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们要把你扶上手术台

胡志强

无私的关怀、坚贞的情爱、苦难中的亲情、长久的奉献;

回肠荡气的故事,耐人寻味的生活,可亲可敬的人物;

请千许我们这些发生在平凡普通青年身上真实的人生故事,

让真情滋润更多的心灵

1996年12月1日,湖北宜昌县雾渡河镇观音堂村。晨雾尚未散尽,农家女朱可珍的声音穿过菜园,传到正在浇地的弟弟那里:“科学,吃早饭吧!到县城的车快来啦。”她回转身来,又一次细细地察看弟弟的行李,一切都准备妥贴了,最后她找来针线,将弟弟装着600元学习费用的布包,密密地缝了起来。

弟妹们围着饭桌坐定,朱可珍轻轻喘息着捧出一个喷香的大蛋糕,那是她为了给弟弟朱科学过生日特意托一个过路司机在宜昌买的。朱可珍用筷子夹了一大块放到弟弟碗里,朱科学看着金黄松软的蛋糕,哽咽道:“大姐,买这干嘛?这些年,你花在我身上的钱,足够你到武汉动手术用的……”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朱可珍的脸上淌下来。是啊,5年来,她用赢弱的身子撑起了这个家。这几年,她花在家里和弟弟身上的钱,足够自个儿动手术,寻回她的健康……回顾过去的岁月,那是一杯用酸甜苦辣酿成的浓酒。

牵着弟弟妹妹的手

1987年那个瑟瑟的秋天,常年瘫痪在床的母亲病逝了。开朗的父亲从此郁郁寡欢,常闷闷地干活,闷闷地咂酒。当时16岁的朱可珍,能干伶俐,她勤快地料理家务,照顾弟妹。本来困顿的日子,在她悉心照料下,渐渐地有了笑声。

天有不测风云。不知从何时起,朱可珍稍稍干点力气活,脸和手便发乌发紫,胸也闷得几近窒息。1991年6月,父亲陪着身体日渐虚弱的朱可珍,几经辗转,来到武汉协和医院,专家诊断朱可珍患有“法乐氏回壁症”,手术费用要8000元。8000元!这对一个一分钱都揣得出水来的山里人家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回到家,父亲不思茶饭,神志恍惚,日日以泪洗面。不久,精神崩溃的他跑进丛林深处,服毒自杀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刚刚20岁的朱可珍欲哭无泪。夜很深了,她颓然倚在床头,思前想后。面对降临面前的不幸,她真的不想再活了!让这奄奄病体和困苦的生活一起了结了吧!她闭上了眼睛。可一睁开眼,她的视线又被弟妹们熟睡的脸庞扯住了。她面色苍白,心如刀绞

以后的日子,朱可珍暗暗地为自己设计了未来:病是没钱治了,再熬几年,给妹妹安个家,供弟弟读完书,自己好好下一回馆子,穿得漂漂亮亮的,游一趟向往已久的三峡,然后,在神女峰下投江……主意已定,朱可珍默默地承担起教育抚养11岁的弟弟和14岁的妹妹的重担,开始人生长河的艰难跋涉。

每天,天未破晓,朱可珍就拖着病弱的身子,揉着眼睛起了床,开始种地、砍柴、烧火做饭,浆洗缝补。忙完一天的活计,就着昏暗的灯光,她还得辅导弟妹的功课。一天早晨,弟弟一反活蹦乱跳的常态,支吾着不肯上学。朱可珍一问,原来学校要开运动会,他想让姐姐给买双运动鞋。朱可珍正为没钱买米发愁,就对小弟好言相劝:“等姐姐手头有钱了,一定给你买。”哪想一心想要双白色运动鞋的弟弟大哭大叫,赖在地上不起来。朱可珍又气又急,顺手拿起一根棍子,在弟弟的屁股上猛抽了几下,弟弟哭着上学去了。深夜,朱可珍发现弟弟熟睡的小脸上,静静地挂着几颗泪珠,她心一紧,轻轻地用颤抖的指尖为弟弟拭去委屈的泪水。第二天,朱可珍跪在父母坟前,抹着眼泪向父母一遍又一遍地保证:往后再不打弟弟了。

