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临重建的全球化世界

2009-01-14 09:11丘马科夫
教学与研究 2009年11期
关键词:金融危机全球化

[俄]丘马科夫 赵 岩

[关键词] 金融危机;全球化;全球学;世界主义

[摘 要] 当前正在产生广泛影响的全球金融危机有着十分复杂的原因,分析此次危机的根源,寻找解决危机的出路,必须依据科学和哲学,建立全球学,认真分析当今时代的主要矛盾,依靠各主权国家的力量,合理改变国际关系,用全新的系统和机制来管理世界,共同重建全球化世界。

[中图分类号] D81[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02572826(2009)11004208

自2007年开始的美国次贷危机,已发展成为全球性的金融危机,并对世界各国产生了不同影响。深刻剖析此次危机的根源,清醒认识此次危机的本质,有助于寻找摆脱危机的出路。

一、全球金融危机及其根源

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在个人、集体以至于整个民族的生活中,成就、成功、胜利与问题、挫折、失败是密不可分、周期相伴的,正是因为它们,我们的生活才丰富多彩。有一首曾十分流行的歌曲唱道:“快乐之后就是不快乐”。但是,如此明显的真理在现实中却是另一个样子,大家对它的体认也因人而异。快乐来临总比不愉快的出现更让人有所准备。但问题不仅仅在于某种失算或对事件的带感情色彩的评价。快乐就像某种理所当然的东西,让人接受起来比较容易,并在多数情况下难以给出正确的评价。其原因大概在于,人们在遇到困难时,总是急不可待地期待着出现转机和好日子降临,而当它们真的到来时,很容易将它们当作必然的和合理的情况予以接受。而对于灾难、失败、问题和危机,人们的态度却是另外一个样子。人们并不期望它们出现,当一切顺利时,通常也不会想到它们;这样的后果就是,人们不会以适当的方式准备好与它们不期而遇,哪怕是此前已经传出关于那些未来乱象的严肃警告。但是当它们一旦真的出现,人们就会开始回忆,是谁在什么时候首先谈到这个问题。这个或者这些“有先见之明的人”最终会获得关注,取代以前那些偶像和“思想界巨擘”的地位,人们会对他们进行采访,大量引用他们的论述,虽然他们新的评价与预言甚至与当前或者未来的实际情况并不相符。在这种情况下,其他有可能在将来得到应验的思想和预见却被打入冷宫,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

人类接受身边客观现实的情况就是如此,国际社会今天所遭遇的、首先爆发在经济和金融领域里的全面危机并非是一个例外。很多人将它看作纯粹的意外,是多种情况的聚合,而这些情况在一定条件下本来可以避免。还有一些人,他们在新的考验中看到的是过去的经历、历史上类似事件的重演和为当年克服萧条奠定基础的那些思想的再现。这一切引发了很多争论,这些争论不仅涉及当前危机的特点、性质和克服危机的前景,还牵扯到对危机爆发应负的个人责任问题。英国权威报纸《卫报》在2009年1月6日刊载了一篇影响广泛的文章,宣称当今世界的全球性动荡不是由诸多事件的客观进程引起的,而是由某些具体的人物操纵的。该文章还回答了“谁之罪”的问题,并点出了25个引发全球金融危机的主要肇事者。

如果这只是个别情况或者靠提及那些名流吸引读者眼球的话,这篇报道并无多大的意义,但是它却反映了人们对待这一现实问题的普遍观点,并且引发了对该问题的讨论,由此也产生了其他几个问题。问题的确出现在那些严重失算的具体的人物身上吗?这二十几个甚或几十个人对那些全球性事件应负多大的责任?要知道那些事件的规模远远超过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甚至他们所有人共同的能量,无论他们在某个国家或者国际机构里身居何等要职。考虑到下列事实,这个疑问显得更加合理:包括约近两百个主权国家的当代世界就如同一条“碎布头拼的被子”,单一国家和组织都只是它的一份子和组成部分。另一方面,我们能否指望仅仅局限在经济与金融领域,哪怕是全人类范围的经济和金融领域,就可以抵抗上述危机倾向?最后,一种很流行的观点认为,全球性危机只是个别国家﹑民族﹑团体以至具体人物奉行的不正确政策这一主观因素导致的结果。这种观点真的能被接受吗?

