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搏大灰熊

〔美〕菲力浦·杨西

两个加拿大青年，男的19岁，名叫麦康·阿斯佩斯莱特；女的18岁，名叫芭白·贝克。他们二人是公园一家旅馆厨房里的同事，利用假日作爬山旅行，一同攀爬英属哥伦比亚冰河国家公园内海拔2050米的巴鲁隘口。昨天的攀登本很顺利愉快，不料到了山巅，一场暴风雷迫使他们在山上的小屋里暂宿一宵。

第二天上午，雪不再下了，他们取道涧畔五公里长的弯曲小径下山，只一小时便走到了隘口的中点。二人在那里停步，靠着岸边积雪休息一会。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气温转暖。他们把外衣脱下，系在腰间，身上只穿毛线衣。附近一个瀑布汩汩作响，初融的冰雪随瀑布下坠。他们把手伸进冷水里互相泼水取乐，然后再度登程，麦康在前领路。

潜伏的危险

他们沿小径走了100米，麦康突然停步。在他们右边20公尺，有两头小熊在山涧的冲沟里嬉戏。前一天他们曾看见一头母熊和两头小熊。他们对熊大叫挥手，又从望远镜中看到母熊站立着向他们咆哮。觉得母熊有趣而不可怕，因为彼此间有一公里半的安全距离。现在，很可能有头母熊——也许就是昨天的那头——就在山脊那边赤杨树后。

麦康僵立着，盘算该怎么办。或许可以悄悄地溜过去。但他刚一举步，母熊便突由山后怒吼着冲来。芭白即刻认出那是一头灰熊——在阳光下，银色的毛梢闪闪生光。

麦康见灰熊扑来——张着大嘴，涎沫喷溅，短声怒吼。他身体一闪，躲过了灰熊的猛扑，却依然挨了灰熊一掌，打得他失去了知觉。

麦康昏迷了片刻，再抬起头来时，只见自己已被抛到三米外。灰熊找到了芭白。芭白脸朝下，静伏在雪中。庞然大物的灰熊踏着她的腿，在啃她的后颈窝。麦康本能地从腰带里拔出猎刀，狂喊着直向母熊奔去。母熊站立时有两米多高，可能比麦康重250公斤。麦康跳到母熊背上时，母熊一点儿也没动。

麦康听到牙齿啃骨头的声音，急怒交加，照准灰熊颈后一刀，深及刀柄，然后移动身躯，骑在熊背上，用力割刺熊颈。热血喷了出来。母能一声狂吼，猛地把头向后一甩，击飞了麦康的刀，击断了麦康的手腕。

这下子完了

咆哮的母熊转身以全力对付麦康。用前肢将他贴胸紧紧抱住，血腥气和熊臊臭薰人欲呕。母熊用巨掌—拂，把他的头发连同大部分头皮象假发般扫飞了。接着麦康只觉得天旋地转，被灰熊抱着滚落冲沟底。灰熊一再抓他的脸，又低头咬他的喉和肩，他软弱无力地用拳捶打母熊的鼻子，但一点用也没有。

麦康暗想:“这下子完了。”便闭上眼睛，停止了抵抗。说来难信，他一停止挣扎，母熊便放了他，只再打了他一下，接着刨了些泥土和嫩枝，盖在他身上，径自蹒跚离去。

起初，麦康不能断定自己是否还活着，只觉得手腕神经跳动，不觉得痛。他缓慢地爬上岸来，无力地问道:“芭白，你没事吧?”

芭白怕灰熊还在附近，没敢回答。她爬到冲沟旁边，看见一团血污的头发。接着，她看见了麦康。他半埋在土里，面部已被抓裂，右半边脸皮翻卷，露出筋肉，一只眼珠也几乎脱落。她叫道:“麦康，你要忍着，我去求救。”她把外套抛给他，向山下的旅馆跑去。

麦康静躺了一会，检查伤势，一只手腕不能动，一定是断了。一个膝盖掀飞了。动动舌头，碰不到门齿。一只眼睛还勉强能看。但他不敢移动头部，因为他看见一片脸皮悬垂着。他不觉得懊丧，只希望刚才发生的不是真事，是一场噩梦。

他看见背囊在不远的小径上，决意把它拿来作绷带。他吃力地挪身后退，没受伤的那只眼睛老是睁不开，不时要停止移动，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去撑开眼皮。他终于拿到了背囊，但体力已经用尽，只好躺着祈祷，不晓得还能不能活下去。

漫长的归途

芭白沿曲折的小径拚命赶路，颈部和两臂被咬伤，头发上血迹斑斑。她到了旅馆，踉跄地走进大厅，叫道:“灰熊咬伤了麦康!他不能走了，请你们去救他!”说着，呜咽起来。人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其中有公园的管理员，旅馆的职员和住客。

麦康从他那只无线电对话机所发出的嘈杂声，晓得有人来救他了。他依然清醒，已靠在树桩上坐了一个半钟头。来着是他的好友公园管理员高狄·裴徒，边跑边问道:“喂，老朋友，总是我来照料你，你还好吧?”

