个体实施着无孔不入的监视与规训。人们虽处于数字全景监狱的全方位监视中,但自身是完全自由的,并且主体并未意识到这种监视与规训,愿意主动暴露与展现自己,从而达成了社会个体与资本数字监狱的共建与运作。
在数字监狱下,劳动主体显示出一种在既有秩序中“自我异化”与“自我剥削”的倾向,无形中加剧了人的“奴化”。科技发展催生了灵活、自由的新劳动模式,仿佛技术将人从繁琐劳动中解放了出来。但人们虽处于自由形式的劳动中,却“投身于一种强制的自由,或者说自由的强制之中,以达到最终目的——效绩的最大化”[4]85。在此,资本具有的剥削性由主体的否定转为了肯定,表现为围绕利益攫取而展开的自我剥削、自我优化。如社会内卷的一般表现,人们虽未处于满足生物需求而展开的必要性劳动中,但却依旧为了“自我提升”而不断进行着让自己感到不悦又难以违背的劳动。这种劳动模式实现了“主动服从”与“被动服从”的统一,“看似弱化了劳动对资本的形式隶属,却强化了劳动对资本的实际隶属”[5]。
在这种数字监狱下,人以一种更根植于精神的形式受到资本的奴役。在齐泽克看来,符号性认同是对某个位置的认同,“别人从那个位置观察我们;我们从那个位置审视自己,以便我们显得可爱,显得更值得别人爱”[6]。而决定和支配主体行为与想象性形象的也正是符号性认同。在数字化监狱中,社会形成了一种资本秩序下的符号世界,人们理性地审视自我,以资本逻辑下定义的“成功”来发展自我。如对流量与虚荣的追逐,抑或对财富与名气的肯定。数字监狱使整个社会持续卷入这一固有的符号秩序中,而主体要想获得自我与社会的同一性,就不得不将自身置于符号性认同的想象性形象中,也就不得不异化自身。因为“个人只有与普遍性完全达成一致,他才能得到容忍”[3]158。这就导致了资本主义成为一个自然的“事实”,人们面对整个社会秩序进行着难以违背的妥协与顺从。在此之下,数字化的启蒙运动也遭受蒙蔽与奴役,那些看似公开的、透明化的信息已经失去了其客观性与真实性,相异价值的生存空间也受到挤压,消解着变革生产方式的内在力量。
由此,人工智能时代虽并无“剥削的鞭挞”,但劳动却愈发成为一种使人感到奴化的活动,人的发展呈现出一种“二律背反”状态:人们感到生活充满机遇、无所不能,却又深深感到自我发展的桎梏与四处碰壁的现实。
(三)人的矮化:“无用阶级”的愁思困局
科技主要通过两种方式对劳动市场造成影响:一是对劳动市场的补充作用,机器会减少人力劳动量并提高生产率;二是对劳动主体的替代作用,机器直接替代人完成工作。第一种现象在工业革命后便表现出来,第二种则是人工智能技术引发的新现象。人工智能自身的深度运算能够完成推理、计算、预测、运行等一系列活动,甚至可实现一些领域内的“自我生产”。这就意味着在一些领域内工人将直接被排挤出现有岗位。虽然新兴行业不断涌现出新的劳动力需求,但在周期性失业与技术性失业双重叠加下,不可避免会造成一个“社会转型阵痛下的空档期”。Hémous运用内生增长模型指出,随着自动化生产的提高,低技能工人工资会因自动化的运用停滞或者下降[7]。在此期间大部分人易被“边缘化”为劳动力预备军, 导致大范围失业的风险危机。
人工智能的发展不仅对人这一劳动主体产生了排挤,还对人的发展价值提出了质疑。鹫田清一指出,在劳动力形成过程中孩子是不完全的人、老人是无用之人,因为两者呈现出较社会平均劳动水平较大的差距。而人工智能不仅能代替大部分劳动力,还能超越人类劳动极限,造成“上位”于人的忧虑。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便提出了“无用阶级论”,他认为未来存在两类人,“一类是绝大多数无用的普通人,另一类是一小部分经过升级的超人类”[8],在人工智能的发展与运用下,大多数不具备“利用價值”的人将成为“无用的人”。
从表面上看,人工智能仿佛造成了人“无用”的担忧,但技术终究是人这一主体发明的,将人的发展危机归咎于技术实则是掩盖了资本与劳动的对立。马克思在谈到生产力发展所显示出的消极影响时指出,“在每一次多少有一点重要性的新罢工之后,总要出现一种新机器。而工人则很少在机器的应用中看到他们的权威的恢复”[1]267-268。在资本主导的科技发展下,工人同样也难以看到他们真正“权威的恢复”。实质上,许多学者之所以产生人工智能替代人的担忧,原因之一是他们的分析论证建立在现有的制度模式上,并且用资本主义框架下人的“价值”来界定人的有用与否。在这种定义下,只有能创造经济价值的人才是“有用”的人,而能创造越大经济价值的人就被称为社会的“精英”。这不仅形成了技术发展下的人工智能迷思,也加剧着社会两极分化与阶级固化。
