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经》爱情诗的民俗

2006-07-28 05:57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5期
关键词:生殖器男女民俗

林 潮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反映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大约500年的社会状况及人们的生活、生产情景。《诗经》收录了305篇诗歌,其中有很多反映社会民俗的诗,而爱情诗尤多,包含了丰富的民俗事项。《诗经》所包括的地区为黄河流域以及汉水流域,若以现在的省份来说,西起陕西,东至山东,南至湖北,北至河北。俗话说“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诗经》跨越的时间之长、地域之广,其爱情诗展现了周王朝不同地区丰富的奇异多样的民俗画卷。

一、“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的婚姻与追求个性的自由恋爱并存

《诗经》的《齐风·南山》中有这样的诗句:“艺麻如之何?衡从其亩。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豳风·伐柯》亦有“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的诗句,这表明,告父母,经媒人,已成为婚姻缔结的必要程序。

在经历了上古的群婚制、偶婚制后,周代已进入了一夫一妻制,恋爱结婚不再是男女个人的事,而是和两姓之好。男女婚姻要遵守周礼(周代统治阶级内部专用的典章制度和道德规范)所规定的婚姻规范,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媒即媒人,又称媒妁,古人解释说,媒合二姓之好,斟酌二姓日镯妁。男女到了婚嫁年龄,由媒人介绍两人认识交往,正如《礼记·曲记》总结为“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礼记·坊记》说“男女无媒不变”。这在《齐风·南山》、《豳风·伐柯》里可见。《卫风·氓》记写了一个女子的婚姻悲剧,当初氓急于结婚,女主人公就理智地告诉他:“非我愆期,子无良媒”。可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成为社会普遍遵守的礼俗,即使两情相悦,也要按礼俗行事。《郑风·将仲子》就记述了一位热恋中的女子对这种礼俗的畏惧,“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桧风·羔裘》也描述了一个女子欲追求所爱却心存顾虑,“岂不尔思,劳心忉忉”。如若违背礼,就会遭受巨大的社会舆论压力。

周礼的主要用途是维护父系血亲家长制为基础的等级秩序,其适用范围只是统治集团内部,所以《礼记·曲苑》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周时民间虽受周礼的影响,但并不像后世的“礼教吃人”,再加上政府为繁衍人口,还实行一些诸如“仲春二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周礼·媒氏》)之类的宽松政策,这样,当时的青年男女可自由交往,追求心仪的异性,进行自由恋爱。如《召南·野有死麇》:“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描述的是一位正在郊外丛林中打猎的青年遇到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他以言语向挑,以小鹿为赠,终于获得女子的爱情。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青年男女自由恋爱的民俗。再如《郑风·野有蔓草》“有美一人,婉如青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写的是一青年与一美丽女子于田野上邂逅相遇的情景。此外,《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与城隅”,《陈风·东门之池》“彼美叔姬,可与晤歌”,《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王风·采葛》“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等等,都表现了这种自由交往、自由相爱的民俗。

二、采草采薪占筮民俗与投瓜报玉的生殖崇拜民俗

在《诗经》中有采草的民俗。其中,写人们所采之草种类不一,有荇菜、绿、薇、苹、藻、茆、卷耳、芹等等。其用途各异,有的用以食用、药用,有的用以祭祀,有的用来寄托采摘者的相思之情。从中多可以窥视到当时人们与这些植物的密切关系,是当时民俗文化现象的反映。

采草的文化底蕴是占卜。古人占卜,不仅用龟,也用草。《卫风·氓》“尔卜尔筮,体无咎言。” “卜”,即在龟甲上钻孔,用火炙烤,根据龟甲上烧出的裂纹来判断吉凶,“筮”,即用蓍草的茎来占卦。这两句写氓用龟和蓍草来占卜他们的婚事,得到的是吉卦,可以举行婚礼。可见上古有用草占卜的习俗。《周南·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 彼周行……云何吁矣。”写一位女子边采卷耳边思念远行的丈夫,筐子总是装不满,最后将筐放在路边。随之,女主人公的思绪转向了想象她丈夫在旅途上远望故乡,以此来浇愁的情形。又如《小雅·采绿》“终朝采绿,不盈一菊。予发曲局,薄言归沐。”(第一章)这首诗也是写女子思念外出的丈夫而出来采卷耳、绿草、蓝草。由于行役之夫逾期不返,对丈夫产生了深深的思念。用采草来表达思人的情感,在当时已成为一种民俗。然而,为什么这些女子把采不满筐的卷耳偏偏放在道边上想象丈夫的哀愁?为什么丈夫预定五日回归,而在六日未返时终朝采摘绿草、蓝草?为什么所有思念远征行役之夫的妻子一定都去采草呢?事实上,从我国远古原始采集时期到原始农耕时期,采集与农耕一律由主妇承担。古代主妇中的女巫肩负着生活事物中的全部信仰行事,其中占卜占有重要地位。远古占卜术最为普及的便是利用采草进行求吉避凶的预测,以致发展出职业占卜巫师用蓍草占卦的巫术。草占的巫术观念普及民间,形成了习俗。远古妇女的思夫并不是什么用采草寄托情思的浪漫情调的方式表达,而是用占卜吉凶,传达对征人的牵挂之情,特别是到征人回归的道边占卜吉凶成为常事。目前在我国西南、东北的一些少数民族中还保留有这种古俗,在山村道边摘草抛撒、稻草计数以观外出亲人的吉凶祸福。