快过年了。村里人家磨豆腐、杀年猪,而朱家冷冷清清,毫无过年的样子。弟妹凄惶地偎在灶角,眼巴巴地看着姐姐……朱可珍心头一酸,她找邻家阿姨借了100元钱,到镇上置办了年货。当她拎着大包小包走近家门,早已候在稻场上的弟妹,欢叫着拍起了小手:“姐姐买年货回来啦。”年三十这天,她起了个大早,将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张罗起了年饭。窗外,点点雪花似一个个快乐的小精灵在舞蹈,弟妹穿着新衣新鞋,在门前的雪地上奔跑,尽情地撒野欢叫;室内,年火篼子“咝咝”地漾着笑意,好不热闹。菜倒进油锅里,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朱可珍深深地吸了口气,一种极质朴的暖意充盈着她年轻的心,她想:日子这般红红地过多好啊!

眨眼间,到了割麦插禾的春耕时节。邻家的稻田已是一片新绿,而朱家的秧苗还在苗圃里。那天,朱可珍沐着细雨,颤颤地挑着一担嫩嫩的秧苗,走在阡陌小道上。忽地,她脚下一滑,连人带秧栽进邻家的稻田。恰巧,妹妹放学路过,连哭带嚷将泥人般的姐姐扶起,姐妹俩哭成了一团……自此,妹妹怕姐姐干活时有个三长两短,执意辍学回家,要用嫩肩匀一些姐姐肩头的担子,让姐姐喘口气。

这年,由于虫害,朱可珍家的粮食比往年少了一半。本就困顿的日子,这下更难捱了。怎么办呢?朱可珍的视线被家门前宜秭公路上来来往往拖磷矿的车所吸引,她不由得灵机一动,就在路边设个加水站吧。

在乡邻的帮助下,水站很快搭起来了。在决定谁去水站时,姐妹俩起了争执:姐姐心疼妹妹年幼,要妹妹去;妹妹说姐姐患有重病,她不去我于心何忍?一旁的村支书大为感动,一锤定音:姐姐去加水站,妹妹种地,要是忙不过来,村委会安排人手帮忙。

从此,宜秭公路上,多了一个加水的姑娘。日子一长,往返于武汉、宜昌、秭归的司机们,都知道了朱可珍的情况,他们总是绕到朱可珍那里加水,还建议她设个小摊,卖点儿点心、烟、饮料,添些收入。久而久之,朱可珍郁积心头的绝望,渐渐被司机们一颗颗热心慢慢化开来泪光里透出微笑

4年过去了,朱可珍的手头也有了一笔小小的积蓄。此时,妹妹朱国春出落为一个俊秀的大姑娘。平素村里人家总爱夸她:这个姑娘伢好!几亩薄地,被她侍弄得种啥长啥。众人的赞誉,拨动着朱可珍的神经。妹妹的肩常年是肿的,膝盖也伤痕累累;妹妹的手,哪像一个姑娘的手,粗糙厚实,结着层层老茧。朱可珍想,该给妹妹找个知疼知热的人啦。

不久,经好心人牵线,对朱家姐妹早就钦敬不已的本镇青年郑长英,走进了朱国春的生活。他为朱家姐弟的亲情所感动,自愿做这个“穷家”的上门女婿。妹妹领结婚证的头天晚上,朱可珍在门前的葡萄架下,娓娓告诫小郑:“……你要疼我的妹妹。”小郑庄重地点了头。

长姐如母。妹妹的婚期渐近,朱可珍怕妹妹的婚事过于寒碜,搭车到宜昌市给国春置办了两套被褥,两对热水瓶,一台14英寸电视机和一只电饭煲等,花去手头积蓄1000多元。

为了不使自己的病容给妹妹的婚姻生活蒙上阴影,她在加水站给自己设了一张小床。夜宿加水站,朱可珍久久难以人眠,心中涌动着母亲般的悲喜,她苦苦自问,怎样才能让妹妹过上好日子?一天,朱可珍神色凝重地递给妹夫小郑一个鼓鼓的信封,要他拿这里面的1000元钱去学样手艺。小郑两眼涩涩的:“姐,这钱我不能收!我和国春合计好了,加水的钱您自个儿留着,治病要紧……”朱可珍急了,以绝食相劝。于是,小郑和国春也陪之绝食。朱可珍让了步,开始进食。但小郑终没能拗过姐姐,只得拿了钱学艺。

