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罗会议上王宠惠为国争权益

2009-05-27 06:16刘宝东
世纪 2009年3期
关键词:英方领土草案

刘宝东

王宠惠(1881—1958),是清末民初的第一代法学家的杰出代表,近代中国为数不多具有世界影响的法学家。1921年他当选为设于荷兰海牙的国际法院首届法官并于1930年连选连任。他还是1948年联合国国际法院在全球范围内评选出的五十位法学家之一。王宠惠不仅致力于法学研究,亦以“法学与外交兼通”的面目,驰骋于民国外交界。在卢沟桥事变前夕,他受召回国出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在抗战最为艰难的头四年,他主持或与闻了国民政府的一系列对外交涉,为抗战在艰难中一步步走向胜利提供了必要的外交保障。1941年4月,王宠惠转任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长,由战时外交的前台转到了幕后。1943年战时外交的一个重头戏是开罗会议,王宠惠作为国民政府战时国家权力中枢的重要幕僚和蒋介石的高级外交顾问,从会前的筹备到会上的交涉始终参与其中,在开罗会议上,不畏强权,据理力争,坚决维护国家权益,对《开罗宣言》的拟订作出了重要贡献。

积极参与筹备开罗会议

1939年2月4日,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决议设置国防最高委员会,该会组织大纲第一条规定:中央执行委员会于抗战期间设置国防最高委员会,统一党、政、军之指挥,并代行中央政治委员会之职权。国防最高委员会成为了抗战时期及战后初期拥有国家最高权力的国策决策中枢。国防最高委员会设有组织机构相当庞大的秘书厅,作为它行使至高无上权力的常设机构,秘书厅设有综理全厅事务的秘书长及襄理事务的副秘书长、机要室和第一、二、三处等机构,分别办理各方面事务。1941年4月2日,国民党第五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八次全体会议通过决议,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王宠惠转任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长,这样,王宠惠就由战时外交的前台转到了幕后。

1943年,中、美、英等国首脑商定于11月在埃及开罗举行国际会议,国民政府深感出席开罗会议意义重大,蒋介石令各部门为参加开罗会议作了充分准备。王宠惠主持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厅拟订了《战时军事合作方案》、《战时政治合作方案》和《战后中美经济合作方案》等三种出席开罗会议的具体方案。《战时政治合作方案》关注的重点是与中国切身利益紧密相关的政治问题:一是关于印度和朝鲜问题。中、美、英、苏立即共同或个别承认朝鲜独立,或发表宣言保证朝鲜战后独立,其它联合国家应请其采取同一步骤;中、美、英、苏联合发表宣言,保证印度于战后立即获得自治领地位,并于战后若干年内获得独立,其时期于战后会商决定,在战争期间,印度应积极参加联合国家之各种反抗轴心国家工作。二是关于休战及议和条款。中、美、英、苏间应事前协商,“种族平等”、“国家及民族自决”、“收复一八九四年以来日本所取得及侵占之领土”等诸问题尤应商定。三是关于在战后建立维护世界和平与安全的集体安全制度问题。

在主持拟就了出席开罗会议的具体方案后,王宠惠于1943年11月18日陪同蒋介石及宋美龄从重庆启程赴开罗。21日,代表团抵达开罗培因机场,下榻于开罗西南十五公里尼罗河西岸的米纳饭店,王宠惠与俞济时、董显光、黄仁霖、俞国华、陈平阶、左维明、陈纯廉等与蒋介石随住一号别墅,以便及时协商和联络。当日晚,代表团作了分工:王宠惠、郭斌佳负责政治,商震、林蔚、周至柔、杨宣诚、朱世明、蔡文治负责军事,董显光负责新闻,郭斌佳负责国际要闻,朱世明、陈平阶负责交际,俞济时、陈平阶负责警卫,黄仁霖、陈希曾负责庶务。

与英国代表进行严正交涉

11月23日,开罗会议第一次正式会议召开。中午12时,王宠惠与英国代表吉乐仁子爵,就中英战后合作问题进行了会谈。吉乐仁曾经担任过驻华大使,与王宠惠非常熟悉,所以会谈的气氛相当轻松。

23日晚上七时半,蒋介石、宋美龄赴罗斯福总统晚宴,并将《关于设立四国机构或联合国机构问题》、《关于过渡期间国际安全问题》、《关于德国投降问题》、《关于远东之问题》等四项政治提案交与美方,并和罗斯福进行了口头讨论。经过商谈,双方达成以下共识:一、“日本攫取中国之土地应归还中国”;二、“太平洋上日本所强占之岛屿应永久予以剥夺”;三、“日本溃败后,应使朝鲜获得自由与独立”。关于战后日本在华公私产业应完全由中国政府接收问题上,罗斯福亦表示赞同。双方还原则上同意协助朝鲜在战后重建自由与独立。会晤后,罗斯福总统遂命霍布金斯依据双方讨论的内容起草开罗会议公报。

