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随便翻翻”想到的

浩　成

我是喜欢杂览的人。对于鲁迅先生所说“随便翻翻”的好处，我是有所体会的，最近在“随便翻翻”以后不禁引起了一些感想，这也算是个人的一孔之见吧。

虽然没有正式平反的通知，孔仲尼总算已经恢复了名誉。我国古代这位哲人和教育家竟然一度与林彪一起成为批判对象，现在想起来，也真够滑稽可笑的。最近这位老夫子可说是时来运转。去年夏天我有幸到曲阜参观，三孔(孔府、孔庙、孔林)大体上都已经恢复旧观，大批中外人士来此参拜瞻仰，络绎不绝于途，接待人员简直忙不过来。据报道，我们友好的东邻日本新近在某地新建的纪念孔子的殿堂举行落成典礼，我国大使亲往庆贺。《论语》最近又有江西出版的新译注本。《论语》可算是我国最早的语录体式的哲学、社会科学著作。封建社会的帝王将相把它吹捧成圣经，宋初的宰相赵普甚至说什么用半部《论语》就可以治天下，固然是胡吹乱捧的无稽之谈，但是认为书里完全是糟粕，毫无可取之处，只能大批特批，完全否定，那也未免走到另一个极端去了。最近我将新买回的《论语今译》(唐满先译注、江西版)随便翻了翻，就深切感到，孔老先生确实不简单，他有许多格言式的语录，那么平易、深刻而富于哲理，至今还闪烁着真理的光辉，使我们深受教益。

例子之一是孔子所说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记得在青年时期曾有人故意开玩笑，把这句话译成中国式的英语：That know is know，no know is no know，is know also。我现在忘记了在什么地方看到这句译文的了，可能是林语堂等人编辑的《论语》半月刊上的吧，总之给我印象很深，以至四十多年以后记忆犹新。孔子这句话是对他的宝贝学生子路说的。在另一个地方他还批评过子路粗野。“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孔子这里所说的道理很简单，但做起来却十分不易。对于自己不懂的事物能采取存疑的态度的人能有几个呢？而不懂装懂、强不知以为知，以为手中有权也就同时掌握了真理，官大则表必准的人，以及这些人不断干出来的蠢事，难道我们看到的还少吗？毛泽东同志也曾谆谆教导过我们：“马克思列宁主义是科学，科学是老老实实的学问，任何一点调皮都是不行的。”“凡真理都不装样子吓人，它只是老老实实地说下去和做下去。”“共产党不靠吓人吃饭，而是靠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真理吃饭，靠实事求是吃饭，靠科学吃饭”，然而过去不就有人拉大旗做虎皮，装腔作势借以吓人的吗？那个绰号“金棍子”的姚文元，不是连五线谱都不一定认识，但却写文章煞有介事地批判什么德彪西的吗？有人连无限大的符号“∞”都不懂，硬说是倒“8”，但却居然堂而皇之地批判起爱因斯坦大师的“相对论”来了。在那野蛮压倒理性的年代，那个靠造反起家，爬上高位的不学无术之徒，不是竟然连李时珍是今人还是古人都不知道，以至在外宾面前大大出了丑，连累到我们这个文明古国都跟着丢人现眼的吗？一些人愚昧无知，充满偏见，而又胆大妄为，滥用权力，造成了多么惨重的损失啊！当然，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可以迫害哥白尼、伽里略等人，甚至把布鲁诺在广场上活活烧死，然而他们无法禁止地球绕着太阳运转，这是明白无疑的。人们最后还是恢复了理智，向真理低头了，虽然付出的代价过于巨大了。

我们现在不再把孔仲尼称为什么至圣先师，但它作为一位伟大的哲人，我国古代的大思想家，留给我们的教言，有一些还是大有裨益的。即以上面说的切莫强不知以为知，不懂装懂，强作解人的教导为例，今天对我们也仍然是很有帮助的。因为一方面要使一些人懂得不应以势压人，强词夺理，重新制造新的冤假错案；一方面又要使另一些人懂得不应随声附和，人云亦云，鹦鹉学舌式地跟着别人瞎起哄，乱鼓噪，确实是不大容易的。

1984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