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地错过

水银灯

PART 1 任旧

我叫任旧。 我喜欢音乐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因为那是一面落地窗，晴天时，探进来的光束会被笼统地分割成一块块相同的正方形。我就坐在那一格格的阳光里，一遍遍清点我可笑的寂寞。

PART 2 秦瓷

每次到音乐教室，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都是同一个男生，他总是趴在那儿睡觉。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在这么吵的环境中他也能婴儿般安然入睡。

我喜欢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因为坐在那儿有种莫名其妙的意境，如褶皱的花朵般温暖。

老师正在放一部无聊的电影，题材是什么“消防犬”。教室里不时地爆发出一阵笑声，我厌烦地皱皱眉，转过头看那扇落地窗。无意中瞥到后面的那个男生破天荒地没在睡觉，而且眉头紧锁，似乎在写着什么。我好奇地凑过去，哦呵，原来是情书。信纸最上方有两颗心型图案，跳动的红色犹如一副笑意深浓的眼眸。

我更凑近点，那男孩惊道：“你在干什么？”

我头也没抬地回答：“我看不见，想凑近点看。”我八卦地读出了信的内容，“这个……你……火山……爆发？”

“啊？在哪儿？”

“这儿。”我指着那几个字，生怕他不认账。

男孩歪着头看了一会，咕哝一句：“哪有啊！”

我莫名其妙地把情书拽过来仔细地看，然后顿时觉得自己很失败。原来他写的是“灿烂”，我看成了“火山”，接着通过我“举世无双”的联想式思维变成了“火山爆发”。

我窘迫地转回身，愤愤地丢下一句：“都怪你字写得太散了！”

“是你眼睛散光吧？”后面传来戏谑的一句话。

我向大屏幕上的那只消防狗发誓，我想咬死他。

PART 3 任旧

今天兄弟丢给我一份“艰巨”的“任务”，让我写一封情书给 XX 班的 XXX 。

“ 你怎么不自己写？”

“我写不好嘛！”他把那个“嘛”字拖音拖得婉转流长连绵不断余音绕梁三日未绝。

我打了个寒颤，好好好，我写。写情书肉麻死总比被他恶心死强。

我咬着笔头，乱扯一通：“‘你灿烂的笑容犹如……，犹如什么呢？开了线的皮鞋？熟透了的石榴？还是……”我恼火地砸了几下太阳穴，然后就看见前面那个女孩饶有兴趣地凑了过来。她凑得太近了，以至于我观察到她的头发属于那种接近黑的咖啡色，发间还略带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刘海儿挡住了眼睛，但仍可以看到她的半张脸，皮肤在阳光下有透明的质感，很纯粹的一个女孩子。

PART 4 秦瓷

又到了每周一次的音乐课。我挂着耳机，眼睛望向窗外， MP4 里播放的是班得瑞的轻音乐。我喜欢这种回忆掺杂着感伤的轻音乐，我开始一点点地依赖上它。

突然，左耳的耳机被人拽了去，我微微侧过头，是他。

我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你不会知道这是什么歌。

他笑，吐出一个英文单词，我空闲的左耳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词—— papillon 。

哦呵，原来也是个喜欢轻音乐的男孩子。

我突然萌生一种冲动：“你叫什么名字？”

“任旧，‘陈旧的‘旧，”他犹豫一下，语气里有了几分局促，“你呢？”

“秦瓷。”

沉默了一会儿，他把那只耳机轻轻塞回我耳朵。我把它位置调整合适，同时也触到了耳机上他手指的余温。

哦，任旧，任旧。我开始期待每周一次的音乐课，但这份期待只能放在心里，像是深埋在土里的种子，我没有给它浇水，只为了抑制它的生根发芽。

PART 5 任旧

来到音乐教室，阳光铺满了靠窗的倒数第二个座位。我心底似乎有种淡淡的失落，竟然会有这种无端的失落，真是荒唐。 转身正准备下楼，却发现通往楼顶的铁门竟然没有锁。我打量着铁门，决定去楼顶看看。

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视野顿时开阔了很多。猛然发觉不远处有个人正在烧东西，我蹑手蹑脚走近，恶作剧地喊：“喂！”

这个女孩似乎没有太多惊讶，只是茫然地抬头，眼神涣散。呵，怎么会是她？！

她正准备说话，却不小心被烟呛到了，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

我看着她好看的眉眼，笑：“你在烧什么？”

“……东西。”

我挨着她蹲下来，她警觉地向旁边挪了挪。我在心里笑翻了，心想，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封建。

