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震后重建的台湾经验

张　雄　张子介

谢英俊在“9·21”台湾地震后的“协力造屋”计划，为汶川地震重建提供了参考。

同处于“5·12汶川地震”震中的北川县城，是房屋倒塌最严重的地区。据统计，北川老县城80%、新县城60%以上的建筑垮塌，无一楼体可以继续使用。北川小学东校区内500多名学生中大部分被掩埋；北川县幼儿园的100多个孩子被埋在废墟下；距离县城仅两公里的任家坪镇，北川最大的中学——北川中学(老校区)主教学楼塌陷，20个班约千余名学生被埋。在一瞬间，北川县城几乎失去了一代儿童。

废墟群里的奇迹

就在地震夺走北川无数生命的时候，距离县城15里的海光村刘汉希望小学却奇迹般得以幸存。全校511名师生无一遇难，只有一名学生被掉落的灯管砸伤。在海光村，许多新建的大楼都在地震中倒塌，唯独刘汉希望小学经受住了大震的考验。记者在现场看到，教学主楼结构完好，外墙没有出现裂缝，两座宿舍楼也安然无恙，唯一的变化是台阶出现位移。令人称奇的是，学校高达三层的玻璃幕墙竟然没被震落一块玻璃。在满是断壁残垣的海光村，眼前的景象实在称得上奇迹。

学校副校长史少先说，刘汉希望小学共有12个教室，建筑面积1268.5平方米，总造价59万元，完全由民间力量投资兴建，其中“汉龙集团”出资52万元，村、镇出资7万元。其造价离当时国家拨款给公办学校建楼的标准400元每平方米的基本水平还低。学校之所以能在大震中幸存下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楼体质量过硬。

“这次要是楼修不好出事了，你就从公司里走人吧！”当时负责监工的汉龙集团办公室主任回忆，老板临走时撂下这么一句话。这位不愿向媒体透露姓名的主任从施工第一天起，就开始了跟各方力量的周旋。

水泥中泥土含量太多，主任和施工队大发雷霆。施工款项迟迟不到位，主任和主管教育的领导争吵。按捐赠原则，企业捐款必须先到当地有关部门，再由有关部门把企业的钱下发到具体施工公司中去，但施工公司并没有从有关部门及时拿到钱。在主任的穷追不舍之下，刘汉希望小学如期竣工。

主任10年前的争吵在地震中全部得到了回报，刘汉希望小学在经历了22次剧烈摇动后安然无恙。

在汶川地区许多倒塌的废墟前，大量简易水泥空心预制板里没有一根钢筋，这种建筑在当地被称为易造房——在建造楼房框架的时候，并不在每层都浇灌水泥，而是另外浇制空心水泥块。待主体框架建好，就把制作好的水泥块担在框架上，之后再抹上一道沙灰水泥，房子就大功告成了。

“从黑龙江到海南岛将近4000公里，几亿农民几乎都盖同样的砖墙预制板房，没有任何的抗震力，冬冷夏热，农民花费毕生心血盖这种昂贵又不安全，不堪使用的建筑，而建筑专业者完全视而不见。”54岁的台湾建筑师谢英俊说。

邵族人的“廉价”抗震房

如果没有1999年台湾“9·21”地震，谢英俊的名字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跟地震挂上钩。震后，台湾“中央研究院”的朋友找到他，请他帮当地邵族人盖了一些漂亮的房子。于是，这个淡江大学77届建筑系的毕业生，在岛内一度成了“9·21地震灾区建筑师”的代名词。

1999年的“9·21”地震震中位于南投县，聚居在南投县日月潭畔台湾原住民邵族族群遭到了不小的打击。这个原本就人丁不旺的民族，在震后只剩下280余人，80%族人的房屋倒塌或半倒，无家可归的邵族人面临灭族的危险。

按照政府给出的重建模式，久居山间的邵族人将无力负担建房贷款，很多族人每天靠失业补贴酗酒度日。

“我能用四分之一的钱搞好重建。”谢英俊拍着胸脯说。10月底，谢英俊带着他的设计团队一行五个人来到这里。

地震前，邵族人住在政府为他们修建的钢筋水泥房子里。但谢英俊决定就地取材，如日月潭周围丰茂的竹子、木头、泥土，他告诉邵族人，这样盖起来的房子“既自然又环保，通风又漂亮，而且抗震性能好”。

“我们也要过现代生活，为什么要让我们住这样的老房子？”邵族老人反问谢英俊。在他们看来，谢英俊的方案无异于让他们“返祖”。而且，谢英俊也没有委托专门的建筑公司，这么几个人鼓捣出来的房子能住人吗？

谢英俊只好雇了几个邵族人先盖起了一幢示范房。邵族人看傻了眼，他们决定按照谢英俊的方案来干。

邵族的青壮年劳力多数都出去打工了，谢英俊便组织起妇孺、老年人，这样建筑成本中占大半的工资便解决了。在后来谢英俊盖的很多房子里，他都是用这样“协力造屋”的方式节省了很多成本。