乍一看,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但不该忘记,以为是太阳在“升起”、“降落”的观念也曾显得是完全合理的和显而易见的。甚至当哥白尼推翻以往有关太阳系结构的观点并证明这些观念是荒谬的以后,那套术语大部分依旧保存了下来。

在不降低全球化过程中主观因素的影响、也不免除相关责任人的责任、承认个别国家对危机爆发应担负相当大的责任的情况下,至少有两点还应该注意:第一,历史过程中存在有由资本主义关系的发展逻辑引导的事件的客观进程。第二,作为完整系统的全球性世界的形成是一个现实,这个现实不仅从根本上改变了国际关系的形式与内容,也对这样、那样地被吸引到世界经济体系中的所有国家和民族的国内生活产生了直接影响。

因此需要强调,市场关系就其本质来说具有自发性的特点。国家有责任不允许发生“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战争”,它通过劳动法和企业法、税收体系、金融政策等手段直接或者间接地对市场施加调节作用。这种国家职能行使得好坏取决于具体情况,当市场关系中出现失衡或者爆发危机时,它会成为决定性的因素。但是国家的能力总是受到现有资源——包括自身的或者外来的资源——以及实行有效的内外政策的能力的限制。换句话说,为了解决各种综合性的问题,国家需要相应地把各种力量集中起来,齐心协力。这意味着,在全球化的、相互依存的世界里,如果事关整体,那些有针对性的、面向长远未来的决定只有在至少是大多数国家与民族参与其中的情况下才能够产生正面的作用。在此我们论及的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话题。

正如俄罗斯诗人叶甫图申科(ЕЕвтушенко)当年所说:“沿着错误的道路前行会使人踌躇不决,你无法下决心走向一个虚幻的目标”。他是对的,追求错误的目标还不如无所事事。无论是个别的国家还是整个人类,都能够而且必须不仅为自己设定力所能及而且是有意义的目标,而且正确估算轻重缓急,以便自己不会落得去与“风车”作战。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把整个国家和民族巨大的力量与精力投放在社会空想和毫无根据的野心的祭坛上,并把它们白白消耗掉,目的只是为了“把童话变成现实”。这样做的结局照例只有一个——挫折、失望,浪费时间,不得不从头再来。

在努力认识当代危机的本质和确定克服危机的可能性时,重要的还是要考虑另一个众所周知的真理:如果有人不首先搞清楚普遍性的问题就着手解决那些个别性的问题,那他们将来还会时时碰上这些普遍性的问题。普遍性可以归结为:事情首先涉及的是作为统一整体的整个世界,尽管这个情况还处于学者的视线之外,更不用说那些政客、商界人士以及记者们了。上文提到的刊登在《卫报》上的文章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事实上,大多数分析家和专家都要强调危机具有全球性和系统性,不过他们通常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把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经济和金融问题以及个别国家或地区上,却忽略了作为整体的世界、作为统一系统的人类,只关注社会生活中的个别层面或者整个体系中的某些片段,不借助整体的范畴进行思考。结果是,他们中的很多人坦承自己不理解正在发生的事件的真正本质,也不去预测生产下滑的谷底何在、走出危机的时间以及后全球化世界的具体特征。

在这种情况下,正确诊断就显得极为重要,因为它能够预先决定行动的性质与程序。换句话说,了解危机的性质与其爆发的原因就意味着把问题解决了一半。但是,如果不依靠科学,解决问题仍然是不可能的。如果说到不断加剧并且席卷社会生活所有新领域的具有系统性和全球性的危机,就必须而且首先要从全人类的立场去审视这个问题。分析的对象应该是组成这个全球性系统的所有要素,也就是不仅包括社会生活的经济和金融领域,也包括其政治、社会、法律和道德领域。在这种情况下,伦理道德领域特别值得关注,因为当代的全球性危机在很大程度上正源于此。

这种贯穿始终的态度使人们摆脱疑惑:危机不是突然爆发的。它是某些追求经济关系的最高利润的国家所奉行的狭隘自私的政策、挥霍无度的生活方式以及相应的世界观所导致的结果,因此它的到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当力量与智慧都不足以阻止这些违背自然的人类的恶习(贪婪、虚荣、野心以及愚蠢)占据上风的进程时,就会有危机出现,使人们能够同这些“腐蚀”社会关系的行为作斗争。而且危机的到来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它破坏有缺憾的秩序,为新的结构与其他机体清理出地方,成为恢复健康、重建均势与平衡并使整个社会机体发展正常化的手段。尽管会带来不利后果,但如果对局势作出恰如其分的判断并及时作出正确决断,危机最终会变成一种幸事,挽救不可避免的衰退。