人工智能作为一项人所创造的技术应致力于如何服务人而非取代人,朝向利于人劳动解放的途径发展而非使人成为与机器等同的一类物加入资本所定义的“价值游戏”竞争中。然而,在资本主义世界中人与物产生了颠倒,“技术凌驾于人”“技术与人等同”等迷思已实现了自然化。在颠倒世界的延续下智能技术的资本化运用只会造成人的矮化,甚至使人沦为“无价值”的人。
二、发现“新局”:人工智能为人的全面发展创造可能
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是马克思关于人类解放学说的最终目标和归宿,有学者认为“自由”与“解放”是同一问题②,而人全面发展的关键在于实现对私有制的积极变革。人工智能作为一种不同于传统生产工具的新兴生产力正带来生产生活范式的颠覆式变革,展现出资本主义在自身发展的辩证运动中“自我毁灭”与“自我扬弃”的端倪。通过探查人工智能的社会性运用可以发现,智能技术不仅重塑着社会产业结构,也使劳动岗位分散化、劳动过程综合化、劳动场域虚拟化、劳动手段智能化,人的全面发展成为人工智能时代生产所需,呈现出一幅劳动解放与人的全面发展蓝图。
(一)推动生产力跃升:创造全面发展的物质载体
技术发展使社会生产要素发生了两大变化,一是社会重要劳动对象由实在的“物”转向虚拟的数据,以数据生产、管理、服务为主的数字化劳动在社会中占据愈发重要的地位。二是生产工具向智能化、自动化技术发展。这两大变化不仅推动着社会物质财富跃升,也带来了生产体系的整体性变革,为人的全面发展创造了物质基础。首先,人工智能技术极大丰富了社会物质生活。一方面,智能机器不仅生产高效,也能超越人力劳动极限,在降低成本、提高效率方面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时,社会各产业领域也在人工智能基础上进行着新的革命,布莱恩约弗森就认为“人工智能不仅能够提升我们的生活质量,也能够拯救我们的生命”[9]。另一方面,数据超越了以物为传统生产要素的实在性与排他性:其一,数据具有“非稀缺性”特质,超越了数量规定,可同时被多个主体使用并进行源源不断的生产。其二,数据的“虚拟性”特质超越了时空限制,能随时随地重复使用,并可用于不同途径,赋予新的意义。在海量数据下,人们将获得前所未有的信息资源,在其中“发现新知识、创造新价值,从而为社会带来‘大知识‘大科技,‘大利润和‘大智慧等发展机遇”[10]。
其次,生产工具的智能化自动化将打破工人“生产零件”的身份,赋予劳动者争取自由时间的权利。有学者认为,工业革命虽使生产力得到极大提升,但劳动者的大部分自由时间“在生产、分配、消费的环节中都被资本全面占有和剥夺了,这造成了人们自由时间的获得性悖论”[11]。马克思指出,“因为一切工厂都有极大量的固定资本投在建筑物和机器上,所以,这些机器能够工作的时数越多,利润就越大”[12]。资本家为获得最大的生产利润尽可能进行着“不变资本的节约”,而延长劳动时间是节约固定资本、增加总利润的有效方法,这就造成劳动时间的获得性悖论:无论生产力如何进步,工人却总被占据同样甚至更多的工作时间。在人工智能发展下,新工种呈现出体力向脑力劳动倾斜的普遍态势,与生产利润相对应的不再是配合机器生产下人的劳动时长,而是人在单位时间内的价值创造量。Nicholas通过对家庭与办公室工作效率的研究指出,劳动者的自由时间与生产率之间呈现积极正效应,劳动者的自我学习与自主选择对工作绩效的增长具有重要作用[13]。劳动时长不再作为评判绩效的硬性标准,这为劳动者主动争取自由时间提供了客观条件。
最后,人工智能有望实现物能劳动的替代,推进家庭领域的劳动解放。上野千鹤子认为,“家务劳动者也是雇佣劳动者,并且它与前者类似,都是‘自由流动的劳动力商品”[14]。人工智能在家庭劳动领域显示出强大的发展力量,如韩国智能机器人女仆Mahru-Z能帮助主人打扫房子、将衣服倾倒进洗衣机等。可以说,生活领域对物能劳动的替代加快了解放人必要性劳动的速度,为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了条件。
(二)助力产教融合:开启社会劳动新的“发展”模式
马克思指明了教育在人的发展进程中的重要作用,“生产劳动同智育和体育相结合,它不仅是提高社会生产的一种方法,而且是造就全面发展的人的唯一方法”[15]557。人工智能时代,智能技术将有力推动产教融合,开启社会劳动新的“发展”模式。同时智能技术也为教育的改革与发展提供了技术支撑,使产教融合与人的全面发展教育更具现实基础。
