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文艺作品中的色情描写

1979-07-15 05:29
读书 1979年8期
关键词:莫泊桑西厢记文艺作品

史 乘

近两年来,中外爱情题材的文学名著,开始从图书馆被禁锢的、尘封的藏书室中解放了出来,受到千万读者的欢迎。当代作家也挣脱了精神枷锁,唱出了美妙的爱情之歌,既满足了读者的要求,发挥了文艺的教育作用,也是对“四人帮”视爱情为色情的极左谬论的强有力批判。不过《读书》发表的林大中同志的文章,在理论上提出不能把色情封为禁区的问题,我倒有几句话要说,因为分清爱情和色情的界限,这对阅读欣赏文学名著,指导文艺创作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在不少中外古典文学名著中,的确多多少少存在着色情描写的片断。比如我国古典名著《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曹雪芹开宗明义在第一回里,就强调这部小说非一般宣扬色情的小说可比。他说:“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污秽臭,荼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淫滥……”,对社会上汗牛充栋的色情作品和“淫污秽臭”的描写,表示了深恶痛绝。可是纵观《红楼梦》全书,我们不能不感到遗憾,书中也有些所谓“风月笔墨”,诸如王熙凤毒设相思局、秦鲸卿得趣馒头庵、贾琏私通多姑娘等章节,其中有令人嫌恶的色情描写。这些描写真的如林大中同志所说,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吗?

又如古典名剧《西厢记》,歌颂了一对青年男女对幸福爱情的勇敢追求,表现了强烈的反抗封建礼教的进步思想。我们在赞叹王实甫的才情富瞻之余,也有同样的遗憾。在“酬简”一折里,作者满怀同情地刻划了张生和莺莺经过重重磨难,终于如愿以偿的感情波澜,可是应该指出他对恋情的描写的穷形极相,到了难免“浓盐赤酱”之讥的地步。在汤显祖的《牡丹亭》中,色情描写比之《西厢记》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明显带着时代、阶级烙印的描写,远远超出了如有同志所说的“客观写照”!

《红楼梦》中的色情描写,主要出于揭露的目的;《西厢记》、《牡丹亭》中的色情描写,却是对男女主人公的歌颂。揭露也好,歌颂也好,在描写手法上都带有自然主义的倾向,反映了封建社会后期市民阶层读者、观众的兴趣爱好,也表现了作者思想庸俗的一面。我们不能因为《红楼梦》、《西厢记》、《牡丹亭》这些小说、戏曲是古典文学的瑰宝,就连同书中的瑕疵都曲意回护,仿佛在描写爱情时,只有连带有色情片断,才算是真实地反映了现实生活。

中国作品如此,外国作品也是如此,例子不必多举。

对于文艺作品中的色情描写,历来是有不同看法的。对于封建卫道者的议论,我们自然要嗤之以鼻,不必辞费。这里,我想给读者介绍一篇托尔斯泰批评莫泊桑的文章,用以说明色情描写是多么有损于文艺作品的价值。

托尔斯泰和莫泊桑都是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大作家,他们是同时代人,但莫泊桑比托尔斯泰年轻。一八九四年,即莫泊桑逝世后的第二年,托尔斯泰写了一篇《<莫泊桑文集>序言》*的长文,全面评述了莫泊桑的思想及其创作的发展过程。他称赞莫泊桑是一个“光辉的天才”、“真正的艺术家”。针对莫泊桑大部分作品以爱情为题材,托尔斯泰说:“恐怕难找出一位作家,象莫泊桑那样诚意地认为一切幸福、全部生活意义都在于女人,在于爱情,那样热情地从各个方面来描写女人和她的爱情。也恐怕未曾有过一个作家,象莫泊桑那样鲜明而准确地表现了他认为是最崇高、而且提供生活最大幸福的这个现象底一切可怕方面。”的确,在莫泊桑的小说中,我们看到作者对许多虚伪的爱情的入木三分的刻划,表现了莫泊桑对道德沦丧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强有力的批判。

但是托尔斯泰在肯定莫泊桑的同时,又严厉地批评了他在创作中的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作者往往沉溺于“各种色调的性爱的描写”。即使是《她的一生》这样一部深为托尔斯泰所喜爱的小说中,也有“虚伪的音符”,被认为是“污点”。其它如《俊友》、《温泉》、《笔尔和哲安》、《我们的心》中,不堪入目的色情描写比比皆是。其所以会有这样的描写,托尔斯泰认为作者“缺乏对生活的正确的道德的态度”,也由于作者过于迎合某些读者的口味。否则在他的小说中,就不会“毫无必要地出现了绝非源于任何一点艺术要求的肮脏的情欲的描写”了。我认为,托尔斯泰对这位著名的法国作家的批评,是非常中肯的。

林大中同志认为,“当正常或不正常的性现象,或被侮辱、被蹂躏、被践踏的性爱,成为作家所要反映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时,必要的色情描写不会把这些作品降格到色情文艺”。这个论断是值得商榷的。我们自然不应该把含有某些色情描写的文艺作品贬为色情文艺,但是,对社会主义社会的广大读者来说,不需要色情描写。所谓“必要的色情描写”,这种提法我以为是有害的。因为无产阶级文艺负有道德的责任,它要教育成千上万的读者成为有共产主义思想、道德和情操的公民,而色情描写却会毒害人们特别是青少年的心灵。尽管人们生活中男女关系是不可或缺的部分,但男女关系中的种种细节,未必都有必要形诸笔墨;即使是为了揭露渔色成性、糟踏妇女的人形畜生,也没有必要把笔墨化在色情描写上。当然我所指的色情描写,并不包括亲吻、拥抱、挽手而行之类的描写。除非只有傻子、疯子和教士,才会把它们叫作色情描写或黄色描写。

总之,在阅读、欣赏中外古典文学作品时,我们不能无批判地肯定自然主义的色情描写;在改编文学名著时,也不应不加思索地保留色情描写的片断;在指导文艺创作时,更不应该提倡冲破所谓色情描写的禁区。

话要说回来,我并不认为提出文艺不能把色情封为禁区的同志是出于什么很坏的动机,但是作为一个文艺评论工作者,我们应该注意每一种意见可能产生的社会影响。如果我们为色情描写开放绿灯,我们怎么对待数以亿万计的青少年读者呢?难道我们也要效法西方,在放映有色情描写镜头的影片时,只要在广告上写明“儿童不宜”,就心安理得了吗?这是不行的。

*北师大中文系外国文学教研组编:《外国文学参考资料(十九世纪——二十世纪初部分)》第812—8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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