垦荒者的故事

1956-08-16 02:35李准
中国青年 1956年17期
关键词:农庄草原劳动

李准

“幸福的生活

在劳动中

诞生。”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我和我的同伴在草原上新开的一条路上走着。这里所谓“路”,只是在半人深的荒草水泊中踩开的一条道道。我们本来是骑着马去的,可是走到中途,马腿陷进了污泥里,后来只得下马步行。我们开始走的一段路,是在地势较高的荒原里。在这里,今年春天雨量较多,脚下边到处是一片片小水泊。人走在黑红色的泥土上,像踩在泡在水里的海绵上一样,一脚下去,枯。草沙沙作响,挤出一片黄水汁来,如果不赶快抬脚,就会连腿陷在泥里。

我们在丛密的草莽里走着,一眼望去,四野茫茫尽都是些小叶樟、蒙古柳和鹅冠草。在草窝里走,就像被装在鼓里一样闷,好像永远没有走完的时候。就在这时候,我们面前出现了长着一丛丛椴树和小桦树的小山岗。

我们兴致勃勃地向着小山岗上跑着,这时脚下的小水坑没有了,土壤也变成了黑沃沃的团粒土。透过树缝,在蓝蓝的天空上,一缕缕像美丽的发丝一样的炊烟,在袅袅娜娜地飘散过来。

“看那边!”我的同伴笑着指着山岗的那边。一片广阔的黑色原野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时太阳快要落山,一垅垅刚耙好的平坦的田地,被金红色的晚霞笼罩着。在松软的泥土上,一群群青年人正在播种。小伙子们赶着马、扶着犁,用清脆的嗓子吆着,唱着。穿着薄薄衫子的姑娘们在后边丢着种子:擦着汗,不时地把响亮的笑声,散送在草原上的晚风里。

在这一片宽阔的凹地中间,隐隐地看见一片排列得很整齐的高高低低的房屋。在房屋的周围,可以看见丰茂的绿色牧草中的牛群和金黄色的草垛。在广场上有农具、车辆、篮球架和水井,这些和搭在绳子上洗晒的花衣服,互相掩映地构成了一幅美丽的村落图画。

或许是我在荒僻的草原上跑得太远;也或许是我对他们想望已久,当我看到这些房子、炊烟和他们这样欢乐地劳动的时候,我的眼睛却潮湿了。

“万事开头总是难的,

也因此创造才值得赞美。”

去年十月,当祖国的南方人们还穿着单衣服,在北满草原上,已经是寒风凛冽雪花飘飞了。这时候,一支二百二十名的青年垦荒队,由山东莱阳出发了。这二百二十个青年,都是农民的儿女,像祖国广大人民一样勤劳、勇敢、朴实是他们的特点。他们抱着“到最艰苦地地方去:开发祖国富饶的草原,建设祖国的边疆!”的志愿,经过六千多里的跋涉,来到了大草原。

他们来到草原的头一天,就被这一片肥沃黑土原野吸引住了。草原是多么大啊:像黑色的大海一样,极目望去,看不到边际。在草原走上三天五天,脚下尽都是像黑砂糖一样的团粒土,这些团粒土和关内挖出来最好的塘泥一样肥,最适宜生长小麦、水稻和大豆。还有大片大片松软的沙壤土,犁耙毫不费力。在这种土壤上,不但能够长很好的庄稼,同时对花生、西瓜、红薯和各种蔬菜作物来说,也是最适合的土壤。

草原袒开自己的胸脯,欢迎着它新来的主人。这些来自关内的年轻人,当看到草原是这样辽阔和肥沃的时候,他们高兴得吃惊了。他们躺在草原上,坐在草原上,像会见亲人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些泥土。有个青年叫周书魁,他来到草原后,就从地下抓起一把黑油油的泥土,装在信封里,寄给他家乡年轻的妻子。他兴奋地告诉她:这里的土地就是这样肥!他们就要在这样的土地上开始劳动,安家立业,他们的孩子也就将要在这块土地上被哺育长大。

