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和“下海”的中学生

1994-08-24 06:03瑞香
中国青年 1994年7期
关键词:杨飞下海刘涛

瑞香

编者的话:北京市某中学的一个班,一年时间连续发生了三件怪事,都与经济活动有关。学生们觉得挺好玩,也想试试;可班主任却以为,自己所面临的,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她苦想了很久,试图用一种新的眼光看待它们。她是否找到了那种新的眼光呢?以下是她的教育笔记摘抄。

无头生意

今天是星期一,本来容易“乱堂”的地理课和政治课出奇地安静,以至于一下课,科任老师就纷纷跑来报喜,说了些“今天的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一类的话。中午,我照例端着饭盒走进教室。和往日打打闹闹的场面全然不同,教室里空无一人,顿有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来。我忙向课桌扫了一眼,发现只有陆凡桌上放着饭盒,我拿过去一掂,空的。平常他总是第一个把饭打回来的,今天怎么这样?正想着,我又看到铅笔盒下压着一张字条:

中午我那哥们儿要找你说道说道,就因为你昨天没有赴约。来者不善,你小心点,千万别怪我。

刘涛

看完字条,我转身便往校门口跑,刚下楼梯,就碰见宣委李娜气喘吁吁地跑来:“老师,出事了,陆凡挨打了,都动刀子了!”

我赶快跑出去,见一个高个子正在夺陆凡手里的一把切菜刀。陆凡的嘴和鼻子流着血。这时只听有人喊:“老师来了!”打架的人马上撒腿就跑,一眨眼的功夫只剩下刘涛和陆凡了。

回到教室后,我问他们:“这场架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刘涛说:“一笔生意。”问这话时,我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做生意”,才高一的学生,怎么可能?

“什么生意?”看他们一副认真的样子,我又问。“汽车生意,就是倒卖汽车。”陆凡怯生生地说。我的脑子一阵轰鸣,心想,糟糕,这两个孩子一定捅了大祸,倒汽车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们从哪儿来的汽车?又卖给谁了?他们人呢?打算多少钱出手?”我追问道。两个孩子像在懵懵懂懂中被人提了醒,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陆凡对刘涛说:“真的,我怎么忘了问你?你那批货在哪儿?”刘涛也很迷惑:“我也不知道,刚才来打架的是我哥们儿的哥们儿,其实我不认识;我哥们儿那天对我说,有一批汽车想出手,让我帮着找点人。”

“你能把经过告诉我吗?”我问。刘涛低着头说:“那天我在操场碰上了陆凡,他说他现在特想挣钱,有了钱,学杂费、零花钱什么的就不用向老妈伸手了。我说,哥们儿手里有一批汽车,想出手,你想不想干?说不定咱真能捞一笔。陆凡说:真的,那天听我舅舅的朋友说他想买车,我去说说,就算是中间人吧。成了,咱俩拿好处费。当时我们只觉得一笔钱眼看就能到手了,有想卖的,也有想买的,交易不就成了?可汽车到底什么样,在哪儿?我就不知道了。我们约好星期天上午9点在东单公园门口见面,来个正式谈判。那天,我们都去了,陆凡却没来。我哥们儿生气了,说非要教训教训陆凡不可。所以,我给他写了条子。”

“你为了什么没去?”我转身问陆凡。“我没找到要买汽车的人,想明天再说。没料到这叫失约,还挨了顿揍。”陆凡显然面有愧色。

听到这儿,我才放下心来,他们只是做了一笔糊涂生意,或者是无知的生意。我气乎乎地对他们说:“简直是胡闹!如果钱那么好挣,谁不去挣?能轮到你们吗?”两个孩子低着头嘟囔着:“老师,这回我们是栽了,没想到做生意还有那么多事儿。”

陆凡和刘涛给我敲了一个警钟。对成年人来说,这种无头生意如同玩笑,可他们呢?有人卖,又有人想买,生意便成功了。他们的简单应该怪谁呢?怪社会吗?社会不可能为了净化孩子们的成长空间,不许经商;怪孩子吗?一个毫无社会经验的未成年人,对社会事物的反应本来就不可能是复杂的,当他们面对同一件事时,成年人依据经验判断,未成年人依据想像判断。也许,我们需要做的是,适量传授一些经济知识和法则,通过教育手段补充他们的经验。

T恤交易

邓磊在班里的确是个漂亮小伙子,1.80的个子,仪表堂堂。别说女孩子对他不一般,男孩子也很羡慕他,尤其是他老穿些嘎潮嘎潮的衣服,引得班里一轮接一轮的新时尚。前些天我才知道那些服装都是他从他的叔叔——卖服装的个体户那里搞来的,而所谓新时尚,也都和他那叔叔有关。

一天,杨飞见邓磊穿一件新式T恤杉就拍着他的肩说:“喂!老兄,够潮的!多少钱?”

“25块。”“我问的是进价。”杨飞纠正道。

“这我可不知道,我说的是我老叔摊上的标价。”邓磊不紧不慢地回答。

“你回去问问你老叔,我看上这衣服了,能不能帮他卖点儿,别忘了中学生也是一大消费群呢。咱卖得便宜些,不会让你老叔吃亏的,一叫薄利多销,二叫卖得快,快!你懂吗?时间就是金钱。”杨飞越说越激动,把邓磊都说傻了。

第二天,邓磊当真拎来10件T恤衫,悄悄地把杨飞叫过来:“我老叔说,20块钱一件,如果20以上能出手,多的就归咱们,如果连20都卖不出去,物归原主。”杨飞一听来了情绪,暗自思忖:我卖23块一件,每件可以赚3块,然后我再和邓磊对半劈,值了。”

中午吃饭的功夫,他俩趁老师不在,往各班一溜达,没费吹灰之力就把T恤卖光了,每人各挣了十几块。

这件事是一个星期前邓磊的同桌对我说的,他还要我保密,最好别干涉他们。当时我真有些担心,如果这样下去,全班同学都做起生意来可是件不得了的事,我问他:“同学们对这种事怎么看?”

