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光

2004-12-29 09:16沈天鸿
初中生·博览 2004年6期
关键词:诗选老屋屋顶

生命中的许多时光是和老屋联系在一起的,它甚至就是嵌在老屋顶上那三块呈“品”字形、半透明的玻璃瓦洒下来的光。而那玻璃瓦已被陈年落叶遮盖了稀疏的一层,洒下来的光便斑斑点点,仿佛空中有一张无形的筛子,时光必须透过那张无形的筛子才能到达我居住的室内。我想实际上的确是这样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只能被时光极小的一部分照耀。这很像总是在夜晚照亮客厅或卧室的一盏小小的油灯——那团光焰中心的火焰更小,真正是“一灯如豆”。

“一灯如豆”因此也就是生命的象征,它使人能够在这世界上行走。但它照见的路委实太有限,或者并无所谓路,它需要我们去摸索。有限的东西只有在有限的范围内才是有效的——如豆的灯火处于室内时,它足以将四壁之内的小小空间照耀得一片温馨。我想,这就是家总是让人感到温暖让人留恋的深层原因,也是房屋被人们视为家园的根本原因吧。

但男儿总要走出自己成长的那个家。一旦走出了,不论事隔多久,对于那个在外闯荡的人来说,那个家里的房子便已经成为老屋。而一旦与“老屋”对上号,那房子也就真的老了——才离家半年后回去时,我便惊讶地发现,墙上的石灰颜色已暗淡了许多,并且有不少地方已经剥落;屋顶的瓦沟部分积满了发黑的树叶,有些地方的瓦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鸟拨弄的,歪到一边,露出了缝隙。母亲看着我搬了架梯子爬上屋顶去清除落叶。这种活累人而又乏味,但我必须做。老屋确是老了,原本青色的瓦都已呈黑色,并且长上了青苔,踩上去滑腻腻的。“思君使人老”,但老屋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自那一次开始,检修屋顶成了我每次回老屋时必做的功课。

每次忙完后从屋顶下来,最快慰的享受就是和父母在变得明亮多了的堂屋聊天或者用餐——明亮起来的原因是玻璃瓦上的落叶被去除掉了——坐在有三束呈“品”字形的光线缓缓移动的室内,坐在父母身边,让人产生一种时光回转一如从前的幻觉。

多年过去,老屋已经不复存在,存在的已只是老屋的屋基。老屋被拆后,父母搬到长兄的房子里去住了。老屋的屋基我只去过一次,对着残存的屋基和围绕着屋基郁郁葱葱地生长着的树木,一个人站了很久。阳光洒在已经长得很茂盛的野草上,青青的草叶因此而几近透明,颜色也成了翠绿色。现在,这儿的时光是它们的。我们在这儿度过的时光已经融入我们的生命,被我们带走——只有在记忆里,我们才能偶尔重新看见那些闪闪烁烁的光斑。而说到底,重新看见的也只是幻象,它们以及被它们真实地照耀过的我们的那一段生命,都已经永远地进入了被称为“往事”或“过去”的黑暗,痕迹全无,甚至连残留着屋基的老屋也不如。

因此,我习惯了每天点亮当天的灯,尽力抓住它给我的一切,而不去想昨天前天的灯光——昨天前天的灯光在每一个今天的用处只是照亮忘川。

沈天鸿,安徽望江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名诗人。主要作品有《沈天鸿抒情诗选》、散文集《访问自己》与文学理论专著《现代诗学:形式与技巧》等。《新中国50年诗选》《中国当代诗歌经典》《中国诗选》等多种选本收有其诗歌、散文、文学评论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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