回到今天的现实,应当直截了当地说:金融“泡沫”的破裂,多个企业的破产,表面奢华与过剩财富的消失,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预言社会、政治、意识形态领域里后果难以预测的紧张事态将会升级,也是合乎逻辑的。但是很遗憾,事情远非这么简单。仅仅这么做,现在已经不会使事情了结了。

二、当今时代的主要矛盾与“全球学”(глобалистика)

当今世界与以往的情况有着本质的区别,甚至也与其四分之一世纪前大相径庭。在全球化进程的影响下,从社会生活许多基本参数来看,世界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个统一、完整的体系,与此同时,用来管理这个全新的、本质上完全变化了的世界的诸多机制却还没有建立起来。这是当今时代的主要矛盾。不解决这个主要矛盾,不建立相应的管理体系,人类作为一个完整的、按照自身规律运行的机体就不能均衡地或有效地发展,它将遭遇严峻的考验甚至出现更糟的情况。没有这种管理,人类就没有机会拥有光明的未来。

正如已经指出的,那些关于很快或者在遥远的未来走出目前还在蔓延的危机的议论,其弱点是没有能力在世界总体的范围内进行系统的思考。很多政治家及其在这方面的预测就更不值得信任了。为迎合选民的情绪,他们说话做事都要顾及选民们的意见,采取有利于自己国家的决定,但通常,他们也不会忘记自己的私利。

还剩下科学、哲学,在某种程度上还有艺术。尽管它们不是万能的,但是人们并不具备比科学和哲学更好的认识并合理地改造世界的手段。如果说人们还算是经常借助于科学的帮助,那么对于哲学来说,正如古罗马哲学家塞涅卡(Seneca)所发现的那样,只有当情况完全恶化的时候它才会被人们想起。那么依靠科学并且克服那种对哲学的怀疑甚或完全轻慢态度的时代是否已经来临?要知道解决区域性的、国家的乃至民族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需要在全球背景下进行,并在全人类范围与全球化趋势的共同逻辑内把握它们。要完成这样的任务只有通过科学知识与哲学的结合,科学知识与哲学的统一构成全球学的核心。

在当代科学体系中全球学占有特殊的地位。它不像任何一门具体的学科,因为它是关于社会——自然进程与问题的统一的学说。全球学产生并形成于20世纪下半期。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在苏联和国外的著作中人们首次谈及全人类面临的威胁,并对新出现的、被称为“全球性的”问题展开了积极的讨论。但是人们真正对全球化问题感兴趣还是在罗马俱乐部的最初的几个报告出台之后。

最初尝试思考新出现的世界趋势和因此引发的全新的整个人类问题的学者不乏其人:马尔萨斯的人口控制理论、康德关于永恒世界的推断,或者,比如说,拉马克(JLamark)关于人的作用。毫无疑问,就连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和其他著作中阐述的那些具有普遍性的观点也该归属于这一范畴。此后,索洛维约夫(ВСоловьев)、勒罗瓦(ELerua)、维尔纳茨基(ВИВернадский)、奇热夫斯基(АЛЧижевский)、齐奥尔科夫斯基(КЭЦиолковский)、汤因比(AJToynbe)、雅斯贝尔斯(KJaspers)和罗素(BRussell)等人的著作为了解全球化发展趋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们通过自己的关于“不断增长的地球人口”、“永恒的世界”、“无产者的世界性大联合”、“统一的‘神人”、“智力圈”、“世界政府”、“世界主义”、“核威胁”等问题的思考,培养了一种哲学的、科学的以及具有广泛社会性的意识,使人们认识到:人类是一个整体,它与其存在的自然条件——生物圈、地理环境和宇宙——紧密联系在一起,对人类来说,命运是共同的,为地球的未来所承担的责任也是共同的。

