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论

蔡桂林

什么是幽默?幽默和讽刺、讥讽、嘲讽、滑稽有什么区别?在当今国内外对“幽默”尚无准确定义的情况下，本文广征博引，自成一说，不妨一读。

“幽默”是外来的音译，要给幽默下个确切、完整的定义是十分困难的。在美国大百科全书中的幽默条目下，罗列着自柏拉图到柏格森、弗罗伊德在释义上的三大流派。优越说，失谐说，解脱说，都不能给幽默这一神秘的怪物置一樊笼，诚如法国作家德哥勃拉所述:“何为幽默”这个问题，是“比宇宙引力的问题更麻烦的问题，是文艺批评上的不规则多边形!永远没有人能够分析一个幽默作家的心理，这种心理使人捉摸不定，好比被生物学家所追赶的蝴蝶，当你刚以为捉住它的时候，它却逃了。”德哥勃拉说得过于玄了点，但也可看出回答“何为幽默”之难。事实上，中外许多思想家、文学家、文艺理论家和学者们都对“幽默”作过专门研究，许多人尝试给幽默下定义，我们不妨来了解一下他们的见解。

革命导师列宁:幽默是一种优美健康的品质。

爱尔兰作家肖伯纳:幽默的定义是不能下的，这是使人发笑的一种原素。

中国作家老舍:嬉皮笑脸并非幽默；和颜悦色，心宽气朗，才是幽默。一个幽默作家对于世事，如入异国观光，事事有趣。他指出世人的愚笨可怜，也指出那可爱的小古怪之点。

中国漫画家方成:幽默要有所含蓄，使人在笑中同时引起联想和推断，领悟其中的含义。也就是说，幽默表达一定的思想情感，而一般的滑稽逗乐除博得一笑之外，没有再多的东西。

中国著名杂文作家徐懋庸:非但可笑，并且令人深思，这是一种上品的幽默。

上面引文的作者们各自站在自己观察、思辩问题的角度，都对幽默作了某一方面的阐述，丰富着我们的思维。但听来读者似乎对什么是幽默仍不甚清楚。

我很同意老舍的一个观点，他认为幽默首要的是一种心态，能由事事中看出了可笑之点又巧妙地写出来，并且，笑里带着同情，乃通于深奥。

我们拿几个与幽默相近或相关的词作番比较，也许会更了然什么是幽默。讽刺、讥讽、嘲笑、滑稽都与幽默有着比较相近的关系，我们就从这几个词入手，撩开幽默的面纱。

先说讽刺。讽刺往往与幽默并提，这是因为它们有着许多共同之处，很象两个兄弟，有着鲜明的共性:在于它们大出意料的奇巧。奇则出人意料，巧在入情入理。例如稍微有点历史知识的人，谁不知道历史名人的名字后面那个括号中的阿拉伯数字是他的生卒年代?但有那么位刚启蒙的少年不甚了然，去问他的父亲。这位父亲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也就不会有幽默了，他偏偏不，而是不懂装懂地答道:“是电话号码”。少年的父亲这么一答，大大出于人们的意料，异乎寻常了，就不免使人笑出眼泪来。这中间有幽默，也有讽刺。因此幽默中带讽刺，讽刺中也大多带些幽默。至于那些丑恶的东西，如能奇巧地撒给人看，那效果会更加强烈。

讽刺与幽默的相同之处，我们还可以从它所借助的表现手法上看出来。首先，它们都离不开夸张，而且这种夸张是大幅度的。其次，讽刺与幽默往往都带有曲折含蓄的特色。

然而，讽刺与幽默之间又有明显的区别。所谓讽刺，就是对社会生活和个别人身上的社会性弊病和不良现象加以尖锐的嘲笑和愤怒的谴责。幽默则不然，它无刺伤人的意思，不超出对生活现象的部分缺点的批评范围，是一种含笑的启示。这是幽默与讽刺的第一个不同点。另一个不同在于讽刺总是对着别人的，几乎没有一种讽刺是对着自己的，而幽默不是这样。幽默与讽刺的第三个，也是尤为重要的区别，就在于内容。我们平常的幽默，是没带讽刺性的，即使带，也只是略有一点意味。而讽刺虽未必一定都逗得人发笑，但总含着一定的幽默感，甚至是非常幽默的。