平时,朱可珍常告诫弟弟要认真学习。看到姐姐的辛苦,一天,朱科学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姐,我欠您太多了。我休学吧,我到城里打工挣钱给您治病。”朱可珍一听,急了,她抄起了棍子:“让你再瞎说……”棍子晃了晃,却没有落下。

1996年8月26日,朱科学接到了宜昌市三峡成才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朱可珍喜极而泣。带着欣慰的泪花,她在极短的时间内,为弟弟凑齐了1800元学杂费。

妹妹出嫁了,弟弟考上学了,如释重负的朱可珍,却整宿难眠。当年的“人生设计”又跳了出来,她细细地咀嚼着医生的话:“你的病通过手术可以治好,只是现在手术费涨到20000元了……”唉,一时哪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呢?她长叹。生的渴望与现实的无奈,像一个翘翘板,在她面前此起彼伏……

等着你,我的姐姐

朱可珍置自己的病体不顾,关怀弟弟妹妹的事,在雾渡河传为美谈。平常,善良的乡亲总不时地帮助朱可珍一家,他们本也困窘,却时不时地送来些自家都舍不得吃的鸡蛋和野味。朱家姐妹不忍心收下,乡亲们总是一大早就悄悄地把东西搁在朱家大门口。

我采访时,朱国春噙着泪告诉我:“姐太不容易。每次吃饭,她总是把好菜夹给我们吃,她自个儿则就着我们吃剩的汤汤水水吃点算了。为了省钱,她这几年穿的衣裳,都是找邻家小姐妹讨的。对我们,她花钱从不吝啬。逢年过节,她还备上一点礼品,要我们给村里的孤寡老人送去。”

冬天,是朱可珍最难熬的日子。心脏极度缺氧,使她手脚发肿,寸步难行。从家里到加水站不过200米,她竟要走20多分钟。稍有头痛感冒,一躺就是半个月,加水的活就落在了小郑和国春身上,有过往车辆要加水时,朱可珍便将手头的一面破锣敲3下,朱国春或小郑就从田头赶过来。

目前,这个家的大事就是把朱可珍做手术的钱凑足。早晚的闲隙,小郑也总是琢磨着想法子挣点钱让姐姐早日住进医院。晚秋时节,小郑每天凌晨5时就起床,走好几十里的山路,贩来玉米棒子,用炉火烤熟,卖给过往客人。这些日子,小郑又到丛林深处采摘野生水果杨桃,运气好时,一次可摘好几十公斤,每公斤售价1.1~1.5元。小郑赚的这些钱,一分不动,全部塞进小箱。最近,朱家卖了一头猪,账上又多了595元。

1996年12月27日,朱科学就读的宜昌市三峡成才学校校长龚敬东偶然听到朱可珍的事后,这个刚毅的汉子淌下了热泪。当即,他布置校团委向全校近800名师生发起了“一分钱不嫌少,资助朱家刚强姐姐”的捐赠活动。几天下来,就收到捐款2500元。

社会伸出的援助之手,亲人的关爱之情,给朱可珍忧郁的心灵注入了温馨和向往……在不长的时间里,渴慕美好生活的她日渐乐观爽朗,饭量也增加了。

眼下,小郑和朱国春已为姐姐攒下了12000元,加上宜昌市三峡成才学校送来的2500元,已有14500元钱。这个数字与武汉院方答复的手术费,仍有相当距离。为此,姐弟几个已经想好了挣钱的法子:妹妹朱国春搞好家庭副业,卖小菜、种蘑菇;妹夫小郑利用农闲时节外出打工;弟弟朱科学课余联系家教……钱,如涓涓细流,一点一点地向20000元靠近。待凑够这个数,他们弟妹几个就要把姐姐朱可珍扶上手术台。

责任编辑:邱四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