“我没事，只是有点饿。”麦康逞强地说，“看来这次我真糟了。高狄，我想我的手腕断了。”高狄一见麦康那白而无血的脑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灰熊把麦康的头皮连同血管一起都抓掉了，只剩下贴连头盖骨的一层薄膜。

救护员克洛夫用纱布把麦康脸上和两腿的伤口裹好后，再把他系在担架上。他们用无线电召来一架直升机，把麦康接进机中，送往莱维斯托的维多利亚女王医院。

外科医生为麦康动紧急手术，七小时才做完，缝了一千多针。一位医生后来说:“缝合麦康的脸，简直象拼益智图。”那是1971年10月发生的事。

随后，麦康转至家乡艾德蒙顿的一家医院。他不记得最初几星期是怎么过的，因为医生给他服大量镇静剂，所以他始终神志恍惚，经常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总之他一共动了41次皮肤移植手术。

后来，麦康渐渐好转，医生安慰他说:等植皮完毕拆除纱布以后，脸不会难看的。圣诞节快到了。有一天，护士正在替他换绷带纱布，因突被召唤，离开了片刻。麦康便乘机到盥洗室镜前去看看自己，镜中人实在令人恶心。医生用他手臂的肉重塑了他的鼻子，又把他腿上的皮肤移植到脸上。他没有头发，半个脸满是纵横交错的疤。皮肤还浮贴着，而且鲜红得难看。

勇气的报酬

自从这次窥望容貌后，他一连好几星期都意志消沉，不肯见父母和朋友，憎恨世界和自己。无法容忍别人注视他。连芭白寄来的信，都堆置一旁，无心拆阅，他想:世界上哪里会有喜欢怪物的人?

但芭白毫不气馁，继续诚恳地写信给他。虽然得不到回音，仍每星期写五封至七封。麦康的朋友中有些人是认识她的，他们把麦康自暴自弃的心情写信告诉她:“他自惭形秽，简直不信你会关心他。”

麦康沮丧而失望地度过了圣诞节。几天后，不料远在1250公里外的芭白竟亲自到医院病室来看他。两人相聚了好几小时，隔着绷带谈话。麦康故意表现冷淡，但他对着芭白，却无法不想起往日的缱绻。不觉寻思道:“或许她真的爱我，我不还是她在夏季所爱的那个人吗?”

1972年1月，麦康的疑虑都消失了。他收到了芭白的求婚信，她在信中直率地表示:“今年是闰年呢。”

她的深情产生了效果，麦康虽然没有答复她的提议，却答应去看她。2月，亦即被熊袭击事件发生后的第五个月，一个瘦削的人在温哥华附近的兰利堡下了火车，他满脸疤痕，步履不稳，一只手臂包在石膏模里。芭白立刻高兴地上前和他紧紧拥抱。

几天后，芭白得到了麦康的答复。那一天，麦康驱车和芭白同到兰利城内，在一家珠宝店里选购了一枚订婚戒指。芭白喜极而泣，内心的兴奋难以抑制。1973年7月21日，他们结婚了。

在那期间，麦康才知道自己的英勇已传遍了加拿大。伦敦的皇家拯援会把斯丹霍普金章颁发给他，加拿大皇家拯援会也颁给他金章，以表扬他的勇敢。他又收到卡内基英雄基金会所赠的卡内基奖章。加拿大政府决定以勇敢之星奖章颁赠给他，请他到渥太华去，由英女王正式访问加拿大时亲自颁授。

麦康和芭白在温哥华附近的索瑞镇定居。麦康主理牛顿旅馆的厨房，芭白则在一处办公室任职。除了疤痕和痛苦的回忆之外，他们似乎和温哥华的其他年轻夫妇并无不同。麦康每年整容，如今容貌已不那么难看了(医生保住了他的眼睛，不过用这只眼睛看东西依然有困难)。后来他又获得了英属哥伦比亚省卫生局2035美元的特殊赠款，供他移植头发。

常有人问芭白，她嫁麦康是不是出自内疚。他的答复是:“我爱麦康在意外发生之前，我会一辈子爱他。疤痕算得什么?人不会因疤痕而改变。”

(赵秀泉摘自《人间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