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餐

1992-01-01 08:25威廉·萨默塞特·毛姆孙致礼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2年2期
关键词:羊排鱼子酱法郎

〔英〕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孙致礼

我在看戏的时候瞧见了她。幕间休息,她朝我招招手,我遵命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多年不见了,要不是有人提起她的名字,我怕是认不出她呢。她眉开眼笑地对我说:

“哎哟,我们打第一次见面,一晃就是好几年。光阴似箭啊!你还记得我头一回见到你的情景吗?你还请我吃了顿午餐呢。”

我记得吗?

那是二十年前,我寄居巴黎的时候。我在公墓对面的拉丁区租了一套小房间,所挣几个钱只够勉强糊口。她读了我的一本书,写信来恭维了一番。我回信说谢谢她,不想很快又收到她一封信,她说就要路过巴黎,想跟我叙谈叙谈;不过时间有限,只是星期四有点余暇;她上午在卢森堡度过,问我中午是否请她到法约餐厅吃顿便饭?法约餐厅是法国参议员用餐的地方,我自知财力不支,向来连想都没想过去那里光顾。不过,眼下我却有点受宠若惊了,再加上年岁轻,还没有学会拒绝一个女人的要求。作为本月的花销,我还有八十法郎,简简单单地吃一顿午餐,十五法郎就足够了。本月还剩两周,我要是免掉咖啡,日子还可以对付得过去。

我回信说,我愿意与我的朋友(信友)于星期四十二点半在法约餐厅相会。她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年轻,虽然仪表端庄,却并不妩媚。其实,她是位上了四十岁的女人(这是个诱人的年龄,但不会叫人一见钟情,倾倒不已)。她给我的印象是,她的牙齿比实际需要的要多,一颗颗又白又大又整齐。她很健谈,但她似乎一心要谈论我,我也愿意洗耳恭听。

侍者送来菜单,一看(菜单)价钱比我预想要高得多,我不禁吓了一跳。不过,她倒给我吃了颗定心九。

“我午餐从来不吃东西,”她说。

“哦,可别这么说!”我慷慨地说。

“我顶多只吃一样东西。我觉得如今人们吃得太多了。也许我可以来点鱼。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鲑鱼。”

唉呀,现在时令还早,鲑鱼尚未上市,所以没写在菜单上。不过我还是问了侍者,他说有的,刚买来一条漂亮的大鲑鱼,是今年买进的头一条。我给我的客人要下了。侍者问她,等鱼的时候,要不要吃点别的。

“不,”她答道,“我顶多只吃一样东西。不过要是有鱼子酱的话,倒可以少来点。我从来不讨厌鱼子酱。”

我心里微微一沉。我知道自己买不起鱼子酱,可是又不敢实打实地告诉她。我对侍者说,就来点鱼子酱。至于我自己嘛,只好从菜单上拣些价钱最低的,要了一碟羊排。

“我看你不该吃肉,”她说,“吃了羊排这样难以消化的食物之后,我真不知道你还怎么能工作。我就不喜欢吃得过饱。”

她吃了鱼子酱又吃鲑鱼,一边手舞足蹈地谈论文字、艺术和音乐。可我却在琢磨得付多少帐。我的羊排端来了,她便一本正经地冲我数落开了。

“我看你午饭吃得太多,这可不对头啊。你干嘛不学我,就吃一样东西。这么一来,你准会感到舒服多了。”

“我就准备吃一样东西。”我说。恰在这时,侍者带着帐单又走过来了。

她轻盈地扬了下手,把他挥开了。

“不,不,我午饭从来不吃东西,只是来点小吃,决不多用。即使吃这一点也只是为了助谈而已,别无其他目的。除非他们有那种大芦笋,否则我再什么也吃不下了。到了巴黎而不吃点大芦笋。走了该有多遗憾啊!”

我心里又一沉。我在商店里见过大芦笋,知道贵得可怕。我一见了就常流口水。

“夫人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大芦笋。”我问侍者。

我一心巴望他说没有,不想那牧师式的宽脸膛欣然一笑,只听他说,有点芦笋,又大又好又嫩,美极了。

“我一点也不饿”,我的客人叹息说,“不过你要坚持的话,我不妨来点芦笋。”

我要了芦笋。

“你不想要点?”

“不,我从不吃芦笋。”

“我知道有人不喜欢芦笋。其实呀,你是吃肉太多,伤了胃口。”

我们等着里面烧芦笋。我心里惊慌起来。现在的问题不是我还剩多少钱度这个月,而是我的钱够不够付帐。倘使到头来发觉短了十个法郎,不得已向我那个客人伸手借钱,那又多丢脸啊!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干。我对自己的钱数掌握得一清二楚,要是钱数超额了,我就把手往口袋里一伸,装模作样地惊叫一声,然后忽地立起,就说钱给小偷掏了。当然,如果她的钱也不够付帐的,那就尴尬了。那样一来,唯一的办法是留下我的手表,说要以后再回来付帐。

芦笋端来了。好大的笋啊!鲜嫩喷香。鼻孔闻到酥融的香味,我眼睁睁地望着这位暴食无度的女人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芦笋,一面还彬彬有礼地谈论着巴尔干半岛的戏剧动态。最后,她终于吃完了。

恰在这时,出现了糟不可言的情况。正当我们等咖啡的时候,侍者领班摆着一副逢迎讨好的神气,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手里拎着满满一篮子大桃子,一只只像羞涩的少女一样红润,像意大利地的风景画一样艳丽。不过,时下桃子还不当令,天晓得要什么价。过了一会,我的客人说话间心不在焉地拿了一只,于是这价钱我也晓得了。

“你看,你肚子里塞满了一大堆肉”,——指我那一小盘羊排哪——“再也吃不下东西了。可是我只来点小吃,还可以品尝只桃子。”

侍者送来了帐单,我付了帐,发现剩下的钱连给小费都不够。我丢给侍者三个法郎,她两眼瞧了一阵,我晓得她准是以为我太抠门了。可是当我走出餐厅时,我已经身无分文了,以后一个月的日子可怎么打发呀。

然而,我最终总算报了仇。我不认为我是个存心报复的人,可是既然神明愿助一臂之力,让我们来自鸣得意地瞧一瞧结果吧!如今,她体重高达二百九十多磅!

(乔桥摘自《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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