《诗经》爱情诗中也用采柴伐薪来进行占卜。《小雅·车辑》就是以伐薪来占卜新婚大吉的。“涉彼高冈,析其柞薪;析其柞薪 ,其叶湑兮。鲜我觏尔,我心写兮。”(第四章)析薪,象征着新婚,“其叶湑兮”是指柞树叶长得柔嫩繁茂,象征新婚美好,从第五章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昏,以慰我心”诗句来看,这是在迎娶新人途中,拜祭高山,以柴薪占卜大吉,祝福婚姻幸福美满。《王风·扬之水》云:“扬之水,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扬之水,不流束楚……不流束蒲……曷月予还归哉?”这是一首戍卒思归之诗,表达了对意中人的思念之情。束薪、束楚、束蒲,皆代指新婚。将束薪投入“扬之水”中,其结果它没有顺水而流去。这就预卜这位戍卒很难与意中人相见,诗中“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等句,已很好地揭示了这一点。《郑风·扬之水》以束薪碰到岩石,停止流动,而占卜夫妻离别之苦。“扬之水,不流束楚。终鲜兄弟,维予二人,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第二章)朱子《辩说》谓此男女要结之词。束楚、束薪都是男女结婚征兆。“不流束楚”、“不流束薪”都谓不祥之占,因而丈夫劝她不轻信别人的话。

《诗经》中的以花草瓜果、树木玉石为象征物,是先民的一种生殖崇拜。花草瓜果象征着女性的生殖器,树木玉石象征着男性的生殖器。

那么,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象征呢?从表面上看,花瓣、叶片、某些瓜果以及树木、玉石的形状与生殖器相似;从内涵上说,植物一年一度开花结果,叶片无数,具无限的繁殖能力,树木的笔直茂盛、玉石的坚硬,具有强悍的生命能力。所以远古人类将盛开的、树叶茂密、果实丰盈的植物作为女性生殖器的象征,将挺拔高大的树木、坚硬温润的玉石作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以祈求自身生殖鼎盛、繁衍不息。如《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在这首诗中,木瓜、木桃、木李象征女性生殖器,代表着女性;玉石象征男性生殖器,代表着男性。《唐风·椒卿》诗中以花椒多实比喻丰腴的女性多子,实际上透露出花椒与人口繁衍的关系,深层暗示的是对女性生殖器象征物花椒的崇拜。《召南·采蘋》、《周南·苤苢》中女子所采的蘋、藻、苤苢用在祭祀仪式上,成为祭品,其意使女性获得植物的强大的繁殖功能。这是符合神话思维的隐喻原则的。卡西尔在解释神话隐喻原则时指出:“全部神话运思都受着这条原则支配,都渗透着这条原则……任何人,只要他把整体的一部分置于自己的力量范围之内,在魔法意义上,就会由此获得控制整体本身的力量。……它现在或一直是一个部分,一直与整体(不论多么偶然)联系着,仅这一点就足够了,就足以使它沾染上那个较大的同一体的全部意蕴和力量了。”《郑风·山有扶苏》中以“扶苏”(大树)、“桥松”象征着男性,以“荷华”(荷花)、“游龙”(红蓼)象征女性。

以花草瓜果、树木玉石象征生殖器是一种进步,格罗塞所谓“从动物装潢变迁到植物装潢,实在是文化史上的一种重要进步象征——就是从狩猎变迁到农耕的象征”。这是一种由功利实用到仪式符号的过程。

