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人文化霸权下扭曲的幼小心灵

2009-06-03 03:14李秀青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9年3期
关键词:黑人

摘 要:长期以来,因为肤色的不同引发的战争、冲突以及意识形态上的分歧时不时见诸于文学作品中,甚至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占少数人的作家作品中。托妮·莫瑞森就是这些作家中的一员。20世纪60年代的黑人权力运动走向极致。但是,令人不容忽视的是虽然黑人经过了不懈的努力,努力维护自己的权利,为自己争取自己同为国民的种种,黑人民众还是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主流文化的意识,这是更为严重的民族侵蚀,因为这是对心理的更深层的伤害。

关键词:文化霸权 扭曲 佩科拉 黑人

黑人和白人,因为肤色的截然不同,生活在两个世界,泾渭分明。长期以来,美国黑人在政治上受着压迫,经济上受着剥削,他们为实现种族平等进行着不懈的努力。在这一特殊的环境下发展起来的美国黑人文学,相应地也反映着美国黑人的生存现状,揭露美国社会存在的种族歧视和民族压迫,为黑人的民主、自由而大声疾呼。20世纪60年代,美国黑人经过多年的反对种族歧视的斗争终于演变成为波澜壮阔的黑人权力运动,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胜利。但是,对于黑人心灵的伤害是更甚于诸如政治、经济等层面的压迫的,针对白人社会传统的认为黑人丑陋的观点,一些黑人简单且得意地提出了“黑人是美的”口号。托妮·莫瑞森认为这种提法回避了问题的实质,没有顾及到黑人的境遇,只不过是对一个白人概念的反其道而行之。她认为身体美是一种白人的价值观念,即使按照这一价值观把“黑人丑”变成“黑人美”,依然不足取,而黑人肯于接受这种白人的价值观,本身便是一种饱受精神奴役的恶果。由此,托妮·莫瑞森在美国黑人文学的发展中独具慧眼,挖掘了白人文化对黑人心灵无形的侵染这一现象。

“文化的内容丰富,涵盖宗教观念、哲学思想、文学艺术、社会心理、价值取向、风俗习惯等。文化与种族一样,从本质上说并无优劣贵贱之分,不过,当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文化在同一社会背景下相遇时却可因各自的经济、政治实力和影响的差异而形成强势和弱势的区别。强势文化往往强化现存社会的政治、经济结构,并凭借其有利地位,对弱势文化发起一轮轮冲击。强势文化有更多机会向人们证明其合法性,灌输自己做统治者的天经地义。久而久之,这不平等的现象便会被接受为生活的自然秩序。”[1]P26被统治者不再质疑,而是逐渐认同这种观念。相较于黑人文化在美国所处的弱势地位而言,白人文化无疑扮演了这种强势的文化霸权的主人,使生活在边缘地带的美国黑人遭受了更多无形的精神上的奴役而不自知。莫里森认为最糟的还不在于这种审美观的普遍存在,而在于黑人本身普遍接受了这一标准并以此来衡量黑人妇女。《最蓝的眼睛》中的女主角佩科拉即是托妮·莫瑞森所塑造的深受这种精神奴役的黑人儿童。

莫瑞森在1980年的一次访谈中说:她创作《最蓝的眼睛》的动力是要去描写“在文学中任何地方、任何人都未曾认真对待过的人物——那些处于边缘地位的小女孩。”[2]P125黑人小女孩佩科拉生活在一个畸形的黑人家庭中:贫困的生活状态,总是吵架甚至拳脚相加的父母,三不五时离家出走的哥哥……这样的家庭环境造就了一个超级沉默寡言且自卑的小女孩,《最蓝的眼睛》讲述了这个年仅12岁的佩科拉一年间的遭遇。佩科拉一直生活在父母的粗暴、同学的奚落和成年人的冷漠之中,懵懂地察觉到自己生活的困境源于自己是个丑陋的黑女孩,她渴望着改变自身而取得众人的欢心:“她久久地坐在镜子面前,想发现丑陋的秘密。”[3]P40于是日里夜里她开始向上帝祈祷,盼望能生出一双最蓝的眼睛。她想,只要有了蓝色的眼睛,父母便不会在她面前打斗吵闹,店主便会对她殷勤相待,同学老师也会投来赞许的眼光。浸泡在白眼与歧视中的黑人小女孩佩科拉渴望得到爱与温暖,她虔诚地祈祷,默默地呼唤,但她的真诚换来的只是蔑视和侮辱,受伤的心灵朦胧地意识到白肤、金发、蓝眼的优势,幼稚地认为自已的一切不幸皆因皮肤太黑,没有一双人见人爱的蓝眼睛。渴求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成为她全部的期望,在自惭形秽的心理重压下逐渐精神失常,认为自己有了一双最蓝的眼睛,整日偶偶私语。

女孩佩科拉的悲剧首先源于她这个黑人小女孩对白人文化主导地位的认同。她以白人文化的标准衡量作为一个黑人的自身,可以说她完全认同了“白人是美的”审美观念:白皮肤、蓝眼睛、金色的头发、英挺的鼻子……她身陷其中不能自拔。她讨厌自己的黑皮肤而深度自卑,不能维护自我尊严,遭人欺辱,受人冷落,她把这一切统统归结到自己丑陋的表相上。她自欺欺人地以为如果自己有了一双白人的蓝眼睛,那么一切将会是另一个完全不同样子。再也不会发生“当学校里的女孩子想要侮辱某个男孩儿,或想听他当时的反应时,她只需说‘鲍布喜欢佩科拉!鲍布喜欢佩科拉!就会引起四周听见此话的人的一连串的嬉笑声以及被嘲弄者的咒骂声”[4]P29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父母经常的大打出手,而“她不禁收紧腹肌,不敢大声出气”[5]P25这样的事了。她天真地以为属于白人文化认同的那套传统是解决一切困扰的灵丹妙药,而成就了这种无形的文化霸权对她幼小心灵的伤害。她看到也觉察到了有地方不对劲,想有所改变,但是她寻错了方子,没有看到霸权文化对人的侵害,看到了浅色人种的好处,以至于以白日梦的形式夭折了一朵本来应该盛开的娇花。