发展了智力圈构想的维尔纳茨基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由于人们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的改造活动,地球的面貌会发生重大改变。他预言,如果社会不遵从大自然的自然法则、在理智的范畴内发展,那么地球上一切生命的灭亡将不可避免。正如他在《科学思想影响整个地球》一书中指出的:“人首次现实地意识到,它是这颗行星的居民,能够而且必须从新的角度思考和行动,不是从单独的个人、家庭或者家族、国家或者国家联盟的角度,而是从整个行星的角度”。[1](P35)雅斯贝尔斯持有类似的观点,他在1948年首次使用“全球的”这个术语,他对人类未来的前景表示严重担忧。在他看来,人们居住的地球有朝一日会变得拥挤、它的资源也会变得短缺。他指出:“地球上人们的现实统一,使我们首次具有了决定性意义的新的历史处境。由于现代交通手段的技术可能性,我们的行星变成了人可以无处不到的统一整体,它变得比当年的罗马帝国还小”。[2](P141)接下来,在正确地指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全球化性质的同时,他得出了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原则性结论:“从那一刻起,作为一个统一整体的世界史开始了。从这种观点看,所有从前的历史都是一系列零散、互不依从的尝试,是人类各种可能性产生的根源的汇聚。现在,构建一个整体世界成了问题和任务。历史也因此发生了彻底的改变。没有任何东西处于正在发生的事情之外,这一点在现在具有了决定性的意义。世界封闭了,地球变成了一个统一体。出现了新的危险和可能性。一切重大问题都成了世界性的问题,一切情势变成了全人类的情势”。[2](P141)当读到这几行文字时,很难不同意这样的观点:尽管全球学是不久前形成的,但它的基础在更早以前某些学者的著作中已经奠定。

近来,无论是在俄罗斯,还是在其他国家,全球化的政治、社会、意识形态、文化和文明等方面的问题都得到了很大的关注。这从本质上扩展了“全球学”的视野并对其需要解决的问题的性质施加了显著影响。物质生产的范畴和精神行为、生态学与生活方式、文化与政治——所有这一切现在都处于全球学的范围之内。

更广义地说,“全球学”这个术语指的是对全球化不同方面和全球性问题进行科学、哲学、文化学以及应用等研究的总和,包括研究的结果,以及它们在经济、社会和政治等领域里的实际应用,这不仅是在个别的国家,也是在全球范围内的。

因此,全球学客观上起到了统一科学与实践的作用,它促使人们去思考:全球化以及它所带来的问题给人类只留下了一种选择,那就是通过克服零散(孤立)与分歧,走向统一,同时尽量保存各个国家与民族的文化、古老的传统以及原有价值的独特性①。

三、世界主义与全球化

今天,我们需要重新思考:是否用与过去相似的方法来尝试解决当代的问题。人们经常会想到克服1929—1933年主要席卷了北美的大萧条的经验。但可以肯定地说,当今世界呈现的新特点,已使以往的经验站不住脚。那时的危机具有区域性的特点,因为苏联、中国、印度和其他许多国家和地区并未受到波及,因此最终靠一个国家(美国)的努力就足以战胜危机了。而现在,在人类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危机是“全球性的”,而且是系统性的,它涉及整个世界体系,因为全球化使所有的国家与民族都不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正在发生的事件。与此同时,任何国家或者国家集团都无力承担起管理或者协调世界进程的职能,每个国家各自有自己的任务。正因为全球化世界最大的机构要素和主要的关系主体是民族国家,所以,谁也不准备对国际关系进行根本性改变以便创造一个至少是管理世界经济的体系(更不要说是社会生活的其他重要领域了)。这样的任务由一个国家来承担是办不到的,它可能要由人类的绝对多数来完成。

那么,谁是今天的大多数?我们对已经全球化的世界到底了解多少?世界哲学大会在某种程度上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世界哲学大会认真研究了全人类意识发生变化的向量。最近20年里(从1988年到2008年)共举行了五届世界哲学大会,这些大会为我们提供了使人感兴趣的结论,特别是最近的一次哲学大会(韩国首尔,2008),其主题为“重新认识今天的哲学”②。

大会开幕式上,韩国组委会主席李明勋教授宣布:“今天人类面临翻天覆地的变化。正是因此,我们将本次大会的主题定为‘重新认识今天的哲学……新时代需要新哲学”,以及新思维范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总干事马楚雷的发言同样有着重要意义:“……当代的全球性问题已经紧逼到人类面前,要求立即加以解决。与他人不同,哲学家们能够看清这些问题,应该尝试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但如果某些国家的哲学家和学者们各行其是,问题就无法解决了”。

