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埋葬罪感,请永远缄默

2000-06-14 14:27肖慕莉
现代家庭 2000年7期
关键词:女友外婆生命

肖慕莉

1.他为何恋爱困难?

强已过了30岁,好不容易才看合适了一个女朋友,这天说好了,女友上门与全家人见面“她来了”!妹妹柳柳远远地瞅见了,激动地连声呼叫,母亲也擦着饭单不停地擦手,显得局促不安,只有强,望着女友兴奋得绯红的脸,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女友进门不久,便●起袖管去帮厨了,强不但不去凑热闹,反而退回到妹妹房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像有满腹的心事。妹妹以为哥哥怕羞,一个劲地催他到客厅去,让他别冷落了“新嫂嫂”,可强磨磨蹭蹭、勉勉强强总似不情愿。

饭桌上,话儿最多的还数母亲了,她这边亲昵地招应着准媳妇,那里还得脚踹手推使眼色,让强打起精神拿出欢喜的劲头来。

强打起精神支撑着场面,可是那股忧愁却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

也许这样的场面是免不了有些尴尬的,女友并不在意。母亲却是一个机灵的人,她见了这场景,便提议饭后打几圈牌,打牌是最令人忘情的,天大的事,坐上牌桌,便都烟消云散。几个小时过去了,夜已经很深很浓,送走了女友,强再也无法入眠。那一晚,往事变得分外清晰,分分毫毫涌现心头,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思绪回避这残酷的事实,只能任命运与道德的法官对他轮番审判。

2.谁遗弃了他?

强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对不可知的父母的想象与奢望,在他心里打了个死结。自从外婆告诉了他的真实身世,他的心仿佛结冰了。

外婆说,30年前,她从上海赶到安徽皖南山区,去看望在那里插队落户的女儿时,住在村民的家中。第三天早上,她推开客堂的大门,便看见门槛外的竹筐里静静地睡着一个裹着蜡烛包的红脸毛头。外婆大惊之下,顾不得细想,先抱着孩子进屋。蜡烛包是用当年上海人时兴的那种两用衫做的,敢情,是哪个上海知青一不小心生出了“孽种”,得知外婆要赶回上海,才万般无奈以这种方式当了一回“送子观音”?

虽然女儿英百般反对,外婆还是执意要带孩子回上海。第二天一早,外婆就抱着婴儿回上海去了。本来,她想把孩子送给不会生育的夫妇,现在经过一天多的旅途,她对孩子产生了一种神秘的心理,想到自己将赋于这个孩子存活的机会,她便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依恋,她决定用自己的心血与辛劳,抚养他长大,送给他第二次生命。

在他8岁的那年,外婆终于病倒了。医生说是累的,加上营养不良,又没可能调养,外婆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这其间女儿英从农村回来,照顾母亲的病伴。可是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后来连说话也很困难了。

外婆病了半年后去世了,英随着大顶替的潮流返回了上海,从此,英代替外婆照管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本文的主人公强。

3.“乱伦”在冬季的雪夜……

强本不喜说话,现在,他因思念外婆,又因心里多了一个大心病(自己是一个弃儿),他更加沉默了,在这两个不相干的人组成的家庭里,笼罩着忧郁的愁云。

英回城后不久便结了婚,丈夫是内河航运的船员。新婚不久他便三天两头地离家。英是个急性子,对这个拣来的、沉默寡言的孩子一直抱不友好态度,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多一张吃饭的嘴,就意味着对她利益的侵犯与掠夺。

但是,英除了冷脸相对,却从不责骂他或者变相地虐待他,至少还让他吃饱穿暖。在英的心里,对这个孩子有着莫名奇妙的畏惧,其一是他这条小命是母亲拣回来的;其二是他的存在仿佛是以母亲的生命去换来的;其三,是这个孩子沉郁的表情,让人不敢或者说是不忍对他有所亏歉。虽然他是个多余的人,但他的神色并没有卑贱的感觉,他像一颗坚毅的小白桦,并不粗壮,却有灵气很稳妥……

英总的说来还是善待他的。转眼,强15岁了。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地冷。强从学校走回家,半路上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推开家门,英看见的是一个跟着旧鞋,吊着裤腿(裤子太短),头发眉毛皆是雪花的半大小伙子……瞬时,英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内疚与深深的感动;没有人关爱,他也悄悄地长大了,是否,自己对他太冷漠了?其实这也难怪英结婚多年,夫妇俩竟然没有生育,英有时暗忖,是否有谁在暗中主宰,为了强的生存安全,让他们自己没有子嗣呢?英为此闷闷不乐,对强也更冷淡了。可是,在那一个冬夜,雪花清洗了她心里的积垢,她反省了自己的宿怨与冷落,对强敞开了母亲的情怀。她翻出了丈夫的衣衫,让强换上,晚饭后又给强熬了姜汤为他驱赶寒气。

三五牌台钟敲了11下,已近子夜,英因太冷而难以入眠。耳听强的小床那处有●●之声传来,以为强也冷得难以入睡,说道:“我们都冷得睡不着,不如睡在一张床上……”

强本是因为英对自己难得的关心而感动得难以入睡,但他是绝对不会表达自己的,既然她需要取暖(同时也是对强的关心),不如顺其自然,听她的就是了。

强走到了英的床边,钻进了英的被窝,仅是被窝里女人的热气,就令强的呼吸凝固了,从未有过的温馨,引爆了他积抑15年的冲动与渴望,他紧紧地抱住了英,像找回了失散已久的母亲。顿时,英的胸口像是有一枚炸弹爆炸了,强的热切与冲动,融化了她的冷漠、沮丧与抑郁,女人的身体苏醒了,突破了理念的束缚,她张开双臂,紧紧地拥住了晕晕乎乎的强……,那一夜,在那间幽暗的小屋里,他们犹如雪莲盛开在冬季小夜的雪花中,灵魂与心都坠进了地狱。也许,人世间的地狱皆由心造,假如没有地狱的存在,我们又怎能感觉天堂,那一年,英35岁。

4.是妹妹还是女儿?

