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译者的“心理距离”与审美经验实现

2009-04-05 13:37
关键词:美感译者译文

潘 莹

(长沙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77)

从历史上看,无论是西方还是我国, 翻译理论和美学早已结下不解之缘。“几乎所有的译论命题都有哲学-美学渊源。”[1]可以说美学思潮对翻译理论的影响是贯穿于整个翻译史的。然而,传统翻译史上的译论, 大多主要集中在译文的内容和形式这两个美学命题上, 直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美学研究的重点才开始向美感、审美经验、审美心理方面转移,把对文本的静态的分析和研究转向研究译者审美活动的动态研究。根据美学原理, 一切客观存在的美只有经过人的审美心理结构作用,才能被人所感知和能动创造。 “文学作品具有一种特殊的审美和诗学效果”[2]。如果说文学是一种艺术性的创造活动,那么文学翻译就是基于对文学作品的艺术审美之上的艺术再现。根据Lefevere操纵学派翻译理论,“一切翻译,无论其意图如何,都反应了某种意识形态和诗学”[3],译者的主体性和对作品的操纵是不可忽略的。本文阐述作为艺术要素和审美原理的“心理距离”在文学翻译审美经验实现过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强调译者应具有“心理距离”观照下的审美态度,才能更直接地对当下的审美对象—作品进行审美感知,直到产生丰富的审美想象和情感体验,以期最终升华至创造性地再现原作的美学效果。

一、“心理距离”介入中的审美意识

杨恩寰对审美心理经验结构做的描述是:“审美心理(经验)结构由审美需要、 审美能力和审美意识三个部分或层次组成的,审美需要作为内在情感对情势的欲求,是审美心理的动力;审美能力作为审美心理机能,它是由感知、想象、 理解等多种心理机能构成的,是实现审美需要的工具;审美意识作为审美价值观念范型和取向,包括审美观念、审美趣味和审美理想,是审美活动的规范调节因素。”[4]在这些审美心理要素当中,虽然审美心理能力是审美经验的核心部分,是实现审美需要和审美观念的手段,但译者进行翻译创造活动时,也是由多种心理要素和功能关系组合而成,这些心理要素相互渗透、彼此依赖、通力合作,才能共同保证审美经验的实现。

笔者认为,审美意识虽然有各种表现形态,像审美趣味、审美观念、审美理想以及具体的审美感受等等,但首先应该强调审美意识的感性形态,即美感的产生;其次它才是作为审美价值观念范型和取向来调节审美体验。译者是翻译活动的中心, 译者想要感知、理解并再现原文的美感, 首先要具有一种特有的敏感的审美态度,才能敏锐地感受原文的审美构成和美学要素,它是实现审美感知、 理解 、审美想象等审美活动的前提保证。英国美学家爱德华·布洛(Edward Bullough)认为 “恰当的审美意识的发生依赖于主体对其所意识的客体持有一种特别的态度,即‘心理距离’态度。”[5]由此看来,“心理距离”对于形成恰当的审美意识是不可或缺的。他这种“有我”的但是“距离”的关系排除主体一切实用的感觉、知觉、 情绪和观念,使对象及其感染力同自我分开,然而,这并非意味着,物我之间的关系已被割裂到无我的、纯理性的程度上。相反,它说明的是一种经过过滤的,而且往往是富有感情色彩的特殊性属的有我关系。布洛在此所指的“心理距离”也是一种态度或独特的心理。这种审美态度与中国艺术创作特征中的 “神与物游”、“心师造化” 所讲究的超俗忘身的虚静观颇为相似; 刘勰说 “陶钧文思, 贵在虚静, 疏瀹五脏, 澡雪精神”(《文心雕龙. 神思 》);浪漫诗人济慈的 “否定能力(Negative capability)说”也主张“以忘却自我的方式观察世间万物,并将自己融于其中,…… 从而最终发现自我,获得诗人的灵魂。”[6]王国唯也表达了相同的思想:“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如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7]