11月24日下午,霍布金斯携一份公报草案,在谒见宋美龄后,与王宠惠就公报内容进行商谈,王宠惠也把中方四项议案的英文稿交给了霍布金斯,并请他转呈罗斯福总统。当晚,王宠惠把美方起草的会议公报草案译成中文。

王宠惠认为美方起草的会议公报草案体现了双方磋商的精神,其内容与中方的各项要求基本吻合。他将公报草案译文呈送蒋介石,并说明文中说的小笠原岛(the Bonin Islands)恐怕是指的澎湖列岛,需提请美方予以更正。蒋介石没有提出异议。第二天,王宠惠将中方意见反馈给霍布金斯,美方同意将小笠原岛更正为澎湖列岛。

26日下午,王宠惠赴吉乐仁子爵午宴,英方出席者有外相艾登和外次贾德干等人。宴后,双方就中英关系进行了会谈。关于西藏问题,王宠惠重申“西藏本为中国领土之一部份,其与中国之关系,纯属中国内政,切盼英方根本改变其过去对西藏所持之政策,俾中英能彻底了解,增进邦交。”艾登称:“中国前既允许西藏完全自治,则英方之立场自以此为出发点。”王宠惠答称:“西藏向为中国领土,毫无疑义,英方立场妨害我国主权,实无正当理由。此案迁延甚久,亟宜解决,欲求解决,惟有英方放弃其不合理之政策,否则不免影响两国邦交。”关于借款问题,王宠惠表示英方的条件应该与美方相同,但因英方所提方案与美方相去甚远,所以中国政府迄未接受。

当日,美方邀请王宠惠等人再次商谈会议公报草案,参会者有美国驻苏大使哈立曼、英国外交次长贾德干,后来英国外相艾登也赶来参加。会议主要是讨论英国提出的修改方案,其文如下(括弧内的文字拟删除,加下划线文字拟增):

罗斯福总统、蒋委员长、丘吉尔首相,暨各该国(军事长官)顾问在非洲某地举行会议,业已完毕,兹发表联合宣言如下:

三国军事代表对于今后由中国与东南亚洲打击日本之作战计划,已获得一致意见。此项计划之细节固不能发表,但规定对日本将有不断而且日益加紧之攻势,吾人决定在海、陆、空各方面,对此残暴之敌人,给予不放松之压力,此种压力,目前已经开始,日本即可领略其威力。

太平洋上被日本占领之岛屿,其中包括许多岛屿,日本曾自承认不予设防而竟变为重要军事根据地者,吾人决定永远不能为日本所有。

日本由中国攫去之土地,例如满洲、台湾与澎湖列岛,(当然应归还中国)当然必须由日本放弃。凡系日本以武力或侵略野心所征服之土地,一概须使其脱离其掌握。

日本对朝鲜人民之奴隶待遇,吾人初未忘怀。日本溃

败后,于适当时期,吾人决定使朝鲜(成为一自由与独立之国家)脱离日本之统治。(原附注:如此一更改不能接受,则英方愿意将关于朝鲜之全段文字删去。)

吾人此次作战,在制止并惩罚日本之侵略,但吾人自己并无所企求。并无扩充领土之

吾人充分了解,欲使日本溃败,尚须猛烈与坚苦之战斗。我三国保证并肩作战,直至获得日本之无条件投降为止。

英方的修改意见阉割了中美双方就战后中国收复日占中国领土及在朝鲜独立问题上业已达成的共识,王宠惠与英国代表贾德干进行了严正交涉。

力争中国的正当权益

英方提出的修改意见主要有四项:一是行文用词,如将原草案第一段中“军事长官”改成“顾问”;二是增加了新内容,如在原草案第五段下增加声明三国无领土野心的内容;三是关于战后中国收复日占领土的表述,原草案第四段本为“例如满洲、台湾与澎湖列岛,当然应归还中国”,修改案将“当然应归还中国”改为“当然必须由日本放弃”;四是关于朝鲜问题的表述,原草案第五段关于“使朝鲜成为一自由与独立之国家”一句,英国修改案改为“使朝鲜脱离日本之统治”,或者干脆“将关于朝鲜之全段文字删去”。关于前两项内容,王宠惠未提出异议,因为中国本无扩张领土的野心,增加这样的表述,更能体现联合国家尊重各国领土完整的决心。英方提出的后两项修改意见,引起了王宠惠的极大愤慨,因为这事关中国的领土完整和朝鲜在战后的民族独立。