谢英俊并不愿意拿着建筑图纸对邵族人指手画脚，这让他看起来不太像个搞设计的建筑师。“图纸对于大妈来说，只是煮饭生火的东西。我们的建造类似于中国传统的建造方式，图纸只有几页，工匠只要记住开间和进深就可以了。我们正试图让图纸变成口诀。”谢英俊说。

周围有什么就用什么——这是谢英俊的原则。土、木、石头、草、树枝都成了谢英俊的建筑原料。他用页岩在原住民部落砌墙，把土和石头结合起来做维护墙体。当然，为了增强房屋抗震能力，谢英俊采用了轻量型钢作为主结构材，用薄钢板、角钢和自攻螺丝结合，不需要焊接，而且可以修改拆卸，只要用电动螺丝钻即可完成主体结构架设和所有的门窗、床铺、浴厕隔间骨料的安装。

在屋顶上，谢英俊的用料是夹板、油毛毡和竹子。双重构造的屋顶，中间的空气层可对流散热；长出檐与外廊，遮阳效果好；墙面使用竹子夹发泡铝箔纸或不织布，能够隔热、防水、防虫，而且老弱妇孺都能动手参与施工。

竹子是邵族人熟悉的建材，满山遍野，几乎是免费供应，竹顶、竹墙施工简易，即使腐坏也可轻易更换。格栅窗通风防蚊，天窗让室内明亮通气，节能环保卫生。钢是可回收材料，轻量型钢设计成可拆卸构法，方便修改重复使用。

“我们的房子盖完了几乎没有废弃物。”谢英俊骄傲地说，“一是时间和成本，二是质量与安全，我们基本上都控制住了。”

邵族部落的住房重建仅用3个月就完工，新社区建得很漂亮。邵族人说，原来房子不一定非是钢筋水泥不可，更不必陪上一家人的生活质量，省吃俭用半辈子还贷款啊。

为什么不用砖混结构

“5·12汶川大地震”发生后，谢英俊一直通过电视和网络关注灾区情况，灾后重建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我们的经验可以直接搬过去用的。”谢英俊告诉记者，“都是震后的房屋重建，而且都是在山区。”谢英俊说，现在他正跟有关方面协商。

“你看他们很多路边的房子还是水泥砖房，”谢英俊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四川灾区图片，“还有像这种，用砖垒起来的，上面用预制板，这种房子抗震力是非常不够的。”

“农民现在的生活习惯和价值观念都完全改变了。”谢英俊说，“其实因为现在的建筑材料，砖、混凝土、钢筋，对大多数人来说，尤其对农民，未必能很好地掌握。这样的结果就是房子又丑又不安全。”

谢英俊认为，他所提倡的“协力造屋”计划就是在制造一种模式。“这个比较实际，我们还有一些很现代的观念，比如可持续、绿色环保，这些都要加进去。”

长期被用做建筑材料的实心黏土砖因取材耕田，被称为“耕田杀手”。而且，在烧制过程中，黏土砖要耗费大量的煤。2003年以来，中国各地已陆续禁止使用实心黏土砖，但在农村，禁令并没有得到有效执行。“我们的房子砖用得很少，尽量不用，大部分是用空心砖或者草土。”谢英俊说。

5月23日，四川省副省长李成云表示，目前四川省已经在积极准备灾后恢复重建工作，这一工作将与推进工业化、城镇化和新农村建设结合起来，制订出灾后重建规划。先期将制订农村居民住宅规划，争取入冬前农村居民有房住，争取三年内不断完善道路等基础设施，建成新村、新镇和新城。

“山区房屋重建和平原的差异，就是你要了解地块的安全度，比如会不会坍塌，会不会太陡，水土保持有没有问题，这些都要非常细致地去考量。”谢英俊说，“在抗震方面，从成本的角度出发，应该尽量把房子弄得轻一点，抗震力比较够。”

为什么不用砖混结构？谢英俊做了一番比较：

“从能源方面来讲，在木构架、钢构架、混凝土构架的比较中，混凝土构架最耗能；木构架最省，而且我们用的木头都是经初步加工就可以用的，一般是原木，所以生产过程不耗能；钢构架中我们用的钢量很少，比钢筋混凝土中的钢筋量还要少，这就是轻钢结构的优点。台湾的规范轻钢结构不允许超过4层，在日本最高可以盖到7层。同时结构荷载也小了，维护的复合板自重也小了。”

“抗震关键在结构。我们用的轻钢结构，这种钢料总体用量是很节省，花费不多。轻钢结构是世界未来的趋势。还有就是把楼板、屋顶都轻量化，承重不会太大。遇到地震时，整个骨架都结合在一起。”

谢英俊也承认，他的“环保房子”在推行中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观念问题。“他们都担心住这种土房子娶不到老婆。不容易接受草土的房子，主要还是个价值观和消费取向的问题，农民的审美跟着城里人走。”

不过，谢英俊说，低成本可以让农民们很动心，到时就不是“他喜不喜欢的问题了”。

（摘自《新世纪周刊》 2008年第1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