一方面,人工智能转换劳动要求,新生劳动领域朝向灵活、多变的信息性劳动发展,生产劳动将进一步成为人的积极存在。具体来讲,人工智能对人的劳动方式提出了由操作型向知识型过渡的要求,尤其对劳动主体创造力的需求与日俱增。Frey用概率分析模型归纳出9个不易被自动化的工作特征,“帮助和照顾的能力、谈判能力、说服能力、社会洞察力、艺术能力、创造性、手工技艺、灵巧度以及在狭小空间中工作的能力”[16]。这些工作大部分显示出与脑力劳动的强相关性,这意味着劳动者需要更全面的认知以适应劳动市场的新需求。正如森德勒指出,“当虚拟和现实世界高度融合的时候,知识和生产也是在彼此间相互增长的”[17]。同时,随着智能制造体系的发展成熟,“设计、开发和制造将从传统的‘线性推进变为‘一体化并行,制造直接成为创新的一部分”[18]。细化的线性分工生产体系呈现出向一体化、系统性生产体系融合的态势,劳动主体需具备知晓产品架构、市场需求,能参与产品设计、生产、流通一体化流程的能力。正如马克思所预见,“现有的机器体系本身已经提供大量的手段。在这种情况下,发明就将成为一种职业”[19]。此外,数字产品具有周期短、变化快的特质,劳动者需要进行不断学习以适应多变的市场需求。人工智能时代,社会劳动与人的发展实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融合,劳动也将成为一种促进自我才能、潜能与个性发展的积极存在。
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助力教育载体,使人的全面发展教育具备现实基础。人工智能时代,教学方法、组织形式、课程形态、教育管理都将利用大数据技术进行跨越式创新,使更多人获得便捷、平等、优质的教育资源。同时,大数据技术能根据用户的在线信息形成用户画像并进行及时的模型更新,为受教育者提供具有针对性的教学反馈。当人工智能靈活运用于教育教学过程,“千人千面”的教育愿景将成为可能,人普遍的个性化发展也将有望实现。
(三)削弱分工固化:积聚本质“复归”的变革力量
分工的消灭不仅是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共产主义社会的应有要素,也是人由原子化走向族群化、由片面发展走向全面发展的应有之义。人工智能时代,生产劳动内的种种“逆分工”现象预示着传统的固化分工态势将被打破,这为社会生产关系变革、人由片面走向全面发展积聚力量。
首先,人工智能的发展使劳动岗位由大规模集中走向分散,显示出社会深度融合的新态势。劳动场域的虚拟化打破了固化、集中的物能劳动分工模式,越来越多的劳动者转向数字化平台,劳动主体在劳动过程中由实在性在场转化为虚拟性在场,拥有更为灵活、方便的劳动选择空间。这种建立于数据之上的数字化劳动为世界深度融合与人的普遍交往创造了客观条件,这也标志着生产劳动迈入了新的历史发展阶段。
其次,人工智能时代下社会生产将走向智能生产一体化,呈现出由区分走向融合的“逆分工”现象。在传统生产模式中,技术的研发创新与产品生产是相对独立的部分,但在智能时代下数据处理的即时性、市场需求的多变性与智能系统的独立性,使得生产体系由分工细化走向一体化。届时劳动者需要具备全面的能力使自身能够实现对生产系统的整体性把控。正如马克思在预见技术革命带来分工变化时指出,“自动工厂中分工的特点,是劳动在这里已完全丧失专业的性质。但是,当一切专门发展一旦停止,个人对普遍性的要求以及全面发展的趋势就开始显露出来”[1]630。生产系统的“逆分工”现象也为人由片面走向全面发展积聚力量。
最后,虽然人工智能会造成工人技术性失业现象,但也积聚着社会变动的力量,为旧制度的改革与人的发展开辟空间。“先进的生产力同时带有对旧制度的‘破坏力,这种破坏力倒逼落后的旧制度进行革新以为先进生产力的发展提供足够大的空间。”[18]技术发展带来的技术性失业将产生一大批边缘化劳动力与社会停滞人口,劳动力价格的下降与失业人口的增长将引发消费的萎靡。届时若无法对制度作出调适使问题得以解决,则会引发激烈的革命。这种失业困局迫使劳动者加入新的社会分工大潮以尝试不同类型的工作,将在一定意义上激发人的历史主动性,点燃人民奋起反抗不公与苦难的火苗,积聚着变革生产关系的群众力量。
三、打破“僵局”:人工智能时代人的全面发展路径
人工智能虽展现出推动社会变革的强大力量,但技术本身并不能引发制度的自发变革,还需要人这一主体力量加以引领。技术产生的人的发展困境始终源于人与人的矛盾,而人工智能促进人全面发展的过程就是合理运用技术与促进社会个体认知觉醒的过程。由此,要化危为机需以人的逻辑为导向,以道驭技、以技赋能、以动增力,释放人工智能技术的潜能推进人的全面发展。