其次，我们再说讥讽。，讽刺用来揭露危及社会的有害弊端，它分别不同的讽刺对象，可能是强热的，也可能是微湿的，并且可以含有幽默。讥讽则不同，它以愤怒的、刻薄的嘲笑形式，以不容模棱两可解释的直接的有力的嘲讽形式表现出来，要求不仅表示厌恶，而且要彻底加以谴责，与之作斗争，讥讽虽也属讽刺类，但它是“重量级”的，是怒骂，是愤怒的揭露，常致讥讽对象于死地。一般用于对敌人。我们有些人认为这中间也含有幽默，其实不然。它虽然也讲究语言的生动、形象，也运用反语、双关、比喻、夸张等多种修辞手法。但字里行间充满着仇恨、蔑视，不给讥讽者以逃遁的机会。幽默则大相径庭了。它虽然也有揭露，也有反对，但这或是建筑在巧妙地揭露和解决客观事物的矛盾上，或是建筑在对方人物和自身性格中某些有趣的矛盾上，而且这一切都是在“笑”声中进行的。让你在笑中充实思想，这种笑也饱和着热情、启迪，帮助他人和自己同旧的事物、落后陈腐的观念斗争、决裂，于笑声中向不良的东西揖别，而且会使你感到特别的轻松、愉快。

第三，我们再来看看嘲讽。嘲讽也在讽刺之列，但它有别于讥讽，是“轻量级”的讽刺，它的特点是暗含嘲笑而表面装成严肃的样子。在艺术中，嘲讽是作者用来含蓄地嘲笑和谴责人的缺陷的一种艺术手法，它可以是温和的，也可以是愤怒的，但更明显的特点是挖苦。

嘲讽与幽默有着较为密切的联系，主要在于“只有那种满怀幽默感的人，能意识到其中包藏着嘲笑的意思和潜台词的人，才能够理解和评价嘲笑的现实意义”。嘲讽与幽默有着明显的区别。幽默不会谴责人到愤怒的程度。

第四，也是最后，我们对滑稽与幽默作番比较。“滑稽的事物是某种错误或丑陋，不致引起痛苦的伤害，现成的例子如滑稽面具，它又丑又怪，但不使人感到痛苦。”有人在行路时没大留意，踩到一块西瓜皮上，摔了一跤，并没有伤着皮肉。有一个退伍的老兵充当堂倌，旁人故意向他喝“立正”，他就慌忙垂下双手，把棒的杯盘全部落在地上打碎了。这些细微的不幸是滑稽。严格地说，滑稽的东西不是美的东西，而是一种与崇高相对照的、近似于丑又不等于丑的东西。“丑乃是滑稽的根源和本质。”“只有当丑力求自炫为美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丑才变成了滑稽”。

上面所说的滑稽是指本质是丑、又不简单地等于丑，但滑稽又不仅此一种。如果把上面这种滑稽称之为“否定性滑稽”的话，那么，还有一种就可称之为“肯定性滑稽”。比如，京剧《徐九经升官记》中的那个徐九经，他为去除邪恶、伸张正义，不借触犯皇亲国戚，挂官而去，是个比较滑稽的人物，但恰恰是在这滑稽可笑的外表下，透露出徐九经的正直、睿智和幽默。如果说否定性滑稽讽刺含量较重，那么，肯定性滑稽多于幽默，虽然他们都能引起笑，但前者是对所笑对象的否定的嘲讽，后者则是肯定的赞扬，肯定性滑稽具备了幽默较为深厚的条件。

通过上面的比较论述，也许使我们比较清楚地认识幽默了。所谓幽默，是指人在现实生活中判明和在艺术中再现喜剧性的特征、现象的能力。纵观任何一部作品，任何一部讲演，即使它们标记着“幽默小说”、“幽默戏曲”、“幽默××”，也许它们都利用了上述的各种表现方法和情调，很难纯粹。幽默会引人发笑，但引人发笑不是幽默的目的，目的在于使你笑过之后得到深刻的哲理和启迪。幽默的作品具有这种“笑的哲人”的态度，人们可以从由幽默而产生的笑里发现严肃、高尚、美好、善良以及崇高的印迹，正如莎士比亚所说:“幽默和风趣是智慧的闪现。”

(摘自《演讲与口才》)

(插图:一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