恰当的美感产生或审美意识离不开“心理距离”审美态度,它既适用于审美意识的个体性构建,又适合于其群体性构建;从审美意识的群体性构建视角看,它自然又涉及到相对定势的审美心理结构,正是各民族所谓定势的审美心理结构形成了各民族较为稳定的审美意识;而“美感产生的关键在于人的审美心理结构在主客体关系中所起的中介作用”[8]由此推断,“心理距离”审美态度并不是产生美感的唯一条件,但却是与审美心理结构相互渗透、通力合作完成的。就文学翻译的审美理解而言,译者对原作的理解本质上是通过其原有的审美心理结构的中介作用不断对原作的各种文化信息、美学要素进行“同化“和”顺应”的过程。尤其是对不能“同化”的因素,译者会改变自己原有的审美心理结构,“顺应”这些因素,从而不断丰富自己的审美心理结构,以顺利达成与作者审美的共识。因此,“心理距离”审美态度介入生成的审美意识不仅可提升译者对原作美的敏感性,同时也作为审美中介对译者的原图式进行调节和规范,通过“同化”和“顺应”作用构建出新层次的审美心理结构,从而使译者获得最近似于原作的审美经验。 例如:

1.Only a very slight and very scattering ripples of half-hearted hand-clapping greeted him.

译文1a: 欢迎他的只有轻微的、分散的、三心二意的掌声。

译文1b: 欢迎他的只有几下轻轻的、零零落落的、半心半意的掌声。

比较两种译文,译文1a由于译者对原文缺乏“音韵美感”而显得逊色,孰不知头韵(Alliteration)是英语获得音韵美的台柱,而汉语的叠音词则是另一道更加绚丽的音韵风景。译文1b正是因使用了汉语的叠音词而朗朗上口,其音韵美又为意境的营造推波助澜。原句中的语音价值就体现在头韵用了三个相同的辅音[h], 与长元音[a:]搭配,烘托出会场沉闷、凝滞和掌声零落拖沓的情境,在声音效果上与热烈、急促的掌声形成鲜明对照。反观译者的审美经验过程,他/她正是具有敏锐恰当的审美意识,即“心理距离”介入状态下的审美态度,通过起中介作用的审美心理结构——在此首要是英语头韵和汉语叠词的认知、审美图式,与原文的意象图式糅合并经过“同化”和“顺应”过程,完成感知、想象和理解等审美体验步骤,构建出更丰满贴切的审美心理结构或意象图式,再将此新意象转换为译文语言。在此过程中译者的意识操纵主要体现在对原作的音韵美感指向性地感知和理解以及通过创造性思维将其语音价值在目的语中予以再现。

美感在文学翻译的审美经验中呈多样化,我们经常感知的还有意境美感、形象美感、朦胧美感、整伤美感、语体美感、口吻美感等等,要想敏锐感知这些美学要素,不断丰富自身的审美心理结构,保持“心理距离”的审美意识,是帮助我们将美感渗入到文学翻译的有效途径。

二、“心理距离”介入中的审美想象

作为审美主体的译者, 其审美修养、 审美能力、审美情趣等决定了译作的美感层次。其中审美能力是实现审美心理经验的核心部分,即由感知、想象、理解等心理机能的共同参与才能完成。其中审美想象作为高级的审美能力,始终以表象为前提展开活动,以审美意象的形成为活动目标,它是审美欣赏和审美创造的关键因素,译者的生活积累越多,记忆表象也会越多,只有丰富的表象储藏才可能有丰富的想象。想象是“把通过感知把握到的完形或是大脑中储存的现成图式加以改造、组合、冶炼重新铸成新的意象的过程”[9]。布洛指出“距离代表欣赏者和创作者对艺术发生一种无我的但又如此有我的关系所固有的一种特质, 标志着艺术创造中重要的步骤,当其达到最富于想象和充分发展的形式,便导致了艺术欣赏和创作”。