(一)以道驭技:强化社会主义的价值引领,匡正以人为目的的科技发展
探究人工智能时代人的发展困局与纾解对策不能将矛头指向技术,而应深入问题本质匡正技术背后的价值负载逻辑。要在人工智时代推进人的全面发展,需强化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在科技发展与运用上的引导作用,使科技发展成果不仅为人所用,还能作为解放劳动的强大力量为无产阶级所用。
其一,强化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在技术决策设计中的渗透力。凡勃仑将资产阶级社会分为两大阶级:一是物质生产者阶级,他们基于职务本能将物质生产视为经济活动目的,如技术人员、科学家、工程师、工人等;二是企业家阶级,他们基于利益本能将金钱、权力的获取视为生产活动的目的。随着数字资本的崛起,技术的决策与发展正愈发被企业家阶级文化浸染并朝向利益化方向靠拢。在技术研发、设计与决策的过程中“起决定性因素的往往不是‘工业上的合宜和适用,而是‘企业上的得失和企业方面的压力”[20]。如最初的网络游戏是为了社交与休闲娱乐,但随着商业资本的介入,游戏行业开始转向以盈利为目的,一些为牟利而有意设计的血腥、刺激、色情等不良游戏层出不穷。良好的技术运用应该达到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平衡。因此,要利用智能技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应深入科技研发源头,加强人而非利益的价值引领。一是要增强企业文化的社会人文关怀,将发展关注点从以利益为主的短期绩效转向人文价值与经济效益平衡的长期绩效。二是要加强对技术人员的价值引领,引导技术研发由创造价值所驱动,进一步从源头纠治资本嵌入智能技术造成的问题。
其二,提升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在智能技术运用中的引领力。在使技术“挣脱”资本束缚,普惠于民方面,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嵌入技术运用过程有着不可比拟的作用。一是要加强对商业平台尤其是网络平台的价值引领,将以人为本的价值贯彻到商业活动中,摒弃唯点击、唯流量、唯利益的目的取向。二是要在数字场域逐步建立价值评价机制,在网络平台的流量变现中设立缓冲带,由第三方评价机构作出合格批准,用利益约束利益,压实商业平台主体责任。
(二)以技赋能:增进科技的良性应用,发挥智能技术的社会效能
如何利用人工智能技术推进人的全面发展是人工智能时代的重要课题。立足社会实际与现阶段发展需求,应从加强人的学识认知、拓展人的交往实践、促进人的劳动解放三方面推进人工智能技术在社会实践中的良性运用,充分发挥人工智能促进人全面发展的社会效能。
其一,增进人工智能在教育领域的运用,弘扬全面学习、全民学习、终身学习风气。一是加快人工智能技术与教育的融合,促进教育形式的整体革新。在数据的整合、计算、分发下智能算法可根据不同主体的目标诉求、习性与期望打造个性化教育内容与模式,促进多样化评价机制的建立,引导主体的个性化发展。XR(扩展现实)技术能以虚拟现实技术呈现教学内容,开启教育的交互式革命,这也将进一步改变同质化教育模式,助推人的全面发展的实现。二是加速智能化教育在边远地区的普及,缩小区域之间的教育资源差距。三是充分利用大数据等现代信息技术形成线上线下深度融合的闭环式体系化教学模式,进一步促进产教融合。
其二,拓宽智能技术下的信息场域,打开技术的“数字牢笼”,拓展人们的社会交往与认知范围。当前,科技的发展使信息呈现爆炸式增长,但依托智能算法实现的信息分配却易造成“信息茧房”的个性化陷阱,使人陷入自我偏好的信息世界中。要改变现有技术的固有顽疾,拓宽算法技术下信息的场域,可通过优化算法技术中的决策设计、重塑用户画像的构建要素等方式避免“信息茧房”的形成,拓展人们的社会交往与认知范围。
其三,加强人工智能在生活领域的运用研发,增加劳动解放进程中的弹性,为人们提供更多的发展空间。如在养老领域,人工智能可以融合语音识别、机器学习、情感应对、视觉语音识别、特征识别等,对老年人的情绪、语音、动作、身体健康情况等数据进行采集并作出合理反馈。要加大人工智能在生活领域的研发运用,让更多科技成果走进人们的生活,为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与物能劳动的解放奠定扎实基础。
