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的独立

2007-05-14 16:48秦文君
意林 2007年21期
关键词:竹棍学农洗澡时

秦文君

人都是要长大要独立的。记得14岁那年我初次离家,参加学校组织的为期一个月的学农,也就是住在远郊的农民家里,与他们同吃同住。那时我怯怯的,有点像躲在松林里探头探脑的小松鼠,对未知的世界充满好奇、害怕。然而期满归来时,心里就有了点底气,我还特意去照相馆拍照为证。在照片上,我的神态有点老到,仿佛一个有阅历的人。我将它视为珍宝保存在厚厚的相册里,因为它是一个至尊的见证,记载着一个女孩的初次独立,并且预示着后面将尾随许多充满荣耀的词汇:羽毛渐丰、小荷露尖、青春年华……

后来我做了母亲,我很爱我的女儿小鸟,但却明白无论母女之间如何情深意切,我们仍然是两个独立的人。小鸟4岁那年,组织上顾及我繁重的写作任务,拨了一个寄宿幼儿园的名额给小鸟。那个幼儿园有草木葱郁的大花园,木梯子上铺着鲜艳的红地毯,一切都很完美。临行的那天夜里,我在灯下给小鸟准备行装,在她的小衣服、小被子上绣着名字。忽然,我扔下了针线,泪如泉涌:一个女孩小得连自己的用品都无法辨认、看管,那她如何表达心意,如何维护爱和尊严呢,独立是要有长长的准备的,是一种积淀后的崛起。终于,我们放弃了这个名额。

一晃,小鸟升中学了,被一家寄宿制学校录取,我再次为其准备行装。看着她六神无主的样子,我便把她所爱的物品通通装进行李箱。我其实是个重视精神生活的人,但我永远认可物质往往会对人产生奇效,对于一个走人陌生环境的女孩。携带的爱物能够慰藉她的心。临行前,小鸟在我的厚相册里翻弄着,说要带一张妈妈的照片,我怂恿她带我学农归来的独立照,可她拒绝了,选了一张我穿便装、笑容安详的照片贴身装着,还说:“这张才像我心目中的妈妈。”她不知道我如今的这份安详是如何获取的。

小鸟住校的第一个月里,频频向我诉苦:半夜睡不着,伸手找不到妈妈:女浴室的门坏了,洗澡时门会突然洞开;去学校的小卖店买东西时,因为她是个理性花钱的孩子,迟疑着比较价格,结果被店员斥责;就连钥匙圈坏了这桩小事,也会成为她独自流泪的借口。她在电话里哭泣,说感觉到离妈妈越来越远,她想放弃独立。

我说小鸟你必须试着解决这些事,至少试一试,万一解决不了,你再打电话给我。挂断电话后,我整天都守着电话机,一旦有朋友的电话进来,我只能三言两语,说我正在等一个最重要的热线电话,稍后再打给他们。确实,眼下我最大的心愿是帮助一个女孩站起来,独自迈出第一步。

小鸟的求助电话迟迟不来,我心里空空的,整理着她的小房间,那里充满着小女孩甜腻的气息,催人心软,而且我还瞥见她留着的一根小竹棍。她曾戏言这根竹棍留着将来打丈夫,她害怕会找个恶丈夫,害怕独自面对这纷繁的世界,害怕迷失童心和爱心……刹那间,我心乱如麻。

就在此时,小鸟打来了电话,说浴室门已经报修了,现在虽还是坏的,但她每次洗澡时都在上面粘上透明胶,再大的风也吹不开:小卖店的人这两天已知她的秉性了,不再冷言冷语;同桌和她一块儿用老虎钳修好了钥匙圈……另外,她晚上想家伤心,后来累极了,“扑通”一声倒在床上睡熟了,翌日清晨。看见太阳出来了,心情豁然开朗。

如今,小鸟依旧每天打来电话,只是内容变了,她总是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她中午去了图书馆,晚饭后跟同学一块儿散步。她总在电话那端说:我很好,您好吗?我便在电话这端说:我很好,你好吗?这正是我心里呼唤的那种两个心心相印的平等的人在对话。

小鸟没去拍照见证,我送了她一个穿中学校服的珍妮娃娃,悄悄地把它当成小鸟独立的见证。一个女孩走向真正的独立,慢慢地拥有了为自己设计未来道路的勇气和能力,这真令我喜极而泣。

(邓伟明摘自《中学生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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