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美国丈夫之后

艾　薇

本文真实地记叙了主人公艾薇到美国后的感受。信还没有写完，艾薇今后的去向尚不可知，但本文却可以使我们更真实地看到外面的世界。

编者

第一封

亲爱的妈妈:

您好!

踏上飞往洛杉矶的飞机，我才真正地感到脱离了祖国，脱离了我熟悉而亲切的一切一切，我心头虚恍恍的。幸而，我身边有詹姆斯。这个人会在新世界中作为我的带头人、导师、兄长、朋友，因为他是我的丈夫。

妈妈，我从13岁起进歌舞团，开始独立生活，似乎我早就不需要倚靠任何人了。在表演艺术的领域内，我总是全力以赴。我跟詹姆斯学英语，他说我学习认真，发音很准。他在什么时候爱上的我呢?那得归功于我的表演了。那一晚，我表演《奔月》，获得了成功，观众掌声如雷。前排的詹姆斯竟站了起来，发呆似地仰看着我。在我离开剧院的时候，他站在门外等我，他说:“艾薇，我太感动了。”他紧握着我的手不放，直到我答应到他住的宾馆喝咖啡。

我们之间的交往言语不多，可是相爱的男女，只要默默相视、轻轻握手，就会心灵的电流无阻，两人的感情合一。他对我百依百顺，把我当成偶像崇拜。当他向我求婚时，我很感动。

我带着拓荒者的心情，再背上发扬中国舞蹈艺术的志愿，嫁给詹姆斯。妈，我自认为自己是幸运之星，我对詹姆斯、对自己、对我们的相爱有信心。

敬祝

平安

女儿艾薇于飞机上

第二封

亲爱的妈妈:

我是真正地“重生”了。身旁的一切都显得奇异而新鲜，我得重新学习做人做事。

詹姆斯把我带到他父母的家里，詹姆斯的妈妈把我抱得紧紧的，说:“你是詹姆斯从中国带回来的珠宝”。他爸爸低声说:“这可能是詹姆斯一生做的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了。”

在我踏进他家门之前，詹姆斯以充满歉意的语调说得让我委屈一阵，先住他父母房子内，只等他找到工作。

过去我对美国人的印象，是从书本、电影中获得的，我只觉得他们热情、坦白、爽朗、喜交友。在詹姆斯父母家住了一个月，发觉总不大对劲，詹姆斯和他父母不大讲话，一家人还要分开烧饭吃。有一次我跟詹姆斯说，我们可以为他爸妈烧一顿饭，他却叫我别管闲事。有一次我想冲咖啡，却没有牛奶，詹姆斯不声不响地开车去超级市场买，而他父母的冰箱内就放着一盒未开的牛奶。这家人虽住在一间房子内，却又像不住在一起，进进出出，有点熟视无睹。詹姆斯也似乎没有什么朋友，他整天把一堆厚厚的洛杉矶时报广告栏一项一项地看，然后坐在电话机前，一一地拨去打听。

在中国，我一直以为他是很开朗的一个人，回到美国后，他竟变得沉郁而不快。我暗中祈求他早日找到一份工作，只要他踏上正轨，就会忘掉一切烦恼的。一个男人不能没有事业。啊，妈妈，但愿一切都会好起来。

敬祝

愉快!

您的女儿艾薇

第三封

亲爱的妈妈:

当你完全倚靠一个人，而对方觉得你加给他的压力太大，而试图把你推开，你该怎么办?妈，詹姆斯没有你那么博大厚爱的一颗心。我跟他回来只两个多月，他已吃不消了。他开始以不耐烦的语气说:“艾薇，你不要再问了，我已解释过十次了。”为什么我不能问他?他是我唯一亲近的人。

妈，我有时感觉他已不再珍视我。来到美国后，我已成为无名氏(Nobody)。在中国，我是一名出色的舞蹈演员，现在我跌到社会的最底层。

妈，我从没想过来美国后，会成为他的负担。我过去是否把自己高估了?以我的舞台根底，起码可以找口饭吃。可惜我对美国太陌生了。妈，我开始感觉不安，我自问:是否走错了路?

来到美国后，我已一无所有，怪不得詹姆斯对我愈来愈不耐烦。一个人离开他的社会，便会丧失他的尊严。詹姆斯过去仰慕我，非我不娶，他爱的不是我，而是我化身的舞者。我觉得可悲的是，他对我的爱比不上您对我的百分之一。妈，母爱是多么伟大而无私，我永远感激你。

敬祝

平安!您的女儿艾薇

第四封

亲爱的妈妈:

三个月过去了，詹姆斯仍没有找到工作，这似乎已成为离间我们的张力。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费怎样省，一个月总得六七百元。他买了一辆二手汽车，已花掉二千余元。他每月付给他父母250元房租，加上汽油费、汽车保养费等。他从没有给过我现钱，我更没伸手要过。两星期前，我因过去装有子宫避孕器，子宫有轻微出血及腹痛，不得不去找一名妇科医生作检查，诊费竟是250元。妈妈，作为是我丈夫的詹姆斯，他说:“艾薇，这笔钱应该你自己付。”他的表情很认真。我气得说不出话。结果是詹姆斯硬着头皮替我付了。我告诉他，我以后会把这笔钱还给他。

我算是真正地体验到美国家庭内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我渐渐发现，他们比我们中国人计较多了。他们的哲学是，我不求你，你更不必求我。他们夫妻分得很开，关系是合伙人，这和我们中国的夫妻合为一体、不分彼此的观念多么不同啊!

