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无量选英才

1997-03-31 08:03
知识窗 1997年10期
关键词:高考制度弊端统一

主持人:刘蓉玲。江西教育学院附属实验学校中学一级教师,本刊特约主持人。

讨论人:刘海峰,厦门大学高教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全国教育考试暨自学考试研究委员会委员。

程熹:南昌大学人文学院社会经济史博士。

主持人:自一九七七年拨乱反正,全国恢复统一高考制度,至今整整二十周年。二十年来,先后有5800多万人次的考生报名参加考试,录取了1100多万人,现已有800多万人毕业,还有300万在校大学生。统一高考,作为一种选拔人才的制度,在促进人才成长、推动全民族文化的发展方面,可谓是功德无量。同时,我们又不得不看到,与它密切相关的社会弊端也是日见显然。近些年,已有不少人士提出必须对统一高考动大手术,甚至另辟路径。统一高考这一上关国家政策、民族前途,下系民众个人命运的制度还要不要坚持下去,怎样才能更好地坚持下去,已成为各界人士乃至千千万万学生、家长、老师们关注的重大问题。

恢复高考,功不可没

刘海峰:我认为,我们现在对统一高考制度恢复二十年来的功绩评价是偏低的。高考制度的恢复实际上并不止是使教育恢复了正常秩序,更是带动了整个国家由乱而治。人心向学,人心思定,学生稳定了,社会上的知识青年稳定了,整个社会才有可能稳定下来走上正轨。自那以后,每年都有数百万青年学生为参加高考努力学习,被“文革”摧残的文化教育很快得到复兴,全社会的读书学习的热情在统一高考这一制度的促进下,得以持续发展。我们曾担心的文化断代的问题,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恢复高考的另一大功绩,就是选拔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特别是那些平民百姓的子女进入高等院校培育深造。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成了社会发展的栋梁。今天各行各业,特别是科研机构、文化教育和政府部门,绝大多数骨干力量都是这些年来毕业的大学生。

程熹:对高考制度的评价,应放在一个更为广泛的视野中进行。一九七六年底,“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但它对社会的压力依然巨大。对教育界和知识分子的“两个估计”依然具有压抑拨乱反正的力量。邓小平同志再次恢复工作,当时阻力极大,他坚持原则力主恢复高考,这才有一九七七年冬季的全国统一考试。实践证明邓小平同志是正确的,不仅使全国的高等教育和中小学校教育开始走上正常轨道,而且促进了在理论上对“两个估计”的否定。教育搞上去了,人才不断地培养出来,国民经济也出现了新气象。千年之计,教育为本;国家百业,还是教育为本。“文化大革命”中,由于把解放以来“十七年”的教育认定是基本上由资产阶级所控制,是“资产阶级教育黑线”,把广大的知识分子认定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那么,在由谁来从事教育和接受教育的问题上就出现了唯出身、唯政治的现象。“文革”中的高校招生把考试和考试成绩弃之一边,狠加批判,新的等级划分把人分成了有资格读大学和没资格读大学。高考制度的恢复,强调了人的平等权力,以学习知识的程度(成绩)来作为衡量考生能否入学的标准,终于把人平等看待。这是恢复人格、恢复人的尊严的胜利。这才有人才辈出的环境,这才是民族兴旺的保证。

我很同意刘海峰教授的看法,我们现在对恢复高考功绩的评价是很不够的。就从高考制度对社会教育的领域来看,我们不仅可以从升入大学的考生经过深造后在社会各个领域发挥的积极作用来评价高考在选拔人才方面的功绩,还可以从更多的因各种原因未能升入大学的考生对社会的积极作用来评价高考对促进人才成长所起到的巨大作用。恢复高考初期的那几年。录取比例在18:1左右,最近几年保持在3:l左右,也就是说,应考的考生数量远比录取额大。二十年来,4000多万落榜生中的绝大多数并没有因落榜而灰心丧气,他们在应考过程中学到的文化知识也并不会因未能升入大学而失去效用。一个民族的文化整体素质,也是由他们不断地进取积累起来的。另外,恢复高考,不仅建立起全国性大规模统一考试录取高校学生的制度,而且促成了其他类型和方式的选拔人才、确定知识水平的考试制度。如影响巨大的全国自学考试,又如近几年发展起来的公务员考试、律师资格考试、会计师资格考试、职称外语考试等等。可以说,统一高考制度的恢复,复苏了社会对统一考试这一比较公平、公正制度的认同。

刘蓉玲:但是,统一高考这根指挥棒在指挥着人们学知识、走正道的同时,也指挥着中学的教育唯高考为上。只抓学生的分数,片面追求升学率,导致教学在分数的竞争中使学生负担过重,综合素质偏低;择校而读、择师而学、乱收费、乱办学的现象也越来越严重。我们该如何客观地面对这些问题呢?

