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国际笔会归来

1980-07-15 05:54
读书 1980年9期
关键词:笔会同志作家

冬 晓

话头是从国际笔会引起的。

今年五月,在南斯拉夫斯洛文尼亚共和国一个美丽的风景区布莱德,来自世界各国的作家、翻译家、编辑和评论家聚集一堂,举行国际笔会大会。中国笔会中心也第一次派代表参加了这次大会,陈荒煤、叶君健、朱子奇同志和各国朋友们一起,在这里交流思想、畅谈友谊,讨论文学上一些共同的问题。“中国的文化向世界开放”,“世界文化向中国交流”,这是一个继续,又是个开始,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我们的作家有些什么感受,对我国当前的文学事业有些什么想法,这都是广大读者所关注的问题。为此,我们走访了叶君健同志。

可是刚一提起国际笔会,叶君健同志就朗朗笑着,连连摇手声明:“不行了,不行了,已经有四个地方要我写介绍国际笔会的稿子,不能再写了。”大概编辑登门,总带着那么一个“逼”字,搞得作家有点惶惶然,产生一种危机感。我们赶紧说明来意,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歌德在一八二七年就预言:世界文学的时代已快来临。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世界市场的形成,各国的文化艺术再也不可能闭关自守、与世隔绝,而必然互相交流学习、影响融合。国际笔会正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它由许多不同国家、种族和宗教信仰的作家所组成,1921年成立至今,已发展到83个中心(分会),它的会员包括6000多名世界知名的作家。这是一个国际作家中心,也是一个国际文化交流的中心。

叶君健同志高兴地谈起这次在笔会中遇到的老朋友、结识的新朋友,谈到当前世界的文学潮流和表现手法。“比较起来,我们的文学内容很好,题材丰富,但写法似乎跟世界水平还有一段距离。”他说,“近三十年来世界科学技术、文学艺术,包括小说、诗歌、戏剧、电影、音乐、建筑艺术等,从题材的运用、感情的处理和表现手法各个方面都起了很大的变化,人们的欣赏水平也起了很大变化。看来我们文学艺术的表现方法也有一个现代化的问题。”

这是一个很有兴味的问题。文学艺术是一种最生动活泼、最敏感、最富有感情色彩的意识形态,因此也最忌讳墨守成规,忌讳千人一面、千部一腔,从内容到形式都应讲究一个“新”字。“推陈出新”本身也就规定了我们文学艺术必须现代化。但是十年浩劫,煮鹤焚琴,扫荡文化,瞒和骗的文艺成为那个时代的宠儿,还谈得上什么文学的现代化!叶君健颇有感触地说:“那时候还要什么?什么也不要,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些克里空的‘超人,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七情六欲的‘超人!”很快,他又高兴起来,接着说,“不过这三年确实不错,真不错,出了多少优秀的作品啊,中国文学史上从来没有过象今天这样的繁荣时代。但我们还得向前跨一大步,这个问题有些作家已经有所感觉,而且在认真对待。象王蒙、刘心武那一代人,已在他们的创作实践中探索新的表现形式,争取不断提高艺术水平,使他们的作品内容能发挥最大的效果,达到世界水平。”

于是我们就谈起王蒙的《风筝飘带》、《蝴蝶》,刘心武的《如意》,谈起他们在探索着的新方法、新领域。他说,“作家勇于创新,这才体现百花齐放的精神。但创新还得脚踏实地,调查、研究、参考、借鉴,吸收别人的先进经验。我们的青年作家最好能学点外文。这样,天地就宽了。”他指了指靠墙几大书柜的外文书,接着说,“当然,这方面的工作,文学翻译工作者可以多做一些,但译介外国文学,特别是当代西方文学,也还有不少认识上的问题,比如,到底怎样看西方当代文学?作家、艺术家的个人创造同他们政府的关系?对他们的作品应当是一个怎样的批评标准?等等,都需要很好的深入研究,正确解决。”

关于这些问题的很多看法正在讨论。正象叶君健同志说的,重要的还是不能用我们自己的尺度去要求别人,而是要根据别人的具体情况去理解和研究他们,取其所长,去其所短。

文学的进步总是和不断的探索、借鉴、创造分不开的,现在各国都努力于这样的工作。叶君健同志告诉我们,在笔会期间,他参加过南斯拉夫克罗地亚共和国笔会中心召开的一个讨论会,题目就是国际性的:“七十年代的文学趋势”。各国作家都有专题发言,很给人以启发。连那里最小的一个马其顿共和国,150万人口,每年的国际会议就有十次。每个共和国的笔会中心也定期举行国际作家会议,邀请外国作家来交换当前文学问题的意见,所以世界文学艺术的潮流、动向,他们都了解得非常及时、非常清楚。

这次笔会期间,斯洛文尼亚共和国的几个大出版社还专门出版了三部长篇小说,并在开幕式的那天下午举行了一个相当隆重的记者招待会,向公众宣布这件事并介绍这些书,其中之一,就是叶君健同志的长篇小说《山村》。

