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闺怨词的整体状态

2009-02-06 09:29刘丽佳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1期
关键词:情感

刘丽佳

摘要:宋代闺怨词的成就虽不能与唐代闺怨诗比肩,但亦以其真挚的情感和独特的艺术性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关键词:闺怨词数量情感艺术性

宋代闺怨词,虽只是宋词创作题材中常见的一种,但从其成就上看,仍是中国文学史上不可忽视的存在。

北宋初期创作的闺怨词约170首,在风格上虽继承了五代以小令为主的文本体式和以柔婉为尚的审美规范,但已过滤了“花问词”所包含的轻佻艳冶的杂质,显得纯净雅致。如寇准的《踏莎行》: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进青梅小。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

密约沉沉,离情袅袅,菱花尘满慵将照。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暗淡连芳草。

前期的闺怨词大多在艺术表现上比较成功,词中描写的情感多从男女恋情的角度出发,写女性的孤单与寂寞,情感纤细,范围狭窄,如欧阳修的《玉楼春》:

别後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沈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本词字字沉着,句句推进,由分离—远别—无音信—夜闻风竹一寻梦一灯烬,将一层又一层的愁恨写得愈来愈深刻、凄绝。

唐五代敦煌民间词,原本是歌唱普通民众的心声。到了文人手中,词的内容日益离开世俗大众的生活,而集中表现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情趣。柳永仕途失意,一度流落为都市中的浪子,世俗化的生活情调再次成为其创作的主旋律,这种变化亦表现在其闺怨词的抒写中,如《锦堂春》:

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把芳容整顿,恁地轻孤,争忍心安。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翦云鬟。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云殯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後敢更无端。

词以代言体的方式塑造了一位泼辣、傲气、不拘礼法的市井女性,她对负约不归的情郎既埋怨又数落,并设想等他回来后该如何软硬兼施地惩治他,令他从此之后不敢无端造次。俗词俗语述俗事,却巧妙凝练,颇动人心。

随着词调的创用与诗歌艺术的进步,北宋中后期的闺怨词对思妇的生活与心理刻画得更加细微,如晁补之的《虞美人·代内》:

梅花时候君轻去。曾寄红笺句。胡麻好种少人知,正是归时何处、误芳期。

谁教又作狂游远。归路杨花满。当年不负琐窗春。老向长楸走马、更愁人。

花谢花开人不在,琐春不住人愁哀。淡淡的责问下,是一方无法掩饰的落寞情怀。

闺怨词发展奎此,已形成了不同于前代的特色。这一时期闺中主人公的愁怨大多来自对浪漫幻想的反省,对年少轻别的悔恨,对夫荣弃家的控诉。如晏几道《蝶恋花》:

碧草池塘眷又晚。小叶风娇,尚学娥妆浅。双燕来时还念远。珠帘绣户杨花满。

绿柱频移弦易断。细看秦筝,正似人情短。一曲啼乌心绪乱。红颜暗与流年换。

人情短似易断弦,明知事实如此,依然痴心等待,美好的年华就在这样的矛盾中逝去了。只是,望穿秋水盼来的,是游子归来,相怜相爱,还是再见实难,初心已改?太多时候,对现实的不安,对未来的恐惧,萦绕在思妇的心间,愁眉深锁,语出哀怨,也许正是源于自己担心的、惶恐的早已在很多与己处境相同的女子身上验证了。

与前代相比,宋代的民族矛盾空前激烈,三百年间外患不断。战争的阴影不仅笼罩在王朝统治者的心上,同样遮蔽了征妇们简单生活的明净天空。反映此情的作品虽不如唐时多见,却也构成了北宋后期创作的一个支流,如贺铸的《古捣练子》:

斜月下,北风前。万杵千砧捣欲穿。不为捣衣勤不睡,破除今夜夜如年。

那些远行的担忧,那些捣衣的惦念,那些守夜的执着,在鲜活生命存在意义的前提下,分外悲壮。

至此,闺怨词的艺术创作也随着宋词的发展,趋于成熟。但此时,由于词体突破了“词为艳科”的传统格局,真正达到了“无事不可写,无意不可入”的境界,故以古老的离愁爱恨为内容的闺怨词随之减少,仅有230余首。

靖康之难后,北宋亡,南宋始。南渡词人成为前期词坛的主将。他们的前半生,多是在徽宗朝畸形的和平环境中度过,于绮罗丛中吟风弄月,生活比较安定。而后,金人的铁蹄改变了他们后半生的境遇,民族的屈辱、山河的破碎和民众的苦难,虽未完全变革他们的创作倾向,但对其闺怨作品的抒写仍产生了巨大影响。因而,怀念前欢,悲叹今恨的词作比比皆是。如蔡伸的《飞雪满群山》下片:

长记得、扃舟寻旧约,听小窗风雨,灯火昏昏。锦褶才展,琼签报曙,宝钗又是轻分。黯然携手处,倚朱箔、愁凝黛颦。梦回云散,山遥水远空断魂。

曾经携手之处,景物依旧;曾经携手之人,与己已分。纵是“山遥水远空断魂”,也求梦中相见,聊慰思念:

