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生命里的血和泪

1996-08-28 03:47袁怀君
中国青年 1996年8期
关键词:春兰建国老伴

袁怀君

本来,他不想让父母知道

顺着山路走到村边,远远地,谢建国看见自己家的院门了,他轻轻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妻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妻子彭春兰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她用手擦净了脸上的泪。两人彼此看了一眼,都尽力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

昨天他们就商量好了,这件事,一定要瞒着两位老人。

刚到院门口,老母亲从院里急步迎了出来。“妈,我……”谢建国刚刚做出来的微笑凝在脸上。他发现老人家的眼睛已红肿起来了。“孩子,你的命咋就恁苦呦……”老太太一把抱住儿子,大哭起来。“妈,我……”从昨天就想好的宽慰母亲的话都哽在喉咙里,他只能尽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平日也不多话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紧锁,嘴唇咬出了血。

妻子再也忍不住了,几步跑进屋里,用被角使劲捂住嘴。

什么也瞒不住两位老人了。

谢建国是四川省云阳县小江中学的一位山村教师,今年34岁。

从1993年起,他一直感觉身体不适,头晕、呕吐、吃不下饭。几次到乡卫生院和县医院作检查,结果都是“乙肝”。药也买了不少,只是越吃病越重。

1994年8月,他的病情开始恶化,一连好几天都是吃啥吐啥,手脚也开始浮肿。到最后,连走路都困难了。29日,妻子陪着他到万县市医院检查。

20天后,一纸诊断书摆在他们面前:“肾功能衰竭,需转上一级医院进行肾移植手术。”医生告诉他们:“要治好这个病,医药费至少得30万!”30万,他们无法想像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数目,甚至根本没有来得及想,因为谢建国必须立即出院。20多天的住院检查,家里的钱都花光了。

“没那么严重,回家吃点中药就好了。”谢建国安慰着流泪的妻子,尽管他心里很清楚“肾功能衰竭”意味着什么。

本来,他不想让年事已高的父母知道这一切,但前来探视的老师还是把话传了回去。

父母跪在了儿子的床前:换我的肾吧

从别人那里听到儿子的诊断结果后,谢建国的母亲有好几天几乎是粒米未进,每天只是站在门口,等着儿子回来。老伴谢显森也常常一个人蹲在院子里抽闷烟。

一辈子务农的老夫妻不知道“肾功能衰竭”“尿毒症”是什么,他们只知道儿子的肾坏了,只有换一个肾才能活下去。

“孩子,要换肾,就把妈的肾换给你吧!”看着床上浑身浮肿的儿子,母亲的心都要碎了。

“妈,您都那么大年纪了,这怎么能行!”病床上的谢建国流着泪直摇头。

救命要紧,这事绝对不能依着孩子。两位老人听人说,要换肾,血型还得和儿子一样。于是这对已经年近花甲的老夫妻,瞒着儿子,一路搀扶着,到县医院去验血。

化验单出来了,母亲和儿子的血型相合。回来的路上,一个多月来,两个老人第一次笑了。

妻子彭春兰也和丈夫去了一次县医院。她知道,要救丈夫,这个家里只有她献肾最合适。但化验结果是她的血型与谢建国不合。她不甘心:“医生,会不会是查错了,求求您,复查一下行吗?”再次检验的结果与第一次一样。她是一路哭着回来的。

几天后,谢建国的病情急剧恶化,但他仍死活不同意换父母的肾。

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儿子在自己的面前死掉。两位老人双双跪在儿子的床前:“建国,爸妈都不中用了,能把你救活了,我们死了也才能闭眼啊!就把我们的肾换给你吧!”“爸爸,妈,我怎么能……”谢建国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跪倒在父母面前。一家人抱头痛哭。

父母带着谢建国去了医院。可是不论两位老人怎么乞求,医生坚决不同意做这个手术:“你们年纪太大了,这个手术很危险,没人敢这么干!”

两位老人真正绝望了。

人世的轮回,为何这般残酷无情

亲属里没有合适的肾,唯一的办法就是买肾。而买一个肾脏,即便以最低的价格,也得10万元。哪里去找那么多钱?

谢建国所在的学校从相当紧张的经费中挤出了9800元,同时又替他担保,到信用社贷款5万元。县公费医疗办公室得知情况后,分4次拨款3.1万元。但还差1万元。

家里所有能卖钱的东西都卖了。一家人又四处找人凑借,终于凑足了买肾的钱。

1994年10月17日,谢建国住进了重庆市医院。

10万元钱交上去了,但医生说,合适的肾还没有,得等。

1995年1月14日,彭春兰看着丈夫被推进手术室。她听人说,有了肾脏,并不意味着就能救活丈夫,移植手术也是相当危险的!把丈夫送进手术室时,她还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手术室的门一关上,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建国,你要挺住啊!”手术进行了4个小时,但她感觉这4个小时甚至比4年还长。

手术室的门终于裂开了一条缝,她一下子扑了过去:“医生,手术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你放心吧!”