生活开始了。

这一群男女青年来到草原前,当地的群众,特意来到这里为他们搭起了四个大草棚。头一夜里,二百二十多个人就挤在四个大草棚里。一路上赶得太疲乏了,他们在草棚里睡得那样甜。你枕着我的腿,我压着你的脚,可是谁也不知道。半夜,草原上的大风第一次向他们挑战了,一个大草棚刮坍了,人被埋在草堆中,可是他们还照样呼呼地睡着。一直到天亮,他们才一个个笑着从草堆中钻出来。

“万事开头难”,这个青年农庄的主席蒋振学同志,生动地讲述了他们在初来那些天的生活。

在草原上,尽管土地是这样肥沃,可是人类向来。没有在这里居住过。除了满目荒无的野草以外,连一片瓦砾也难找到。在这里碰到的问题,是住在古老农村和城市里的人所想象不到的。他们在第一个早晨,从草棚里钻出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需要水;需要食用和洗脸用的泉水。在荒地上,哪里有井呢?另外,当地群众又告诉他们:要立即挖“防火道”。因为在草原上几百里地都是枯干的荒草,万一着了火,人是无法跑出去的。因此就需要在住‘区的住围挖一条又宽又深的防火道。要水,要防火,要住房子,要吃饭,一连串的问题向着这一群青年人提出来,劳动就是这样开始的。

草原上只有荒草,可是这些荒草却成了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他们用草来烧火煮饭,用草喂马,还用草编草垫子,盖草房顶。另外还向当地群众学会了用草拧成一尺多厚的草墙。这种草墙糊上泥,既美观又结实,还非常保暖。草原上还丛生着杂树,有柳树,野梨树、椒树和杨树。这些树也为他们解决了很大困难。他们用来盖房子、盖马棚,做农具和家具,什么都需要它。

他们开始利用草原上的东西来创造自己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有趣的创造开始了。

我曾见到了木工小组的田洪敖和范寿高等几个人。在山东老家,他们都学过几天木匠,可是来到这里后,木匠这一套本领却显得特别宝贵了。像补鞋,编柳条篓这些手艺一样,在这里都特别爱人尊敬。田洪敖告诉我:“在这里当木匠最忙了,各种家具都要做,因为这里原来是一块白地,什么都没有。”另一个木工组的青年笑着说:“这里做的家具,有的不要说没有跟老师传学过,连听也没听说过。”他们说着就领我去看了一批奇怪的东西:有木水缸、木荣盆、木勺子、木盘子和其他许多木做的日用器具。看了这些奇怪的器具,我们笑着说:“这真是成了‘木器时代了。”

人们用劳动、用丰富的智慧在创造着生活,渐渐地一个富裕的村庄在草原上建立起来了。在这个农庄里,我见到了这里唯一的“老人”郑焕有,他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其实也不过四十五岁)。他告诉我:和青年们在一块热闹极了,每天又唱又笑,碰到困难的事,只要一鼓劲就想出办法克服了。他说,和这些青年生活在一起,使他感到自己也越活越年轻了。现在他喂着几匹母马,已经在草原上生了七个小马驹,都吃得很胖。另外他们还喂了将近一千只小鸡,再等几天:几十只小猪将要在农庄里喂起来。

“年轻人走到那里,

歌声就飘到那里。”

平常,人们谈到“北大荒”,总是会联想到遮天盖地的冰雪,会想到冷风刺骨的严寒。当然,“北大荒”比起四季如春的江南,自然要冷得多,可是这些来到草原上垦荒的年轻人,在渡过第一个冬天时,他们并没有躲在屋子里,相反他们却用勇敢的劳动,坚强的意志和欢乐的歌声,把草原的严寒赶跑了。