人们为什么愿意坠落地狱,也许地狱中不仅有苦难还有比苦难更深刻的感觉。对于强,这种感觉比生命更重要,因为他实在太寂寞、太孤独了,道德伦理上是天边的白云,既淡又远。然而,负罪感之于英,却如一座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他们都努力地“改邪归正”,可是在没有外界压力的情况下,自觉拒绝诱惑何其之难。生物人的渴求与需要经常冲垮文明人的理性,而心中共存的恐惧、冲突与共有秘密,常情不自禁地把他们牢牢地系在一起。“一次与一百次没有区别”的想法,最后使他们放弃了“归正”的努力而放任自流。英的丈夫似乎从未发现过这种事情,他依然偶而回家,难得说话,家里还是那样肃穆,可是其中有两颗心已经变质,异化。寒冬过去了,早春二月,英发现自己的身体似有不适,去医院作了检查,天!化验结果显示她已有身孕。难道这是对他们违背人伦天理的惩罚吗?强和英都陷入极度的焦虑与痛苦之中。强毕竟想得比较简单,他害怕的是贻笑大方,英的痛苦则在于她必须进行严酷的选择:是否要为这个在罪恶中产生的生命留下活路。她也许有一千条理由终止这个不幸的小生命,但那唯一留下她的理由却胜过了所有的来自意念与伦理的禁忌,她渴望生一个孩子,完成生物生命的本能愿望,使她的生命得以继续。

英终于凄凄惶惶地生下了孩子,那女孩儿一半儿像自己一半儿像强。邻人都恭贺中年得子。拥抱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英暂时把罪感淡忘,强抱着这个小女婴,破天荒也露出了欣喜的微笑。他似乎并没有太深刻的“父亲”的感觉,使他欢愉的,是他从此不再孤独,他有了一个贝贝作伴,无所谓她是女儿还是妹妹,那一年,强16岁。

这个家从此变了模样。父亲、母亲、养子和女儿,在外人眼中他们已经什么都不缺。起始几年,强变得比以前更具孩子气,当妹妹小柳柳长到八九岁时,沉睡已久的“罪感”突然又惊醒了,那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他将恋爱、结婚、生子,离开这里去重建自己的生活;而渐入中年的养父将不再出航,这意味着他会成为这里的主宰。柳柳转瞬间会成为一个青春少女,把她的爱与孝心献给爸爸妈妈,而他,注定只能成为柳柳的哥哥,离开唯一的血缘亲人,强忍着悲痛忧愁再次坠落孤独的深渊。就这么焦虑,就这么忧伤,就这么痛苦,强感觉自己得病了,似乎马上就要垮掉。在以前的艰苦生涯中,他始终是坚强地撑持着、挣扎着没有倒下,因为他明白自己没有亲人只有孤独一人。如今,他却难以忍受离开亲人之痛。这痛楚既来自于事实上的分离,也来自于名份上的无望。

眼看着强一日愁似一日,英张罗着为强娶妻,可无论是多好的姑娘,强都不往心里去,这一次总算女友上门,事情已有了八成希望,可强还是打不起精神心如止水。

英知道强生的是什么“病”,可她不知道强病得如此严重,他得的是最难医治的心病。

5.请永远缄默!

周五的下午,强请了假回到家中,他踌躇了好久,终于决定向心理咨询师尽情诉说。半包香烟抽完了,他才用颤抖的手拨通了心理咨询所的电话号码。他向咨询师哀叹自己非人的遭遇与非人的命运,他为自己永无可能解开身世之谜而绝望,更为无法相认唯一的亲人柳柳而悲伤。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苦难便是命运对他的惩罚,他理该无怨无悔地接受这命运的安排,可是他做不到,每时每刻,痛苦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胸口上……

心理咨询师告诉他:我们不可能涂抹掉曾经发生过的事件,但是我们可望通过对不幸事件的认识、理解、接受、消化,而使自己重新鼓起建立新生活的勇气。更准确一些说,他们母子间并不是血缘意义上的“乱伦”事件,而是形式上与他们自己心理上的“乱伦”罪感,在吞噬着他们原本鲜活的灵魂,把他们推进了心灵的地狱。然而,就是这种社会学意义上的乱伦,也会导致生活与心理的扭曲,因为这里面本没有爱情,却只有本能的冲动。当我们在重大事件上“失足”以后,常常因无法接受自己而使生活从此混乱。

强能够在心理上、行为上退出这个复杂的家庭吗?他能够做到独自吞饮这杯苦酒,而使有恩于他的养父颐养天年无苦无痛无恙吗?最重要的,为了女儿柳柳的安宁,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永远缄默。也许这样做很难,但假若他做到了,那种对爱与恩的奉献牺牲,会减缓他的罪感,会抚慰他的灵魂,会成为照射他未来生活的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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