与往届大会不同,关于当代人类问题的谈论首先不是联系自然学科与精密科学中的数字、实例和图表,而是对这些数字、实例和图表的狭义的哲学思考。这时,被提到首要位置的是全球化与世界主义、公民社会与世界文明、民族认同与全球性的世界观等题目。在这种情况下,世界主义问题首次得到极为明确的表述,讨论表明,在思考全球性问题时,世界哲学思想越来越多地转向世界观和伦理道德层面的问题。我们发现,罗马俱乐部已经成立40年了,那种对事件现实进程的迟到反应,我们把它解释为“后知效应”,这恰恰应验了中国一句古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事实上,这些事件当初就发生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也曾参与其中,只是他们在经过一段时间后才开始意识到已经发生的事情。事实告诉我们,只有当这些以前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变化已经强硬地宣布自己到来时,人们才豁然醒悟,在对新势态的认识中有了“突破”③。

上述情况同样会反映在思考全球化进程、特别是这些进程对社会生活不同领域的影响中。互为条件的“文化”、“文明”、“全球化”概念,以及这些概念背后的诸多现象之间的最紧密的联系还没有得到充分的认识。不仅在普通人的意识的层次上,就是在专家中间,人们也听够了他们的抱怨:全球化对文化状态产生极大不利影响、破坏文化的传统形式、“消灭文化的差异”、“剥夺文化的个性”,等等。

因此,人们认为,全球化及其所引发的全球性问题的罪魁祸首应该是“文明”,这里主要是指“西方的”、“技术基因的”文明。人们指控这种文明造成了过度的物力论和攻击性、冷酷的工艺主义和扩张倾向、对自然界的破坏和对环境的污染,并最终统一了价值和扼杀了人的“自然天性”。换句话说,人们把那种摧毁性的、恶魔般的特性与激发全球化的破坏性力量的责任归咎于文明,而此时,作为在全球化影响下不得不作出改变的文化则扮演了消极的角色,因为这些改变破坏了文化自身的基础。

在此情况下,文化、文明和全球化通常被视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处在严重矛盾与冲突状态中的单独的、自我满足的现象,为了消除这些矛盾与冲突,似乎要堵住“冷酷的”、“技术文明”之路并与全球化进行不可调和的斗争。

类似的大错特错的观点,居然成为目前很流行的、但是本质上属于非建设性的新卢梭主义口号的基础,这些口号有:“保护自然”、“保护文化”、“改变文明发展的类型”、“遏制全球化”等。正是在这种世界观基础上形成了孤立主义情绪,展开了为保护狭隘的民族利益和独立世界的毫不妥协的斗争,出现了大规模抗议活动,包括“反全球化主义者”、“替代全球化主义者”的演讲。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之一,是绝大多数人以单一视角或者平面的角度来看待当代世界,而完全忽视了在最近一百年间,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非线性的和立体的。而人们试图用自己习惯的、但是已经明显过时的观点和概念去理解、阐释这个新的、变化了的世界,尤其是谈到世界观的立场及其范畴时,比如“世界主义”,这一点更是显而易见。

重要的是,人们开始把世界主义的思想与全球化紧密联系在一起加以审视,虽然人们对世界主义的论述很多,但对其所抱的态度各式各样,肯定者有之,坚决否定者有之。持肯定评价的是有明确世界观的人和被列入“金十亿”(золотой钵蕨讧荮荮讧学猝)①的人,他们出于自己的心理和处世哲学已被世界主义化,他们最有可能享用全球化文明的福利。但是大部分地球居民还处在社会与经济发展的较低阶段,贫困、赤贫以及缺乏前途,把大部分国家与人民推到了世界进程的边缘,他们的角色、意义、立场以及他们的尊严很少有人顾及。这就是在全世界范围内对全球化的否定评价,或者说对世界主义持谨慎态度占据明显优势的最重要的原因。

