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的夜晚

1989-01-01 09:19张伯海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9年4期
关键词:电话亭小站行李

张伯海

我拎着两只够分量的箱子,肩背旅行挎包,趔趔趄趄地穿过检票口到站台的狭长楼梯,总算登上当晚6点开往华盛顿的火车。

从纽约始发的这趟火车,行程仅3个多小时,乘客看来多是短途旅行的商人、企业家或公务员,顶多随手拎一个公文包或旅行包,没有人携带象我这样多的行李。在一群步履轻快的旅客中间,我显得十分狼狈。

NewCarrollton是华盛顿前的一个小站,我是去那里看望亲戚的。由于匆忙,我在离开纽约前两天才写信通知亲戚,请他们务必到车站接我。但早听说美国邮局靠不住,一两天到达的信件有时会拖延一两个星期,倘若我的亲戚不能准时收到我的信,那可糟糕了!

车开不久,天色转暗,又渐渐变得浓黑。想到下车后一片陌生的情景,心中止不住忐忑不安。

火车过费城、巴尔的摩,NewCarrollton马上就到了。我立即全副武装——肩上背着,手里拎着,慢移到车厢门口。站台在一片耀眼的灯光中出现。我使劲地盯着站台上的人,真糟糕,竟找不到来接我的亲戚。

记不清我是怎样跩出车站的,当我把行李放在车站前的街心停下来长出一口气时,才注意到这是一个多么冷清的小站。街心只有一盏路灯,四周漆黑,尽是影影绰绰的花草树木,万籁俱寂。这恬静的夜色使我感到舒服,也使我产生畏惧。几个下车的旅客各自走开,街心只剩我一个人。这时,在浓浓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一个黑人的轮廓,他膀宽背粗,缓缓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把几件行李收拢在一起,象母鸡护雏似的守在行李堆前。我脑子里早已灌输了足够的知识:美国社会是不安全的,黑人的犯罪率最高。当这个黑人青年走到我身旁,用感到奇怪的眼光对我打量片刻之后,轻声地问:“需要帮助么?”我已高度戒备起来,装做满有办法似的回答:“不!”

我其实很尴尬。盼着来接我的亲戚没有来,眼前这位黑人疑心来者不善。天漆黑,路陌生,没有熟人,没有车,我僵在这里,寸步难行。

“我可以帮助你。”黑人又一次说,仍然是轻声的、善意的。

“不!”我再次回答,但不那么斩钉截铁了。

看来,在这里等着亲戚来接,是很渺茫的。应该打电话给亲戚,但我从没有问过亲戚的电话号码。向查号台询问,连查号台的号码也弄不清。美国的公用电话要投进25美分硬币才能使用,而我口袋里装着的,只有面值10美元的纸币。

5分钟过去,10分钟过去,一直不见有人来。黑人青年仍然伫立那里。弄不清他等什么人,还是在观察我。我就象流落荒岛的鲁滨逊,眼前这位黑人能象礼拜五那样,助我一臂之力么?困境使我渐渐清醒,除了这位使人起疑的黑人,不可能再找到其他的救星。

我试探着凑过去,同他搭话:“我到这里是看望亲戚的,但是亲戚没来接我。我想打电话给亲戚,但是不知道号码……”

“可以查询号码。”黑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街角的电话亭。

“我刚到美国,不懂怎样查询,不知查询台的号码,而且……”我有些嗫嚅地补充说:“很遗憾,我没有打电话的硬币。”

“OK!告诉我你的亲戚的名字和地址。”黑人回答之爽快,出我意外。

我把写好亲戚姓名、地址的纸片交给他,又抽出10美元纸币,不大好意思地递过去。这位黑人接了纸片,对美元却理也不理,径自向电话亭走去。望着他的背影,我心中猛地涌上一股热流,好象什么东西被融解了。这融解的大概是人和人之间的猜疑吧!我颇为自疚地想到自己多么不理解这位黑人,不理解世间到处可以找到人与人之间的同情与帮助。……

当黑人回来时,告诉我的都是让人沮丧的消息:虽然问到了电话号码,但,打电话到我亲戚家,却无人接。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尽管消息令人失望,我还是感到承受了这位黑人过多的好意。当我正准备向这位黑人请求进一步的帮助时,传来了汽车行驶声,接着,两道灯光划破夜空,一辆灰色轿车开到街旁。此后便是那么悦耳、那么亲切地用中文呼唤我名字的声

我的两位亲戚既抱憾又兴奋地告诉我:他们刚刚从信箱里取到我的信,就立即驱车赶来。信虽然到得晚了些,但还好,总算接到我。

当我和亲戚一起往轿车后兜里装行李之际,黑人青年转身朝车站走去。我多想再赶上去道一声“谢谢!”可他走远了。……我始终没有弄清,他在这样冷清的黑夜到车站来做什么。但我确信,在他黝黑的皮肤下面,藏着颗善良的心。

(插图:崔友利)(摘自《海外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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