在战后收复日占领土,实现领土和主权完整,是国民政府出席开罗会议的基本要求。军事委员会参事室提出的《关于开罗会议中我方应提出之问题草案》中言明:日本在战后应将旅顺、大连、南满铁路与中东铁路、台湾及澎湖列岛及该地“一切公有财产及建设一并无偿交与中国”。王宠惠主持国防最高委员会秘书厅拟订的《战时政治合作方案》也明确提出,中国将“收复一八九四年以来日本所取得及侵占之领土”。实现领土完整不仅是国民政府的迫切愿望,更是亿万中华儿女的共同心声。中国人民为进行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付出了巨大的民族牺牲,收复日占领土是中国的正当权益。若按照英方的修改意见,则使战后中国收复领土的法理依据变的模糊不清,势必在战后造成重大隐患。关于此点,熟稔国际法且曾两度出任国际法院法官的王宠惠,当然明瞭其利弊。

会谈时,贾德干陈说了英方之所以将满洲、台湾与澎湖列岛“当然应归还中国”的表述修改为“当然必须由日本放弃”的理由:“此项修改之拟议,盖因英国会或将质询英政府:为何关于其他被占领地区并未说明归还何国,独于满洲、台湾等,则声明归还中国。上述各地固属中国,但殊不必明言耳。”王宠惠质疑道:“如此修改,不但中国不赞成,世界其他各国亦将发生怀疑。‘必须由日本放弃固矣,然日本放弃之后,归属何国,如不明言,转滋疑惑。世界人士均知此次大战,由于日本侵略我东北而起,而吾人作战之目的,亦即在贯彻反侵略主义。苟其如此含糊,则中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皆将疑惑不解。故中国方面对此段修改之文字,碍难接受。”贾德干辩解说:“本句之上文已曾说明‘日本由中国攫去之土地,则日本放弃后当然归属中国,不必明言。”王宠惠答:“措词果如此含糊,则会议公报将毫无意义,且将完全丧失其价值。在阁下之意,固不言而喻应归中国,但外国人士对于东北、台湾等地,尝有各种离奇之言论与主张,想阁下亦曾有所闻悉。故如不明言归还中国,则吾联合国共同作战,反对侵略之目标,太不明显。”王宠惠宣称英方的修改意见中国断难接受,坚决主张维持原草案字句。

当中英双方争论的不可开交之时,美国驻苏大使哈立曼的态度显得异常重要,他表示赞成王宠惠的意见,并说“吾人如措词含糊,则世界各国对吾联合国一向揭橥的原则,将不置信。”他主张维持原文,并建议将该段末句“日本以武力或侵略野心所征服之土地,一概须使其脱离其掌握”提置于第三段之后,另立为一段,其余则一切按照原案不动。王宠惠对哈立曼的建议当即表示赞同,英方也不得不默认。

会议讨论的另外一个焦点是朝鲜问题。日本对中朝两国的侵略,使其成为中朝两国人民的共同敌人。共同的命运把中朝两国人民紧密联系在一起。这种患难与共的民族感情成为国民政府支持朝鲜独立的社会基础。所以,无论是军事委员会参事室还是国防最高委员会拟订的出席开罗会议方案中,都列入了支持朝鲜战后独立的条目。王宠惠主持拟订的《战时政治合作方案》,言明支持朝鲜战后独立,但在说明中亦谈到“英国因影响印度问题,恐亦未必首肯”,王宠惠的预测不幸言中了。

出于惧怕承认朝鲜在战后独立影响英国在印度等地的殖民统治,英方将原草案“使朝鲜成为一自由与独立之国家”一句改为“使朝鲜脱离日本之统治”。对此,王宠惠提出异议:“朝鲜原由日本侵略吞并,而日本之大陆政策即由吞并朝鲜而开始,仅言‘脱离日本之统治,而不言其他,则只为将来留一重大之问题,殊非得计。宜于此时决定其将来自由独立之地位。”他还说:“公报中关于此点,在中国及远东方面视之,甚为重要。”贾德干辩称:“关于朝鲜问题,英内阁前此并未讨论。英系内阁制,若未经阁议而在此间决定,殊为不宜。且苏联对此问题的态度与反感,事前未与接洽,无从知悉,似宜顾及。故如不能照修正案更改,转不如全段删去也。”这时,哈立曼再次发挥了建设性作用,他转达了罗斯福总统的意见,“此一问题似与苏联无甚关系,殊不必与苏联商量。”至此,在王宠惠与哈立曼的共同努力下,讨论结果维持了原草案文字。

这样,在王宠惠据理力争、美国大力支持下,开罗会议公报的内容基本上按照中美双方事前拟订的方案定稿。关于日本掠取中国领土的规定,为战后台湾、澎湖列岛等领土回归祖国怀抱提供了坚实的法理依据;而关于朝鲜在战后独立的规定,则体现了中国对亚洲弱小民族的关心和支持。而这些重要成果的取得,王宠惠功不可没。

中国参加开罗会议并与英、美共同签署《开罗宣言》,标志着中国国际地位被提高至前所未有的高度,它加速了日本的败亡进程,使“中国将重新取得广大而富饶的领土,从而变为一个强大的、在东方起支配作用的强国。”称开罗会议是“民国外交的顶峰”,实不为过。

责任编辑肖阿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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