三、恋于水与会于桑林的民俗

水是生命之源。周人生活于黄河两岸及其支流以及汉水上游,他们临水而生息,依水而繁衍。《诗经》中的爱情诗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周人在水滨泽畔欢歌悲泣的图画。《诗经·国风》中,以水写意的诗作42篇,涉及恋爱的多达27篇水是青春男女相聚、恋爱之地。恋于水是当时一种民俗。

水边是引发情思的场所,《周南·汝坟》、《周南·关雎》、《陈风·泽陂》几首诗都是思念丈夫或恋人之作,诗中的主人公满怀着浓重的心事,不由自主地来水边派遣。茫茫的河水是人间无情的阻隔。《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写主人公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渡过茫茫河水,去和自己的心目中的恋人想见,便只是无可奈何地望水浩叹、长歌徘徊。涉水是成功的恋情。《卫风·氓》一诗中女主人公两涉淇水得以与恋人成婚。《郑风·褰裳》中对她的追求者大声地说“如果爱我,就提起裙角涉过溱水来吧!如果你不爱我,难道就没有其他的追求者了吗?”

为什么人们婚恋场所集中在水边呢?因为上古先民普遍认为:水是至洁之物,可以排除不祥,水不断能够洗去一切疾病灾难,而且可以促进美满的婚姻,解除不生子的疾病。水在人们的心目中,俨然就是孕育新生命的源泉和希望。

郑国所在之地有一些独特的有关水的风俗为别的地方所无。郑国的风俗,于三月上巳日在其境内的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祓除不祥。故《溱洧》一诗,诗人愿意与所悦的女子前往,而言三月桃花水下,方盛流而湟湟然,众士与女执兰而祓除。诗中言芍药,言别将赠以此草。《褰裳》、《出其东门》、《野有蔓草》等诗都与此风俗有关。此俗却不见于其他诸侯国。

在卫国,桑间也是青年男女聚合恋爱之地。《庸阝风· 桑中》:“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邀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沫”即殷都,也就是当时卫国的都城朝歌。“桑中”即桑间。“淇之上”即淇水口。在春秋时代,“桑中”已经成为男女情爱之事的代名词。

四、丰富多彩的亲迎民俗

《仪礼·婚礼》所载婚姻的仪节、程式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亲迎是婚礼在仪式的最后一个阶段,也是最庄严浓重、热闹的时刻,有着丰富多彩的民俗。

婚仪之中男方须亲自到女方家迎亲,以礼相待,且有较严格的规范。《郑风·氓》“以尔车来,以我贿迁”,则反映的是当时盛行的“亲迎”之礼。《大雅·韩奕》“韩候取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韩候迎止,于蹶之里”。就是写韩奕取周厉王的孙甥女、蹶父的女儿为妻时,亲自到蹶父的村子里迎亲。

但齐国因姜尚“因其俗,简其礼”,反其“礼所必亲迎”。(何休《公传隐公二年》注)《齐风·著》写齐国结婚民俗新郎不到女家行亲迎之礼,而是打扮很漂亮,把新娘从大门外面一直迎接到正堂。朱喜在《诗集传》中进行了合理的解释,“婚礼,婿往女家亲迎,齐俗不迎亲,故女至婿门,始见其俟也”。

王候贵族亲迎很气派而平民亲迎却简朴。《大雅·韩奕》迎亲的队伍十分气派,“百两彭彭,八鸾锵锵,不显其光。”而新娘的陪嫁也是“诸娣从之,祁祁如云”。《召南·何彼侬矣》“何彼浓矣……王姬之车”,则是写王姬出嫁时的车辆浓艳漂亮。《召南·鹊巢》中也写到一位贵族女子出嫁时的气派,“之子于归,百两御之”。而下层女子出嫁时的迎亲车辆则十分简单,《卫风·氓》中的弃妇回忆自己出嫁时的情形,“以尔车来,以我贿迁”,场面较为冷清,与贵族青年结婚时的盛大奢侈场面形成鲜明对比。

结婚时有人唱歌祝贺,一如今天的闹房之俗。《周南·桃夭》、《召南·鹊巢》、《唐风·绸缪》等都是祝贺新婚的歌辞。

《诗经》中大量的爱情诗,描绘出那个时代爱情婚姻生活的绚丽图景,生动展示了人类爱情婚姻,千载之下,依然鲜活,是观照西周至春秋中叶社会民俗的一面镜子。

(林 潮,深圳大鹏华侨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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