人们通常把全球化看作对国家利益的威胁,这种威胁首先是在经济、政治、文化、语言领域。在世界主义中,人们通常强调和突出的是其损害世界公民思想人道主义指向的某些方面。

自然,全球化受益者会以自己的言论与行动去推动这个进程,而其他那些只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或者觉得自己成了别人嘲弄对象的人,则尝试用各种可能的方法去抗拒这个进程。对于世界主义也是类似的情况。一般来说,反对它的是那些形形色色的民族主义者,以及各种专横的、独裁的政权。他们指责世界主义是“没有爱国心”、脱离现实生活的,持相应观点的人通常遭到敌视,人们最多也只是以怀疑和中立的态度对待他们。

对待全球化的这些态度,其弱点在于主观评价与政治上先入为主的判断占了上风。因此,下列情况往往被忽视:世界主义和全球化不是什么人的臆造,而是现实的存在,人的统一的本质及其进化的共同规律在这种现实中从各个方面得到反映。

因此,理解当代形势和社会发展的前景,揭示现象的真正本质并把与之相应的概念放在反映当代世界诸多范畴的体系中显然是十分重要的。这是一个原则性的而且是必须的步骤,只有这样,人们才能停止对全球化和世界主义的负面理解,而由此产生的恐慌和怀疑才能让位于对构成全球化进程及其后果的基本的主观与客观、正面与负面因素的建设性分析。

毫无疑问,如果关注点不放在,比如说,第一批“世界公民”(犬儒主义者以及当代的“反全球化人士”)的怪异举止上,而是放在他们对人权和人类尊严被损害的忧虑上,那么,世界主义的思想及其认识人类共同命运的愿望将会更有吸引力,更能赢得听众。如果把反全球化人士的表演看成是一种抗议行动,那么应该承认,实际上反全球化运动的参加者,与他们所反对的那些人相比,并不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世界主义者。区别只在于,双方从不同立场关注同样一些现象,而且自我表现不同。[3](P27-29)

这样一来,世界主义思想在他们的重新解读下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智力游戏或者哲学立场,而是人类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换言之,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世界主义同样在积聚力量,因为它与全球化的世界观直接相关,是全球化世界条件下的社会生活的标志。但是这只是现实的一部分。问题在于,尽管全球化会导致社会生活在一定程度上趋向于整齐划一,但是丝毫不会消除文化的多样性(像某些人想的那样),这种多样性过去有、现在有,而且未来会一直保存下去。因为每个民族就像每个单独的个人一样,都是绝无雷同、独一无二的。

这意味着,我们已经到了从世界主义的概念中剥离那些强加给它的非常负面内容的时候,我们需要说明,世界主义完全不是要拒绝民族的东西,就像拥护全人类的利益并不需要排斥爱国主义一样。问题只在于准确地把握好侧重点。世界主义者就是这样产生的——他不是那种失去祖国的人,而是把自己在祖国面前应尽的义务与国际社会的利益进行权衡的人。

指望所有人,哪怕是在遥远的将来,都能采取这种立场,这是幼稚的想法。但是如果在这方面没有社会意识的转变,人类肯定就没有未来,至少是没有光明的未来。[4]

四、解决全球性危机的出路

作为自然的进程,全球化本身没有好与坏之分,它对不同民族的影响也不尽相同。对于不发达国家,以及发达国家居民中的贫困阶层而言,它所蕴含的威胁大于其积极作用,而富裕的发达国家会从中获益,但是富国也不能独享其成(美国单边主义的无效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这样一来,问题不在于全球化本身,而在于当今人类社会的政治和经济体制,在于它的闭塞与不均衡的发展。世界主义的思想也是这样,它不是什么人的阴谋,而是全球世界里不同的人共同生活的合理的、必要的条件。因此,不应该同全球化和世界主义作斗争,而应该与现存的有缺陷的世界秩序和不公正的社会关系作斗争。

当代世界已经到了没有相应的调整(管理)机制就不能再继续发展的程度。但是,社会生活管理的基础永远是相应的道德和法律。换句话说,在道德—法律调整之外是无法管理社会的。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越来越积极地探讨与争论全人类的价值、全球化的世界观、普世的道德的原因。暂时还没有全球法(不是国际法,即个别民族国家之间的法律,而是全球的、全世界的、普遍的法)。这个空缺暂时还没有引起应有的重视。问题不在于没有相应的法律文书,而在于今天还没有能使这些法律文书生效的国际化机制和相应机构,以便强制执行这些法律文书。