弊端并不在高考制度本身

刘海峰:的确,自恢复高考制度以来,我们的教育出现了相应的一些弊病。正如刚才刘老师说的那样,由于考试的形式标准是分数,人们都去追求分数了,以致于学生不堪重负。自“素质教育”提出来后,更有不少人把“应试教育”的危害归之于高考制度。还有人认为全国统一高考是计划经济的产物,不适应市场经济的要求。“问题”是够严重的。但我认为,这些弊端似乎都与高考有关,但其根源并不在于高考制度本身。任何一个社会,都需要有一种选拔人才以应社会之用或测试个人知识水平的制度。相比较推举制度,考试制度要公平、公正得多,可比性也强。现在很难找到比考试制度更为公平的竞争。

程熹:高考制度恢复二十年来,虽然在某些地区、某些环节由于别的弊端的侵蚀,如风气不正导致组织不严、操作违规,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总的来说还是实施了公平、公正的原则。而曾有过的推荐保送方式,现行的诸如三好生加分的方法,都由于可比性不强,易于在权力和金钱面前放弃原则,或好景不长,或正在受到更为激烈的社会批评难以坚持下去。这很可以说明弊端的根本所在。

刘海峰:再者,统一高考并非是计划经济的产物。国家根据财力制定高校新生录取数额与计划经济不是一回事。世界上许多市场经济发达的国家与地区同样采取统考统招的考试制度。英国以前只有一些地区性的考试机构。最近已成立了全国性的考试委员会。日本近年来适龄青年减少,而参加大学招生第一次共同考试的人数却有所增加,原因是有一些私立大学自愿加入全国统考。而以往前苏联实行计划经济,却从未实行统一高考;现在,一贯单独招考的俄罗斯在发展市场经济的今天却积极推广统一测试制度。我国的台湾从一九五四年以来也实行大学联合招生考试,虽然在一九八四年进行了一次针对片面追求升学率弊端的改革,但统一考试的格局至今未变。既然统一考试不失为较为公平、公正的制度,那么弊端来自何处呢?南宋朱熹曾对当时科举的弊端作了一个分析,很有道理:“非是科举累人,自是人累科举。”高考弊端也是这样生成的。全国统一高考并不是要求全国的学子都去参加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实在是人们自己把自己的

出路限制在高考这座独木桥上。现在,成人高校、自学考试等多种高等教育形式为广大青年提供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而参加高考的学生仍要选择激烈竞争的这一条路,主要还是认为这条路前途最好。因为竞争过于激烈,问题便随之而来。

程熹:这又得寻究到我们这个社会的文化传统与现实原因上来。历经1300年的科举制度在打破门阀贵族对仕途垄断的同时,又形成了“学而优则仕”和“官本位”的社会价值观单一的取向。通过考大学谋求“干部编制”和“城市户口”是传统价值观在今天的重现。而现实中并非条条道路通罗马,加上重学历文凭轻实际才干的机制,使青少年及其家长们看不到除了高考之外还有更广阔的人生之路。即使在实行大学生毕业不包分配和读大学需交纳一定的费用政策之后,传统的价值取向仍对现实产生着巨大的驱动力。与其说高考是一根指挥棒,不如说传统与现实的价值观是“无形的指挥官”。倘若我们的社会机制能给广大的青年更多的公平、公正的竞争机会和发挥各自才干的用武之地,倘若我们的“官”真正是“公务员”而不是特权所有者,千军万马就会去走千条道路。

刘蓉玲:不过,近几年来,随着我们国家社会经济的发展,高考录取名额增多,而考生数量相对稳定,争过独木桥的现象也缓解多了。特别是北京、天津、上海三市,录取比例达到1.3:1左右。但从总体上看,人们仍旧感到高考对考生的压力是巨大的。两位先生的意见是认为全国统一高考的制度应该坚持下去,那么,在坚持的同时。又该作哪些方面的改革或改进呢?

高考制度需要不断改革

刘海峰:我主张坚持统一高考,首先是反对轻易地否定甚至推翻高考制度;其次,又认为统一高考不应是一成不变的,从考试科目内容到命题形式等都要积极改进;统一高考也不一定非要全国永远都是一张试卷。

程熹:一种制度是好是不好,合理与不合理,都是相比较而言。再好的制度也有产生弊端的可能,再合理的制度也有不断改革的必要。高考制度是目前比较合理的选择人才的制度,它的改革也势在必行。目前,已有不少人士提出了改革的方案。