“那有什么?商业不都是这样吗?买东西就该让卖的人赚到钱,这是天经地义,如果钱让自己的同学赚走了,不是更开心吗?这叫互助互利。您问我是不是也想做生意,人各有志,我对商业不感兴趣。”我摸不透他这番话到底是蒙我,还是真心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私下里观察,发现邓磊和杨飞又卖过一次圆领衫;还有一个男生倒卖过一批山地车,据说他是帮舅舅干的,大约分给他200多元。但大部分同学依然如故,做生意并没有形成风气,看样子好像也不会。中学生真变了,他们更看中根据自己的能力和条件选择自己的行为;更追求人和人之间选择的差异。也许,真正需要改变的是我,是我的旧思维习惯——一个人做了什么,大家就一定会成为什么,结论是,必须禁止什么或提倡什么。

其实,很多情况下并非如此,对孩子们也不例外。

1000元的诱惑

开学一周了,孙雨和柳云的位子还是空着。

那天,两个孩子的家长都来了,而且各拿着一张内容相同的借条:“爸爸、妈妈:暂借300元钱,等我混出模样来,一定加倍还您,请不要四处找我,你们是找不到的。”家长说,这两个孩子一放假就没见到人影,起初以为是去旅游,没在意,一个多月过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平时,我一直很喜欢这两个学生,尽管他们的学习成绩不好。孙雨很乖,每次放学、搞活动他总是最后一个走,关窗、关灯、锁门;外出旅游,他从不乱花一分钱,每次交学费几乎都是用自己积蓄的零花钱;柳云很文静,听课、做笔记数她最认真,她的学习成绩差显然是智力因素,或方法不当。我总对他们说,念书和做人不一样,书可以念不好,但人必须要做好。他们的出走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心里乱得很。一个多月的时间,两个孩子跑到哪儿去了?他们住在什么地方?会不会被坏人骗走、利用?他们又是一男一女,会不会再出现其他的事?我满腹狐疑。当天就跟校长汇报了,还给报社打了电话,希望他们能发动社会帮我们寻找。

两天之后,当我正要讲完一节课时,突然发现门外站着孙雨和柳云,每人背个大包,满身尘土,现出很疲惫的样子。我顾不得还没下课,跑出去迎接他们。

我万万没想到他们出走的主要目的是挣钱。

去年,孙雨收到他小学同学从东北边城寄来的一封信,说他初二没上完就退学参加工作,现在一个月可以挣1000多。这封信给孙雨一个强烈的刺激,他想,与其在学校苦读而毫无结果,不如去外边闯一闯,有把力气,怎么着也能混出模样。而柳云呢,烦透了老娘的说教,一心想摆脱家长的管束,她觉得,如果经济上不独立这就是空想。当他们各自畅谈了自己的想法后,决定去投奔那位远在东北边城的同学。

他们终于跳上了北去的列车,一路上几乎都在为一个月后拿到1000元工资而兴奋,柳云甚至把1000元钱如何分配,买什么东西都规划好了。

他们在一家毛毡厂落脚,每天用很重的大刀剁麻袋,一会儿手就起了泡;做毡子时要把成团的棉花用机器打散,这是最脏、最累的,每次他们都要全副武装,8月的大热天,一头扎在棉花堆里实在不好受,可一干就12个小时,下了班还要自己上街买菜做饭,按柳云的话说,“那叫个俗”。可是他们一想到月底就会拿到1000块钱,什么都忍了,他们说,当时只相信一条:“卖力气一定可以挣到钱。”

他们终于等到了发工资的那一天。两人接过钱一数,只有280元,他们不相信,一连问了两遍,得到的回答是:产品没销路,能发这些就不错了。当他们付完两人各自的房费,还清了欠朋友的菜钱后,剩下的钱已经不多了。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社会并没有那么多浪漫的事、像书里讲得一样的事,挣钱也并不简单,光有力气挣不来钱。”

拿到工资后的第二天,他们被解雇了。理由很简单,工厂已经养不起太多的工人。那天,他们真的没了办法,孙雨说,“柳云一个劲儿地哭,我连一句劝她的话都找不出来,我比她还没招儿,当时,我真想一下子见到老师和同学们。”

事情总算过去了,可我心里还是觉得并没有完结。在今后的几年中,有他们这些想法的孩子肯定会增加,希望和大人们一样挣钱,渴望在经济上独立。这种要求对十六七岁的青少年来说到底是福是祸?我还判断不清;而教育者对此应该怎样施教,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猜你喜欢
杨飞下海刘涛
助人为乐的刘涛
Single-beam leaky-wave antenna with wide scanning angle and high scanning rate based on spoof surface plasmon polariton
Numerical analysis on the effect of process parameters on deposition geometry in wire arc additive manufacturing
卵巢甲状腺肿影像学分析1例
疫区之恋
Phase-related noise characteristics of 780 nm band single-frequency lasers used in the cold atomic clock∗
刘涛:成为更好的自己
FORBIDDEN MONEY
Forbidden Money
蒸发波导下海杂波对雷达探测的影响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