花满院。飞去飞来双燕。红雨入帘寒不卷。晓屏山六扇。翠袖玉笙凄断。脉脉两娥愁浅。消息不知郎近远。一春长梦见。

——陈克《谒金门》

但是,灰暗凝重的现状常常会将绝望的种子植入思妇心中,如邓肃的《临江仙》:

楼北楼南青不断,晴空总是春容。先来无处问郎踪。那堪风不定,雨尽一窗红。初恨水中徒捉月,而今水月俱空。谩将雨意伴云浓。临风千点泪,不到浙江东。

原以为,想要抓住的幸福就像是水中的月亮,可观而不可触,让人怅惘;而今才发现,那曾给自己带来希望的幻影也已消失,徒然感伤,一切成空。

现实的苦难、生命的衰残、情感的缺失往往更易激发刻骨的相思与哀怨,因而南宋初期,闺怨词的创作倍增,达240首之多。

烽火连天的时代氛围与山河破碎的动荡形势使得战争背景下闺怨词的抒写在南宋中期仍在继续:

玉关芳草黏天碧。春风万里思行客。骑马向风嘶。道归犹未归。南云新有雁。望眼愁边断。膏沐为谁容。倚楼烟雨中。

——赵善扛《重叠金·春思》

萋萋芳草载不动离后忧思,柔柔东风捎不去别后哀愁,一声嘶骑,仿若投入女主人公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层层的涟漪,何时才是归期?即使归期可数,尚有可盼;如果不知归期,又该如何?

山又水,云巘带风湾。断雁飞时天拍水,乱鸦啼处日衔山。疑在画图间。

人渐远,游子损朱颜。别泪空沾双袖湿,春心不放两眉间。此去几时还。

——石孝友《望江南》

担心与思量,责怨与追问,形单影只的寂寞,四季如一的生活,这样的苦楚,这样的无奈,单借用小令表达已是不足,故此期长调的运用渐趋繁多,情感书写愈发周细,如辛弃疾的《满江红·暮春》、程垓的《玉漏迟》(一春浑不见)、刘过的《贺新郎·春思》等。

南宋末期,面对日蹙衰微的国势、和战之争的政局,被失望和沮丧的阴影投射于心的词人们,再次把目光聚焦于闺怨题材,通过表现女性对圆满爱情和完整婚姻的渴求来实现个人心灵的慰藉。故此期创作群体和作品数量均谓可观。

这一时期,表现少女纯真恋情的词作极少可见,描写别后相思尤其是征妇念远的作品则大量涌现,且格调趋于压抑低沉,如许玢的《菩萨蛮》:

西风又转芦花雪。故人犹隔关山月。金雁一声悲。玉腮双泪垂。绣衾寒不暖。愁远天无岸。夜夜卜灯花。几时郎到家。

飞雪漫肆,雁声悲鸣,词片之起,编将读者带入了一片萧飒的气氛中。“绣衾”抵不住周遭的寒意,更暖不了那颗愁绪满溢的思念之心。玉腮垂泪的孤苦,夜卜灯花的惦念,亦不能传与那远隔关山的人知晓。见证这一切的,唯有那千载不变的清冷之月。

“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士大夫固有的社会忧患意识在宋代文人身上表现得更加明显,因而,在内忧外患的宏阔背景下,此期的闺怨之作也难免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如李莱老的《清平乐》:

绿窗初晓。枕上闻啼鸟。不恨王孙归不早。只恨天涯芳草。锦书红泪千行。一春无限思量。折得垂杨寄与,丝丝都是愁肠。

《全宋诃选释》认为此词“大约是国仇家恨双管齐发之情进出”。这样的激越之情常常使得与作者类似的文人们不得不寻求一个固有的目标来寄托、来宣泄。由此,“长安”作为古老的政治中心、强盛的王朝标志,屡次出现在作品中。如:

画楼深映小屏山。帘幕护轻寒。比翼香囊,合欢罗帕,都做薄情看。如今已误梨花约,何处滞归鞍。待约青鸾,彩云同去,飞梦到长安。

——陈允平《少年游》

这里的“长安”,既是词作中女子所念之人的游冶之处,也是词人故国之情的承载之处。

总而言之,宋代闺怨词对于闺中女性情感层面的抒写仍以“哀怨”为中心。前期作品表现的多是主人公如轻烟般的惆怅与叹息,没有太多的现实描写,有的只是刻骨铭心的相思与愁绪;后期作品则拓展了视角,将笔触伸向较为宽广的神会生活领域,游子之妇、商人之妇、征人之妇的生活与心理均有所涉及。现实的苦难与婚姻的悲剧逐渐改变了此前近似闲愁的情感基调,而转为悲苦压抑。此外,随着诗词写作技巧的进步,闺怨词的形式结构与艺术特色也有所发展。从宏观的角度看,宋代闺怨词的成就虽不能与唐代闺怨诗比肩,但亦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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