敬祝

安康!

艾薇敬上

第五封

亲爱的妈妈:

我是真正地对詹姆斯了解不深，这几个月来他的不快，我以为是他求职受挫而引起的，我容忍了他，原谅了他。可是，他竟向我提出离婚。他说:“艾薇，你来后加给我很大的心理压力，我受不了。”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我说:“詹姆斯，我们已结婚了，你不是说过很爱我吗?”他说:“我发觉已不再爱你，请你离开我吧，让我可以透一口气。”

妈妈，我的心也凉了。他似乎忘了他在中国时曾有过的痴情，他似乎忘记我们是合法结婚的。原来结婚对于他，只是一纸合同，6个月后一不高兴，便可撕毁。我现在该怎么办?回中国吗?我受得了同事、朋友们的非议吗?我来美国是打算在这里落地生根的。如果他真的赶我出去，我只能流落街头。我还没有居留权，新移民法规定，我要和这个人共同生活两年，才可以取得永久居留权。

几十种念头在我的脑海里乱转，妈，那一刻我真的想到死。我整个人虚脱似的，只无力地说:“詹姆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却因此而借题发挥，大发牢骚地说:“艾薇，你的英文太差，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你不了解我，你不懂。”

我把一切的侮辱都咽下去，妈，在我最悲痛的时候，我想着您，您似乎说:忍耐一下，坚强起来，别倒下去。妈，我没有倒下去。我如哑巴吃黄连一般，承受了这冲击着我的巨浪。

艾薇

第六封

亲爱的妈妈:

我想通了，我一直是强者，我不会在攸忽之间变作一名弱者，我已找到第一份工作了，是在一家华人办的舞蹈学校教舞。

我有了钱，一切都会比较好办。妈妈，您别替我担心，我在不断地努力，我觉得这几个月英语也大有进步。有机会，我要报考这里的大学。妈，我只有把自己变作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才能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

他已伤透我的心，无论他怎样解释，我已不会像以前那么爱他或信任他。他建议我们找心理专家来解决婚姻问题。每次我们去见这名专业的心理分析员，一小时得付70元。心理辅导员认为詹姆斯是被不愉快的童年束缚，一直生活在阴影里，目前他因为未找到工作，心情抑郁，又住在父母家，更易找回过去。詹姆斯每次见心理辅导员后，心境会有一阵子轻松。詹姆斯说他父亲一向对他管束严厉。小时候他不喜欢读书，父亲用最粗的棍棒打他。

妈妈，我只能说，詹姆斯还未成熟，还不愿承担做丈夫的责任。唉，我还有一年六个月才可以获得居留权，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詹姆斯又会怎样对我呢?妈妈，不管他怎样，我会尽量容忍的。

您的女儿艾薇敬上

第七封

亲爱的妈妈:

妈妈，我已用自己赚来的钱分期付款买了一部小型旧车，我觉得自己又可行动自由了。目前我还收了几名学生学舞。我把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渐渐觉得站稳了脚跟。并不是每一个移民都会找到他的黄金梦，因为这是一个无情的资本主义社会，但只要肯付出努力，挣一口饭吃还是绰绰有余的。

詹姆斯仍没有找到工作，更令我不安的是他一点也不焦急。我和他之间，可以说已没有了夫妻关系。我早就搬到他妹妹的屋里睡。我们见面的时间很少，也不多说话。我给他做饭，只是尽点义务。

妈，有时我自问:我究竟为什么还和他维持这种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呢?我毫无尊严地依附着一个对我来说已是很陌生的人，只是为了居留权。

前天，他向我提出，想去联合国机构找一份去第三世界的工作。他说他没法在美国工作，他承受不起太大的压力。可是我的居留权怎么办?我强忍住辛酸，决然地说:“你别管我，我绝不会成为你的负累。我会自己活下去的。”他终于释然地说:“艾薇，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独立而有理性的女孩子。”

妈妈，也许他是应该走的。作为一个男人，他无法长久活在父母的屋檐下，他只有找到自己的出路，才会成长。在美国本土成长而受教育的年轻人，他们从小在物质方面应有尽有，可是在精神上，他们缺乏的是敬重、吃苦耐劳、责任感、道德心。

妈妈，我没有忘记您一向对我的教诲。我要做一个真正的中国人，一个您值得骄傲的女儿。妈，您放心吧，我会好好地活下去，并会有意义地活下去。

您的女儿艾薇

(白丁、尹相东摘自《青年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