彭春兰腿一软,瘫倒在走廊里的长椅上。

谢建国住院以后,家中的老母亲彭时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饱饭,心中老是惦记着儿子。她时常自言自语,唤着儿子的名字。终于,她病倒了。

老伴劝她去医院看病,但她不去:“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钱还是留给建国吧!”但谢显森怎么能看着老伴不管呢?他偷偷地借钱给她买回些药,放在床边。可彭时珍发现后,将药摔到地上,40多年了,她第一次对自己的丈夫破口大骂。

谢显森什么也没说,蹲在地上,由着她骂。他知道老伴全是为了儿子。他只能流着泪在心里默问:“老天爷,你怎么就不开眼呐?”

1995年3月12日。谢建国要出院了,但还有一笔住院费没有着落。谢显森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伴。一直卧病在床的彭时珍,那天很高兴,脸色也似乎比往日要好,她很快就可以看见自己的儿子了

这一天谢显森到外面去借钱,家里仅留下6岁的孙女照料奶奶。可当他疲惫不堪揣着刚刚借来的钱回到家时,看到小孙女正抓着老伴的手,哭叫着奶奶。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四处奔走为儿子借钱时,病重的老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儿子终于挣脱了死神的魔掌,但母亲却踏上了黄泉路,人世的轮回为何这般残酷无情?

谢建国出院回家了,他第一眼看见的是母亲的灵堂。

给母亲下葬回来,谢建国在母亲的床前跪了整整一宿。

妻子要走了:“有我在,就有你在!”

彭春兰走了,这个从小就没出过远门的山里的农家女,一个人去广东打工。

手术移植成功,并不意味着谢建国的病已经痊愈。出院后,他必须长期服用环孢素A等药物。但一瓶环孢素A就要2030元,而且只够吃20天。按现行药价计算,三年内谢建国还需要药费近8万元。而此后每年还需药费4300元。这些药不能停用或少用,否则,肾脏移植将前功尽弃。

手术花去了9万余元。出院后,彭春兰请熟人担保,又去信用社贷款2.5万元,替丈夫买回了药。至此,他们已欠债8.5万元。药还得继续买,而贷款的利息每月就得1000多元。

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就是谢建国那一份少得可怜的工资,根本无法偿付药费、债款。彭春兰决定外出打工给丈夫挣药费:“建国,你放心,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把你治好。你在家安心养病,有我在就有你在。”

临走前一天晚上,谢建国抱着妻子痛哭不止:“春兰,我对不起你呀。为我你已经吃了那么多苦,我几辈子也还不起欠你的情啊。”

彭春兰在广东中山市一家制衣厂里

找到一份工作,每月仅有500元工资。为了省下每一分钱,彭春兰每天只吃方便面,而且常常是一天只吃两顿。每月她都要把节省下来的工资寄给丈夫。

春节到了,中山市的街头反倒较平时清静了许多,各地来打工的人都回家去与亲人团圆了。

彭春兰没有回家,一是因为回家要很多路费,二是因为春节加班的工资要比平时高许多。

大年初一一大早,她就跑到街上,给住在学校的丈夫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建国,我是春兰。过年了,给自己做点好吃的……”话说不下去了,她已经哭出了声。

“春兰,过年了,不哭……”谢建国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10分钟的长途,两个人没能说上几句话,有的只是两人怎么也止不住的哭声。

从腊月廿六到正月十五,彭春兰没日没夜地加班挣了1000元钱。捧着妻子的汇款单,谢建国哭成了泪人。

60多岁的老父亲也去南方打工

春兰到外地打工快一年了,但她每月寄回来的500多元工资连还贷款的利息都不够,而她临走前买的药只够谢建国吃到年底。谢显森老汉坐不住了。

一天,谢建国忽然发现老父亲在偷偷地整理行李,“爸,你这是要到哪去?”

“建国,我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我想在活着的时候,再帮帮你。”父亲说,他也要去南方打工。

谢建国流着泪跪在白发苍苍的父亲面前:“爸,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别去行不行?”但他劝不住父亲。

1996年4月18日,60多岁的谢显森老汉背着行李,一个人上路了。

谢建国面对山路上父亲远去的背影长跪不起。

他有好几次想一死了之。“我与其活着这么折磨人,还不如死了好!”但他又觉得那样对亲人似乎更加残酷。为了给自己治病,他们已经吃尽了苦头,死了,对自己也许是一种解脱。但父亲会怎么想?妻子会怎么想?假若母亲在天有灵,她又怎能原谅自己呢?

在广东打工的人群中,又多了一个60岁的四川老汉。他在一家工厂里做清洁工,平日里少言寡语,似乎只知道拼命地干活。每天他只吃两顿干粮,晚上,就在工厂里一间没人住的潮湿的旧屋里打地铺。人们听说,他出来打工,是为了他患病的儿子。

每到月底,他都要到邮局去,把辛辛苦苦挣来的工资,寄回老家,寄给他的儿子。每次从邮局里出来,他的疲惫的神情间总会有一丝略带满足的微笑……

时至今日,谢建国的妻子彭春兰和60岁的老父亲谢显森仍在沿海城市打工。

(责任编辑:耿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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