联合国(更不用说当代的其他国际组织了)没有这种能力,因为其成立之初是为了追求其他目的和完成其他任务,即防止新世界大战带来的恐怖。应该说,直到今天,它在实现这个目的上还是称职的。改革后的联合国能否承担起新的任务?在我们看来不太可能。最终,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早就被提到日程上来的问题上了,也就是要建立负责通过并实施那些涉及整个人类和各个民族利益的决议的制度与机构。

完成这个任务的可能性有多大,原则上能否完成还有待于搞清楚。可以预测的是,由于地缘政治的和地缘经济的利益的矛盾,会有一些严重的问题产生。这些利益特别是涉及自然资源及其归属,以及,例如,涉及一些强国企图为这样的世界结构定调。“八国集团”今天解决问题的方式,甚至它向新的“二十国集团”的过渡,只会使各种事件的发展更加难以预料。

但是国际社会已经没有选择了,因为它将面临变成一个无法控制的混合体并由此引发“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霍布斯语)的风险。当今世界所发生的事件,无论是在伊拉克实现“强制民主”而进行的军事冒险,还是令几乎整个欧洲沦为人质的俄乌天然气之争,抑或无人可以管束的索马里海盗令人难堪的胡作非为——这些都是现实的片断、特例,如果没有相应的解决之道,人类将会遇到越来越多的问题。在各种武器首先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上阵、核不扩散条约实际上成为一纸空文的世界中,这一切会导致什么后果?……不用去翻那些信息丰富却无法安慰人的特殊文献就能预测到。

以上所述意味着,只要合理改变国际关系和共同重建全球世界,实现用全新的系统和机制来管理世界,那么当代世界结构中有系统性缺陷的全球化危机就能够而且应该能被克服。这不是美好的愿望,而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是时代的要求。正如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分别成立国联和联合国,第三次“冷”世界大战的结束最终也应该(在西方的精神愉悦、特别是美国的弥赛亚情结消沉之后①)建立一个与全球世界相符的组织和能够理智地管理的机构。这个机构将是改革后的联合国,还是类似欧盟似的机构,抑或某个听从调节的世界体系——这显然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现有势态本身不能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国际社会需要更多独到的想法与非常规的解决方案来完成这个任务。

参考文献:

[1] 维尔纳茨基自然主义者的哲学思考[M]莫斯科:科学出版社,1988

[2] 雅斯贝尔斯历史的意义和使命[M]莫斯科:政治书籍出版社,1991

[3] 丘马科夫,威廉姆•盖伊,伊凡•马祖尔全球学百科全书[Z]英文版莫斯科:彩虹出版社,2003

[4] 丘马科夫当代背景下的全球化与世界主义[J]哲学问题,2009,(1)

The Globalized World that Faces Reconstruction

AHChumakov1,ZHAO Yan2

(1Institute of Philosophy, Russian Academy of Sciences, Moscow 119992, Russia; 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Key words] financial crisis; globalization; global studies; cosmopolitanism

[Abstract] The current financial crisis, with its extensive impact on the world, has arisen out of complicated causes To analyze these causes and search for a solution it is necessary to establish a cross瞕isciplinary subject of global studies based on science and philosophy Thus, the major contradictions of the era can be studied, and rationaladjustment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may be adopted It is expected that with the cooperation of sovereign countries the world will be administered through a completely new system, and a globalized world will be reconstructed

[责任编辑 刘蔚然]

注:

①美国新总统奥巴马宣布要恢复在美洲的领导地位,这并没有改变事情的本质。因为任何国家无论现在还是在可预见的将来客观上都不可能在全球的世界里拥有绝对的领袖地位。关于这一点在本文中其实已经谈到了。

①“金十亿”是指在全球60亿人口中有10亿人生活在30多个发达或较发达国家,他们不受饥饿困扰,拥有更多的财富。俄罗斯学者把这些人称为“金十亿”。

①当代全球学发展的最重要成果体现在有58个国家的647位知名学者参与的总结性出版物《全球学百科全书》(莫斯科,彩虹出版社,2003)和《全球学:国际性跨学科百科词典》(莫斯科,圣彼得堡,纽约,彼得堡出版社,2006)中。

②]第22届世界哲学大会的总结请参见《俄罗斯哲学协会通报》,2008年第3、4期,《哲学问题》,2009年第1期。

③参见丘马科夫:《全球化的形而上学》,第26-28页,莫斯科,标准+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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