国内大多数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已经很少有闻《山村》的了。这部作品是1947年在英国用英文出版的。1950年被译成中文在上海出过,后来又重版过一次。以后它不断被译成各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迄今为止,已出了十三种文本。它描写1927年大革命浪潮来到农村后,农民在这大浪潮中走向革命的曲折道路。诺贝尔文学奖金获得者拉克斯奈斯在为冰岛文版写的序言中称它为“在讲英语的人民中非常受欢迎”的作品,因为从中“可以概括地看出一个时代的根本变动,一场在一个世界特级庞然大国所发生的革命的方式。”

我问起这本书在国外一版再版,并且这次在国际笔会大会期间又被选为推荐书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叶君健同志笑着说,“写这部作品是在英国,我还年轻。写的本意,是想帮助外国人理解中国。它平平淡淡、老老实实,或许正是这点使国外读者感觉亲近,比较容易接受吧。”

他若有所思,谈起在笔会上听到的一些发言,在南斯拉夫看到的人民生活,感慨地说,“读者是聪明的,很多人甚至比作者更聪明,生活是那样广阔、复杂,他们完全可能有比作者丰富得多的阅历。一个作家如果没有一个民主精神、平等的态度,不老老实实去写怎么行?”顿了一顿,又说,“当然,老老实实、平平淡淡并不等于索然寡味,而是不故作紧张、惊险,不矫饰,不训人,要善于把思索和结论留给读者,这也是一个尊重读者的问题。我们是农民国家,传奇性的东西多些,这是一定时代的产物。现在我们搞现代化,教育普及,欣赏趣味也在改变,我们需要适合表现新内容的新写法。‘帮八股曾把我们引上一条歧路,在改进文风方面确是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的。”

我想起刚读过的叶君健同志《土地》三部曲中的第一部《火花》,那样一种冷静的笔触,恬淡的情致,平实朴质,精炼细腻,确是别具一格。已故的挪威作协主席汉斯·海堡曾这样评论过《山村》:“这部长篇小说是那么朴素,那么优美,也可以说它天真,但它是真切的。在它不动声色、安静的叙述中,它渗透着一种对人和人的感情的深沉的理解。它充满了温暖、幽默,你可以感觉到它里面人物的心灵的跳动。它告诉你那些英雄小说所不能告诉你的东西。”这段评论至为深刻,启示是很多的。

从这里引起,我们又谈到了评论。国外的评论是很强的,刊物差不多都以评论为主,还有专门性的评论报纸。作家诗人同时也是评论家,严格说还是靠评论为生,一个月写三四篇评论即可维持生活,其他时间就可以搞创作。叶君健同志说,“南斯拉夫的评论也是领导文艺工作的一种方式。国家对文艺工作者只是提出一个大前提:维护民族团结,拥护党,热爱社会主义。余下的就用评论来协调、指导,这种指导和协调主要靠群众、靠作家的百家争鸣。同时,还辅之以法律,作品中搞低级下流或违法的东西,法律就要出来干涉。一个评论,一个法律,空气就活跃起来了。至于表现形式则是百花齐放,没人会在这方面加以干涉。”

这次在国际笔会大会期间,还同时举行了一个作家“圆桌会议”,讨论“作家在批评家和读者之间的位置”这个专题。叶君健同志就这个专题的发言博得了大会热烈的赞赏。他认为,批评家的意见一般总被认为是对作品最有权威的评价,但有时往往也会受到读者的挑战,作家“既不能忽视批评家,也不能无视读者。我想他得自己拿出一个主意来。他得首先问自己:他究竟是为什么而写作?”但丁、巴尔扎克、托尔斯泰一直到国际笔会的第一任主席高尔斯华绥,“他们的作品经受了时间和广大读者的考验,获得了永恒的生命,这恐怕不单是因为它们在艺术的造诣上达到很高的水平,而是因为它们深切地反映了人生,反映了作家所处的时代的精神、人民的生活、思想、感情和愿望。”叶君健同志说,“情况既然是这样,我想一个作家就不难明确他在批评家和读者之间的位置了”。他还从中国传统的创作原则和方法谈起,认为对国家、人民运命的深切关怀,一直是中国作家创作冲动的一个源泉,而新中国的“二百”方针则是当代中国文学现状的概括。他兴奋地告诉朋友们:“中国人民正迈开大步,和‘现代化的雄伟目标相配合,向着一个新的、生气勃勃、情绪饱满、视野开阔的文学时代前进!”

这正是中国文学的现状。三年多的成绩,使我们鼓舞;前面的任务,又激励我们奋发。文学要现代化,要民族化,我们确实还需要学习,需要研究、借鉴,需要继承和发展。我们充满着信心。

似乎还有许多饶有兴味的问题,可以继续谈下去,但时间已晚,我们只得告辞。叶君健同志很快又要去出席今年在斯德哥尔摩召开的国际世界语大会。会后他还应挪威奥斯陆大学的邀请到那里去作有关易卜生、边生和布兰兑斯的专题报告,最后应安徒生博物馆之请将去访问丹麦。我们祝愿他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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