她起身，拍拍手上的灰，抱怨道：“烧个东西也这么累！不烧了！”

我哭笑不得，说秦瓷你一张张烧当然慢了。

她看着我的眼睛，略带笑意说，任旧你管不着。

呵呵，原来都是记得的。

PART 6 秦瓷

音乐课，音乐课。

依旧是倒数第一排与倒数第二排的距离。不同的是，这次，任旧没来。

我百无聊赖地用手撑着下巴，不自觉地开始想任旧：

例如，任旧问我，把一只袋鼠放进冰箱需要几步？ 我说，白痴都知道。

任旧又问，森林召开动物大会，谁没去？ 我说，你。

好，这次来个狠的，任旧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状：一条河里住满鳄鱼，而一天一个人平安地游过这条河，这是为什么？

啊？嗯……鳄鱼觉得这个人不好吃？

任旧表情怪异地看着我。

不对吧？嗯……那就是……我不知道！

哈，任旧得意地说，因为鳄鱼都参加动物大会去了！

我眼前顿时浮现一副情景，一只乌鸦“啊啊”地怪叫着飞了过去。

还有，任旧喜欢在我后面猛吃东西，然后故意吃得“惊天动地鬼哭狼嚎”：“哎呀！怎么这么好吃呢？香酥的外壳，里面的夹心入口即化，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哪！” 其实我当时特想说，油爆小强也一定会有“香酥的外壳，入口即化的夹心”。

可以常常感到任旧是个挺孩子气的人，他总是执著于一件事。比如在我感冒的时候总会反复叮嘱我要“多喝水”之类的话，不厌其烦。

任旧没来，或许，是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吧。 也或许，在他的思维里，来与不来，是不重要的。

PART 7 任旧

晚上自习后到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我砸向墙上的电灯开关，华丽的吊灯照亮了整个客厅。

我把书包甩在沙发上，自己也躺在沙发上，枕着被书撑得有棱有角的书包，看着那个 500W 的吊灯出神。那灯光愈发刺眼，我眯起眼睛，眼前虚晃得犹如有一堵透明而厚重的墙，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我闭上眼睛的那一瞬，眼前出现一张倔强的脸，她对我说，任旧你管不着。

我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这种陷在沙发里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然后似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接着听见有节奏的脚步声。那个人走到我的跟前，站定。

我勉强睁开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耐心，有事？

妈妈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

这是我的继母，她很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紧张地看着她，什么事？

嗯……你爸出车祸成植物人有好久了……医生说能醒来的可能性也很小……要不，我们按照……我们，把爸爸的器官捐献给……给需要的人，也可以帮助更多的人……你说好不好？

我从沙发上跳起来，吼得歇斯底里：“你就觉得我爸是个累赘对不对？照顾我爸你觉得你自己委屈了对不对？你就想摆脱他对不对？少说什么‘帮助更多的人，我一点儿都不信！”

我喘着粗气，眼睛通红地看着她。突然，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左耳被那一个耳光振得“嗡嗡”作响。

我反而平静下来，我说，看来我也是个累赘了吧。我不想上学了。我可以养活自己。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关上门，凄凉地笑着对自己说，我原来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我想，再上最后一堂音乐课。

PART 8 秦瓷

迈进音乐教室的门，眼光就不自觉地看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心里稍稍有了些宽慰，因为我看到了他。

我走向窗边，依然坐在任旧的前边。我突然感到“习惯”是个很好的借口，很多事都可以用“习惯”两个字来搪塞。

“怎么啦？失恋了？”我看着任旧灰暗的眼神，心里有一点儿不安。

任旧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失恋有什么大不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逗乐了，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任旧翘了翘嘴角，把头埋进胳膊里。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轻轻叹了口气，任旧，我多么希望你可以开心一点。

后来，连着三个星期的音乐课没有看到任旧了。

哦呵，我无疾而终的单恋。

PART 9 任旧

我现在天天在工地上干活，被人呼来唤去。这样的生活很乏味，却又很安稳。晚上总喜欢把自己摔在床上，累得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想不了。

有时在干活时，手脚如机械般不停地转动，但脑子却不受控制地常常浮现出秦瓷的脸。我像个孩子温习功课般虔诚地温习着她的容貌，然后心一点点地疼，如一种钝重的疼，挥之不去。

有时我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对着学校的方向，会不由自主地想秦瓷此时在做什么，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见面，只知道我们在面对面的瞬间，竟然错过了。

可我还没有告诉秦瓷，我真的很喜欢你。

（237000 安徽省六安第一中学）

♥编辑/苗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