佩科拉悲剧的生成也来自于她那个畸形的家庭,一个深受传统文化毒害的弱势群体家庭。佩科拉没有克劳迪娅那样温暖的家庭,虽然同样生活贫困,克劳迪娅有疼爱她的家人的支持和帮助,而佩科拉却没有那样的幸运。父亲乔利具有人格分裂的潜质,他对女儿欲爱不能以至于强奸女儿便是人格分裂的极端表现形式。乔利被父母亲抛弃,遭受白人的凌辱,他在收养她的姨婆死后四处流浪,饱受屈辱,他能感觉到的多半是挫折与孤独。没有榜样,缺乏教育,他不知道如何做父亲,也不晓得如何与家人相处,作为独立的人应该有怎样的信仰。他不敢与白人抗争,只能伤害他的同胞,他的家人。就像被白人撞见他和琳达的行为时,他并没有恨那两个白人,反而“他对她恨的要命”[6]P95。当他强奸佩科拉时,他混淆了爱和欲,温情与暴力,父亲与恋人的区别。他的“爱”最终毁了自己,也害了佩科拉。母亲波利也并没有能够给与佩科拉应有的母爱。佩科拉出生之前,波琳曾下过决心:“不管孩子是什么模样”[7]P98,她都要去爱她。但是在妇产医院,医生视她为动物:“她们生小孩很快,不痛的。跟马生驹一样。”[8]P99这一番话顿时将她好好爱即将出世孩子的决心击得粉碎。从那时候起,佩科拉在母亲眼里就变丑了。经过白人文化的洗脑,波利厌恶自己的种族,讨厌自己的家人,与丈夫吵架,孩子不喊她“妈妈”而是称呼“布里德洛夫太太”。她使得女儿充满了“对成长的恐惧,对他人的恐惧,对生活的恐惧”[9]P102。在她家中,生活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她总在怨恨和暴力的刀光剑影中过活,“乔利和布里德洛夫太太以一种极端残酷的方式相互打斗”[10]P37。黑人处于生活的底层,虽受白人意识形态暗示或明白的教化,却终因物质条件、生活背景的局限而无法以梦寐以求的白人的方式生活,最后陷落在分裂的黑人自我的深渊中。佩科拉的父母波利和乔利的确是这样的例子,而可怜的黑女孩佩科拉的最终疯狂与她父母两人的分裂人格不无关系。

除去自我身份的否定和毫无温情的家庭,佩科拉悲剧的造成也是一种社会现象,是不团结的黑人同胞共同扼杀了一个脆弱的生命。黑人同胞在佩科拉不幸之时并没有伸出援助之手,给与宽容的微笑,相反,这些黑人同胞在白人文化观念的熏陶下,像叙述者所言:“人们对这感到厌恶、可笑、惊讶、愤恨甚至兴奋。我们希望听到人们说‘可怜的孩子或是‘可怜的宝贝,可是大家只是摇摇头而已。我们希望看见人们皱起眉头表示关怀,可看到的脸都是毫无表情。”[11]P120这就是佩科拉在遭受父亲强暴生下死婴后,黑人社区的人们的反应。“白人们要以黑人的贫穷和丑陋来陪衬自己的富贵和欢乐;忘了本的黑人也要用本民族的可怜人来显示自己的健康和优越。”[12]P46

不难发现,黑人小女孩佩科拉是在深受优势地位的白人文化毒化的情形下崩溃的,她自身跳不出那个牢笼,并且在深受其害的家人及其社区同胞的共同排挤下,这颗幼小的心灵遭受了无与伦比的重创,最后的疯狂是其不可避免的结局。托妮·莫瑞森透过这部处女作《最蓝的眼睛》向黑人同胞敲响了警钟,提醒人们该有一种文化觉醒意识了,首先自救才能自尊强大起来,从而最终迎来白人、黑人平等的自由天地。也似乎作者给我们指出了一线希望:“我们的惊讶是短暂的,很快由一种奇怪的自卫性的羞愧所代替;我们为佩科拉感到难堪,感到痛苦,最终为她感到难过。悲哀驱散了买新自行车的念头。另外我认为我们的悲哀因无人分担而愈加强烈。”[13]P120“自从有记忆以来,为了反对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我们不停地护卫着自己……我们变得固执、傲慢、与众不同。别人对我们不加理睬,因而我们极其自我关注……因而出于自信,同时出于怜悯和自负,我们决定改变一个人的生命旅程。”[14]P120-121

注释:

[1][12]王守仁,吴新云:《性别·种族·文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2]王守仁,吴新云:《白人文化冲击之下的黑人心灵——评托妮·莫瑞森的小说〈最蓝的眼睛〉》,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27卷,第3期。

[3][4][5][6][7][8][9][10][11][13][14][美]托妮·莫瑞森:《最蓝的眼睛》,陈苏东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5年版。

(李秀青 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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