刘海峰:我们不妨来看看当前引起人们注意的几个方案。有人提出废除统一高考,让各个高等院校自己单独开考。理由是既可以扩大各校的自主权,也可以给考生多一些选择机会。北京大学对此算了一笔帐。单独招考,从命题、印发试卷到评卷、录取等各个环节,工作量不知要增大多少倍。即使是委托各地招办主持监考,整个招考工作的费用将成为一笔沉重的负担。更严重的问题是考生的学习负担未减,再加上东奔西跑重复报考的经济负担,考生更不堪承受。而考生的选择机会并不见得有所增加,因为各个学校的招生数并不增加。少数成绩好的考生可能会考十所中十所,这又带来一个问题,就是考生的到校率降低,因为得到十所学校录取通知书的考生只能选择一所学校,这意味着另外九所学校录取工作处于被动,更多的考生失去选择的机会。全国一千多所高校各自命题,印发试卷,也势必大大提高泄题的可能性。泄题的可能性越大,考试的公正、公平性越小。各高校都单独招考,不仅导致重复浪费,命题水平和考试质量也很难与统一考试制度下的命题的权威性、科学性相比。考试首要的是以公平为原则。还要考虑规模效益。各校单独招考既不可能做到一致公平。更谈不上效益。只有大规模的统一考试在相当程度上兼顾到了二者。

程熹:还有一种提法是减少考试科目。以减轻考生的学习负担。这种提法在看到“高考是指挥棒”的同时,又忽视了这根指挥棒的作用。我们的中学教学有一个很简单的逻辑:考什么教什么学什么。生物科的考试分量减去之后,还有多少中学把生物当一门课来认真教的?学生的负担不依然如故吗?科学家们已发出呼吁。要求重视中学的生物教学,否则,进入二十一世纪,我们将在这一重要的现代科学领域落后别人一大截。至于理工科学生不会作文,文科学生缺乏起码的自然科学知识已是常见的综合素质偏低的现象。

刘海峰:又有一种提法叫做“宽进严出”,主张高等学校尽量向适龄青年开放,即“宽进”;在学习期间教师严格要求,用高淘汰率来保证毕业生的质量一,这便是“严出”。国外不少学校也是这样做的。但我认为,“宽进严出”在中国很难实行,勉强推行“宽进”。很可能导致“宽出”,其后果是教育质量严重下降。主要原因就在于我们传统文化中的人情、面子、关系都足以破坏“严出”的机制。大学中能够坚持在教学过程的各个环节铁面无私严格把关的教师太少,“六十分万岁”不只是学生一方面造成的。大多数教师谦和善良,温柔敦厚,决不会为了一两分而让一个马上可以拿到干部编制、城市户口甚至铁饭碗的青年丢了灿烂前程。而现代的大学生已经从社会上学到了各种各样的“公关”手段,和善的老师并不难“攻”下来。至于权力和金钱,对“严出”的威胁更大。

程熹:特别是当前,经费拮据的高等院校在应付社会各种势力时已是仅剩招架之力,还有多大的气力为坚持“严出”而得罪方方面面?“严出”倒是很有可能成为高校与社会各方面交易的一种资本。

刘海峰:八十年代后期,不少高校推行中期选拔或中期淘汰制,并被作为一项重要的高教改革措施加以宣传。然而,这一好的措施终不能抵抗人情、面子与关系,或流于形式如同虚设,或无疾而终。不见下文。

刘蓉玲:你们的意思是说,只有在重人情、面子和关系这些社会干扰的风气得到改变之后,才能实施诸如“宽进严出”的改革。那么,在现阶段,我们可以做哪些工作呢?

刘海峰:高考改革可做的工作很多,比如命题方面,考试内容应加大对考生分析能力和综合运用能力的考查,避免钻牛角尖的题目。这也就可以指挥中学的教学少一些怪题、偏题,减轻学生的负担。在考试的方式上,一方面坚持统考的录取标准,另一方面可以在一些高校试行复试;复试可采用面试的形式,内容可以由各个学校定。这不仅给了学校主动权,也促使考生注重自己多方面综合素质的培养。日本的大学录取采用的就是这种方式。我国研究生人学考试也在统考和单考相结合的笔试初选后采用这种面试方式。统一考试也不一定是全国性的,将来也可以考虑采用各大区或各省考,因为中国是一个大国,各地区发展不平衡不仅表现在经济上,也表现在文化教育上。这也是中国的国情。当然,并不是说现在就应走分省统考之路,因为分省考也有重复浪费问题。

高考制度是目前比较合理的一种选才制度,不要随意地否定它,而应改进它,让它更好地为社会的进步服务。只要坚持改革,高考制度就能克服或减少弊端,继续发挥巨大的作用。

程熹:从另一个角度上看,高考制度恢复二十年,千千万万的考生、家长、教师热衷于它,也是相信它、肯定它的一种表现。如果它的主流是不公平不公正不科学的,人们早就抛弃它了。现在人们对它还有这样那样的批评指责,是期望它能在现实中得到改革与完善,更加公平、公正和科学。这也是高考制度必然坚持下去的重要社会基础。

(责任编辑/韩春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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