在去年冬天,他们来到草原后,开始新草除荆,烧荒垦地。在十一月里,当草原被厚厚的大雪盖住时,他们却展开了割草运动。

这些男女青年,在家乡,可能有的还坐在温暖的炉子旁;有的还被裹在妈妈做的厚棉衣里。可是在草原上,他们却冒着严寒,拿着镰刀唱着到荒野里去了。大家在割着草竞赛着,有的割到七十捆、八十捆,还有的一天割到一百捆。可是他们从来不叫苦,如果叫谁回去休息,谁就觉得耻辱。脚冻的麻木了,就跳一跳;手冻僵了,握不住镰把了,就搓一搓继续割。他们唱着:“大雪小雪镰不停,完不成任务不收兵。”“不冻勤,只冻懒,越是劳动越出汗!”有个小姑娘叫江洪香,她才十六岁。在去年一冬季的割草工作中,她是出勤率最高的一个。不管风雪再大,天气再冷,她向来没有缺过勤。她一天要割七八十捆干草。今年春天,他父亲因为她年龄太小,惦记着她,曾轻来看过她一次。她什么困难也没有和他父亲讲,只领着她爹看了看她们肥沃的土地,并且对她爹说:“等我们把荒

原建设好了,就把妈和弟弟妹妹都接来!”这个小姑娘在农庄里年纪最小,可是她却有这样坚强的意志。一个上午,我和农庄副主席李成法同志在田里碰见了她。她赤着脚正在地里点玉米。在休息时,我们问她在这里觉得苦不苦,她却瞪着眼随不解地说:“苦?这么多马,这么多地,还苦?”我们没有再问。我知道:对于劳动人民的孩子来说,他们把劳动看作是一种幸福,只要能劳动,什么困难都有办法克服。

我还碰到另外许多青年。他们有的是从去年来自莱阳农村,有的是今年来自济南城市。有的是农民的儿子,也有的是资本家的姑娘。可是在这里他们都是那样热情地劳动着。你要问到他们对这里感到怎么样,他们会抢着告诉你:“这里不算苦,我们比起志顾军要差得多了!”“我们就是到最艰苦的岗位上来锻炼自己,越是困难,越有劲!”在这里,每一个人把“青年垦荒者”都看作是一利最光荣的名字。

多少年来,北满草原的土地在沉睡着,在这一带土地上是那样寒冷寂静,只有成群的野狼,狍子在雪地里追逐着。可是当这些青年人来到这里以后,却把草原吵嚷得沸腾起来了。

去年,大风雪第一次侵袭到草原时,天气骤然冷起来。垦荒队员们才盖的房子保暖设备还不够好,晚上,屋子里的墙上都像镶上玻璃一样,冻结成连片的薄冰。连他们盖着的被子上,也结了一层冰片。这些年轻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景”,他们在醒来之后,不是叫苦,不是喊冷,却是一个个掀开哗哗作响的“冰被”,挤着抢着去墙上照“穿衣镜”。

当第一个新年来到草原之家的时候,大家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顿饺子。但刚吃完饺子,忽然有人发现“井”干了。原来所谓“井”,只是一个几尺深的泥抗,里面没有泉水,只是土里渗出来的一点水,平时还够用,但今天一吃饺子就把这口“井”吃干了。

怎么办呢?人要吃水,马要饮水,地下又冻得象石头一样挖不开。最后,他们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烤大冰块。但就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他们却还演戏庆祝新年。他们把红绿被面做蟒袍,剪来马尾做胡子,用硬纸抹些墨做帽子,用两根皮带接在一起,中间镶个小镜子做玉带。又请木工做了大刀和宝剑。就这样“秦香莲”“丁甲山”“战长沙”等十几个戏演出来了。

春天降临草原以后,年轻人更活跃了。在这里,差不多每星期都有热闹的舞会。在月光下,在如茵的草地上,他们跳着,唱着,每天在劳动完毕回村的时候,他们赶着马、背着锄,一路上采集着鲜艳的铃蔺、野梨花、矢车菊,让田野响澈了他们的歌声。一走到家,香喷喷的玉米粥和热馒头已轻摆在场上迎接着他们。

去年,国营友谊农场帮助他们开垦了将近一千公顷土地,今年春天,又帮助他们播种了小麦和大田作物。今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算来庄稼可以收三十万斤粮食。秋收后,每个青年庄员平均收入四五百元的劳动报酬,有的还要更多一些。在三两年后,他们每个人将分得一所阳光充足的玻璃窗房子,还能吃到自己种植的苹果、葡萄。现在,名种各样的蔬菜已经绿成一片,一个富饶美丽的青年农庄,正在祖国的边疆上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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