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辰翁节令词述论

2009-06-03 03:14焦印亭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3期

摘 要:宋末元初遗民刘辰翁是辛派词人后期的代表人物,其元宵词为宋代词人之冠。他的元宵词超越了宋代节令词佳人伤春和男士悲秋的传统,具有深厚的文化积淀,隐含了深沉的寄托,深刻地反映出宋元易代之际的时代风貌和遗民心理,在词史上具有较高的认识价值。

关键词:刘辰翁 节令词 兴亡之感

刘辰翁是宋末元初的著名遗民,也是辛派词人后期的代表人物。在其诗歌、散文、词当中,词的成就向来为人称道,根据唐圭璋的《全宋词》,其现存词作有354首,在宋代,数量仅次于辛弃疾,位居第二。夏承焘先生将其与辛弃疾相提并论,《瞿髯论词绝句》云:“稼轩后起有辰翁,旷代词坛峙两雄,憾事筝琶银甲硬,江西残响倚声中。”[1]

须溪词题材多样,有写景、咏物、抒怀、祝寿、唱酬、送别诸作,也有大量吟诵节序和反映时事的的词。其中有关除夕、元夕、端午、重阳、七夕、中秋节日的节令词有50多首,约占七分之一。

中国文人历来对节序变迁十分敏感,吟诵节序是中国文学传统的题材。陆机《文赋》曾云:“尊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魏晋以来,有不少诗篇歌咏节序。宋词也不例外,伤春悲秋是其常见的题材,而刘辰翁的节序词则超越了宋词中流行的“季节病”——佳人伤春和男士悲秋,其节令词既有深厚的文化积淀,也有强烈的现实意义。这些词隐含了深沉的意蕴和寄托,既有对个人身世飘零的感慨伤痛,也有对宋王朝灭亡的悲伤和哀悼。如《西江月·新秋感兴》:

天上低昂似旧,人间儿女成狂。夜来处处试新妆。却是人间天上。

不觉新凉似水,相思两鬓如霜。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词借七夕抒写了故国之思。上阕侧重写了七夕节的情形。“似旧”一词含义深刻,暗示了人间的自然景物没有变化,而社会却发生了沧桑巨变。在词人看来,如此江山易主的巨变,在此新秋七夕应该怀有麦秀黍离之悲的,但如今的人们却是“夜来处处试新妆”,这不禁使词人深深地为之感慨。下阕直接写词人的感受。在辛酸和慨叹中,不觉夜已深了,使人感到了新秋的凉意,因怀念旧国,自己已两鬓如霜。结句用《神仙传》沧海变桑田的典故和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故事,表达了词人对时事巨变和经历人间风浪的切肤之感。

《霜天晓角·和中斋九日》则以类似史家的笔法记录了南宋覆亡后遗民悲苦无助的无奈心绪,表现出了南宋遗民特有的心理状态:

骑台千骑。有菊知何世。想见登高无处,淮以北、是平地。

老来无复味。老来无复泪。多谢白衣迢递,吾病矣、不能醉。

重阳历来有登高、饮酒、赏菊等习俗,因菊、酒与陶渊明关系密切,故这一节令也与陶渊明有不解之缘。不过,在歌咏重阳节的诗词中,登高抒怀的更多,因为“登高望远,每足使有愁者添愁而无愁者生愁” [2]在刘辰翁的这首词中,有菊、有酒,“白衣迢递”句中的用典也提及了陶渊明。比一般登高词高明的是,词人没有自伤身世、凭今吊古的空泛情调,而是表现出了对故国的赤诚之心。“骑台”在武昌,其上为南楼,地势甚高,东晋庾亮镇武昌尝登此楼。以后,文人常于九月九日登此楼。但在刘辰翁的笔下,这一佳节却没有丝毫的喜庆气氛,有菊而不知如今是何世道,不知宋室覆亡武昌已为蒙元统治,词人想要登高远望也没有可登之处了。何况淮河以北是被敌骑踏平了的地方,登高望远只能使人生愁。生活在异族的统治下,生活失去了意义,可说是百无聊赖、无甚滋味,又因复国无望,词人是痛苦不堪,欲哭无泪,想要用酒来麻醉自己以求排解心中的忧伤,只可惜因病不能痛饮,这一小小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了,词人惨痛凄凉、悲苦无助的心情可见一斑。

《水龙吟·和中甫九日》则于咏叹历史、感叹时事的沧桑中,寄托了深厚的爱国之情:

孤烟澹澹无情,角声正送层城暮。伤怀绝似,龙山罢后,骑台沈处。珠履三千,金人十二,五陵无树。叹岐王宅里,黄公垆下,空鼎鼎、记前度。

几许英雄文武。酒不到、故人坟土。平生破帽,几番摇落,受西风侮。昨日如今,明年此会,俛然怀古。便东篱甲子,花开花谢,不堪重数。

词的开头以孤烟、角声、暮色这些词语构筑了全词苍凉、悲慨、感伤的情感基调。重九登高,词人面对故国山河,难以遏制的悲痛之情喷涌而出,他先感叹重九孟嘉游龙山,南朝刘宋武帝登戏马台等史事都成陈迹,随后用战国春申君宾客三千皆穿珠履;秦始皇统一六国,铸造铜人十二;汉代修建富人聚居的五陵;晋时王戎吊嵇康、阮籍于黄公酒垆;唐代岐王宅的显赫等多个典故,概括以往的历史,由此引起对其中“英雄文武”的赞许与凭吊。再由历史上的“英雄文武”想到当今那些为国献身的文武英雄。虽然酒祭不到他们,但可以心祭。最后,词人的心绪回到自身,昨日如今,明年又如今,都是在展望怀古中,蕴藏着无尽的伤痛,写出了亡国词人的凄苦和悲凉。

《须溪词》中,关心国家命运、苦苦眷念故国的节令词还有很多,有对国家前途命运感到忧虑的,如《唐多令·丙子中秋前,闻歌此词者,即席借芦叶满汀洲韵》:“天地不知兴废事,三十万,八千秋。落叶女墙头。铜驼无恙否。”有描写宋亡后,故都临安凄凉光景的,如《江城子·西湖感怀》:“涌金门上船场。湖山堂。众贤堂。到几凄凉,城角夜吹霜。谁识两峰相对语,天惨惨,水茫茫。”有抒发新亭对泣的悲苦,如《水调歌头·此夕酹江月》:“旧日登楼长笑,此日新亭对泣,秃鬓冷飕飕”,《金缕曲·九日即事》:“千古新亭英雄梦,泪湿神州块土。叹落日、鸿沟无路。”有北望凄然哀怨的,如《水调歌头·和马观复中秋》:“饮连江,江连月,月连城。十年离合老矣,悲喜得无情。想见凄然北望,欲说明年何处,衣露为君零”,《虞美人·壬午中秋雨后不见月》:“只是今朝北望、也凄然。”有寄托亡国悲婉的,如《虞美人·中秋对月》:“他年几处与君看。长是成愁成恨、不成欢。”有缅怀烈士、表达自己无序、欲归无路复杂情感的,如《摸鱼儿·和中斋端午韵》:“醒复醒、行吟泽畔,焉能忍此终古。招魂过海枫林暝,招得魂归无处。朝又暮。但依旧,禁街人静鼕鼕鼓。画船沈雨。听欸乃渔歌,兴亡事远,咽咽未能句。”有写临安城破后悲凉气氛的,如《烛影摇红·丙子中秋泛月》:“明月如冰,乱云飞下斜河去。旋呼艇子载箫声,风景还如故。嫋嫋余怀何许!”

总之,刘辰翁经历了江山易主的巨变之后,给他带来了精神上的强烈刺激,从“元宵节”开始,直到其他节日,如“三月三(上巳)”、“端午”、“七夕”、“中秋”、“九日”、“除夕”等,都染上了浓重悲情的色彩,从而组成了“悲宋”情结的大联唱。可以说,其节序词中的所见、所闻、所梦、所感,无不与麦秀黍离之悲、荆棘铜驼之恨相关联,所以亡国之恨、故国之思也就成了其节令词的重要主题,故“悲宋”色调是须溪节序词的主调。因此,刘辰翁的节令词具有充实的社会内容,要比传统中单纯写佳节美景、赏心乐事的节令词,在思想内容上要深刻得多,提高了节令词的品位。

张炎在其《词源》卷下曾谈到传统节令词存在的通病:“昔人咏节序,不惟不多,付之歌喉者,类是率俗,不过为应时纳祜之声耳。”[3]而刘辰翁的节令词不是流于应景、一味就题的敷衍之作,它摒弃了“率俗、应时纳祜之声”,而寄寓了深刻的家国沦亡之恨,在词史上具有较积极的认识价值。

注释:

[1]夏承焘:《夏承焘集(第二卷)》,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63页。

[2]钱钟书:《管锥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876页。

[3]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60页。

(焦印亭 昆明 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 65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