可见,丰富的表象储藏也是通过“心理距离”的介入才能达到丰富的想象和充分的发展;惟此审美想象才能将审美意象引向有度和理性化,以避免想象的不充分或发挥过度。因为译者是将已有的经验、情绪、兴趣、意志的目的指向性融入对当下的审美对象的知觉当中,将对作品的一般感性映像升华为审美意象;在对表象进行加工制作时,译者还需要遵循类似、对比等联想规律,融合自身的理解和情感,即将“有我”融合到创作者的审美心理建构及其艺术创造过程中, 找出在新的层次再造与主体原有的期待视界的全部心理经验相融合的审美意象。例如:

2. The sky, now overcast and sullen, so changed from the early afternoon, and the steady insistent rain could not disturb the soft quietude of the valley; the rain and rivulet mingled with one another, the liquid note of the blackbird fed upon the damp air in harmony with them both.

这段是以声写景的文字,这就是为什么作者首先着笔于“雨不停地下着,丝毫不去惊扰山谷的静谧”和“画眉那婉转的曲调在湿润的空气里回荡”,而后才道出”the rain and the rivulet mingled with one another, 显然“the rain”正是作者将其感受的意境用语言“外化”时无意识留下的“未定点”,既可指“雨水”、“雨景”也可指“雨声”,译者必须结合亲身的审美感受和体验,发挥审美想象才能将其“忠实的具体化”,译者若曾有“蝉躁林愈静,鸟呜山更幽”的审美体验,或许会更容易悟出作者此处是意于体现“景外之景”,“闹中取静”的意境,一幅空灵、幽静、清新的山涧雨景图仿佛闪现于脑际,译文自然是“雨声和溪水声交融在一起”而不是“雨水和溪水汇集在一起”,在这个过程中,只有译者和作者心神交融,两个审美主体在美感认识上合二为一,才能将原文意境和盘托出。译者的审美感知和理解性在此达到了与原作的完美吻合,审美想象发挥得不偏不过,既“有我 ”又“无我”,通过自身的审美体验来领悟和观照作者要表现的审美意象和意境,以选择最贴切的话语再现原作的意境美。

三、“心理距离”介入中的审美情感

审美情感是人类审美活动中最活跃的心理因素。译者的审美情感是对作者与原文的某种关系的反映,而不是对客观事物本身的一种反映、认识活动。文学创作需要情感,文学翻译同样需要情感,接受理论家诺曼.霍兰德认为“读者是以自己的情感去体味作品,释读作品的。”[10]然而由于具体心理现象的不可重复性,作为译者的心理活动的审美体验,很难完全重合与作家创作时的情感体验,也就是译者审美体验的推知并非意味着向对象情感世界的单纯回归,而是个体与对象的相遇和融合。译者体验的实际仍是出自自身的情感,只是这种情感由于翻译对象的诱发而已超越了原有情感的相对封闭和狭小的区域,因此,在审美体验活动中,由于“心理距离”审美态度的介入,审美感知、审美理解和审美想象会得到激发和扩展,同样单独就译者的审美情感而言,它也会随着美感的认识的不断深入而不断得到扩展和增强。译者在理解原作时,全凭自身的审美情感反应或全靠理性都是不可能的,他既是读者又是创造者的双重身份决定了他既要全然体验作品传达的情感,又要冷静地从这种情感中解脱出来,对原作进行理性的分析和研究,从而对审美意象进行重构,才能传达出与原文同样情感的译文。

3. I had had no communication by letter, or message with the outer world. School rules, school duties, school habits and notions and voices and faces, and phrases, and costumes, and preferences and antipathies: such as what I knew of existence.