(三)以动增力:提升人民的历史主动性,强化人的主体地位
人工智能作为一种工具并不能引发制度的自发变革,而需要人这一主体发挥其主动性。人如何看待、处理自身与技术的关系,人工智能时代人又如何审视社会、发展自我,决定着社会未来的发展方向。因此,在技术加速发展的时代更需提升人民的历史主动性,打破资本“监狱”的固有藩篱,用人的主动性力量推进人的全面发展进程。
其一,提升人们的科技素养,使其了解智能技术的运作逻辑与价值负载逻辑。科技素养并非人能够读写代码、懂得如何操作技术,而是能意识到科技给社会发展带来的影响,从而能主动了解技术背后的运作逻辑。如在使用ChatGPT时应知晓其回复是基于庞大的数据库筛选而出的,信息不仅不完整,还可能存在偏差与扭曲。正如马克思所说,“工人要学会把机器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区别开来,从而学会把自己的攻击从物质生产资料本身转向物质生产资料的社会使用形式,是需要时间和经验的”[15]493。提升人们的科技素养,需加强科技运作原理的教育宣传,將智能平台进行合理的技术透明化,加强用户与平台之间的联系,从而强化人的主体地位。
其二,鼓励人们加强马克思主义理论武装,激活自我发展的内生动力。要推进人的全面发展不仅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更应将马克思主义理论在群众中传播开、传播好。思想与理论在人民群众中的传播并非教条或形式主义的宣传性灌输,而应注重理论所具有的内在力量,使人们具备辩证性思维、历史性思维、批判性思维,正确认识到人与技术之间的矛盾源于人与人的矛盾,从而正确处理自我与技术之间的关系,更好地运用技术实现自我的全面发展。
结语
人工智能作为一种新兴技术在变革社会生产关系、推进人全面发展等方面发挥着巨大作用,但在资本主导下技术也使人陷入更深层次的现代性物化泥沼中。人们应清楚认识到,人工智能始终只是一种工具,人与技术之间的矛盾本质上是人与人的矛盾,而社会历史变革与发展的历程始终需要人这一主体去推动。要利用技术的强大力量推进人的全面发展,需始终坚持以人为本的根本立场,使技术能够真正普惠于民,促进社会个体认知觉醒,激发人的历史主动性,进而实现由“片面”发展向“全面”发展、由本质“异化”向完整“复归”的人迈进。
注释:
①在古代印度传说中,阿修罗手持的阿修罗之轮可以向两个方向转动。当轮子顺时针转动时,他会用自己的神力造福人间;当轮子逆时针转动时,则会带来灾难。当前,科技恰如阿修罗之轮一般,技术的发展丰富了社会物质财富、提高了人民生活水平,具有明显正效应。但在其“反向转动”下,也会带来现代性危机。以金钱为核心和纽带的制度体系使文化价值严重断裂,造成人的“脱域”,僵直化、物质化、效益化、同质化成为这个时代的特征。
②有学者指出,中国文化与思维同西方有着巨大差异,在西方语境中“自由”与“解放”含义相同。如拉丁语 Liberalis 的英语为liberal ,衍生词有 liberate、 liberation、liberty等,可译为“自由”,也可以译为“解放”。另一个现代英语词 free 及其衍生词 freedom,同 liberal 在含义上是相通的,只是语源来自于古希腊语的 pyays。在中国“自由”与“解放”存在微妙又深刻的差异,但在西方人看来,解放和自由的使用并无差异。参见杨适.人的解放:重读马克思[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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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唯物史观视域下中国式现代化的生成逻辑”(SC23E009)。作者简介:刘畅(1998—),女,四川自贡人,西华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科技哲学、网络思政;谷生然(1972—),男,重庆人,西华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社会信仰理论、政治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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