该句显著的形式特征就是school和and 的重复, 其诗学意义就在于这样的重复并不是任意的,作者选择它在于宣泄一种情感;文学文本特定的“变异”或“陌生化”体系造就了其独特的诗性效果。

译文3a:我和外面的世界不通信息。学校的规章,学校的职责,学校的习惯,还有见解,声音,习语,服装,偏爱,恶感;对于生活,我就知道这一些。

译文3b:我和外界既没有书信往来,也从不通消息。学校的规定,学校的职责,学校的习惯和看法,以及它的各种声音、面孔、用语、服饰、偏爱和恶感,我所知道的生活就只是这一些。

两个译本都不约而同地体现了前景化的实意词 school的重复,而将连词 and弃之不译。显然译者是认为连词重复不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而作者恰恰正是为了营造一种厌倦、不耐烦的情感效果,而将 “and”也前景化,在此译者应该在“心理距离”的驱动下,置身于作者笔下的“学校情境“,抛开自己脑际中学校的“原图式”,将厌烦的情绪予以强化,方可获得更帖近原文的审美体验和情感,在此变通的办法是用其它的重复手段来实现同样的情感联想和诗学意图。试在以上译文的基础上改译如下:

译文3c: 我和外面的世界既没有书信往来,也从不通消息。学校的规定,学校的职责,学校的习惯和见解,还有那声音、那面孔、那用语、那服饰和那好恶:这一切就是我所知道的生活。

诚然,审美感知、想象、情感和理解等心理机能具有不可分割性,他们相融相通,靠合力完成。译者的审美态度和审美能力决定了译者与原作者的“视域融合”的契合度,是重显作者的“意图”和“体验”的保证。

四、结束语

如上所述,译者在文学翻译中保持“心理距离”介入的能力其实是译者操纵作品时的意识把控。“译者对作品既有吸收性又有排斥性,作品对译者既有受动性又有规约性,文学作品已经不再是译者眼中单纯的对象化客体,它应是在译者意识控制的主客体关系中存在。”[11]当然译者同样也不能游离于客体之外存在。“心理距离”的介入,有助于译者对原文本诗性或文学美的发现,提升审美敏感度和文体能力(stylistic competence),在审美体验的“有我”和“无我”、 “期待视野”的“融”与不“融”以及文体的“常规”和“变异”等多维关系中进行选择、识别与整合。 “心理距离”在体现译者主体性上发挥了对概念和意象的自觉解构、选择、整合和创造的意识操控作用。

应该指出的是,“心理距离”也是一个变量,因人而异,即使是同一审美主体,它也会因时空的差异,而产生不同的审美经验和不同的版本。但无论在何种情形,“心理距离”审美态度都会起着促进、协调、规范文学译者的审美感知、想象、情感和理解的作用,这四种心理机能的积极交融和组合才能达成文学译者审美经验的相对忠实化,译者应努力培养这种审美态度以创作出高质量高审美价值的译品。

[参考文献]

[1]张柏然,张思洁. 中国传统译论的美学辩[A]. 张柏然,许钧.译学论集[C]. 南京:译林出版社,1997.85-95.

[2]Nord, Christine. Translating as a Purposeful Activity: Functionalist Approaches Explained [M].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1.82

[3]Lefevere, Andre. Translation, History, Culture[C]. London & New York:Routeledge 1992.6.

[4]杨恩寰. 美学引论[ 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65.

[5]爱德华.布洛著,缪灵珠译.作为艺术要素和审美原理的“心理距离”[C].章安琪.缪灵珠美学译文集[D].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23-56.

[6]刘新民.对“Negative Capacity” 及其汉译的思考[J].中国翻译,1999,(1).

[7]徐恒醇.移情说与心理距离说的历史评介[J].美.艺术.时代. 1986,(2).

[8]张思永.文学译者理解过程审美心理结构研究 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5,(4):108.

[9]滕守尧,审美心理描述[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7.39.

[10]Holland, Norman. The Dynamics of Literary Response [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8,172.

[11]屠国元,袁圆. 2006. 论文学翻译中译者的审美心理能力[J].中国翻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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