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荒诞与狂欢的启示

2009-06-15 03:13
电影文学 2009年10期
关键词:南斯拉夫莉莉纳粹

尹 乐

[摘要]电影《地下》是前南斯拉夫导演库斯图里卡的代表作,影片通过讲述主人公库多、马路哥与娜塔莉之间荒诞且惊心动魄的故事,勾勒出战火中的南斯拉夫共和国从最初的一致对外到内部分裂直至土崩瓦解的过程。影片通过两位男主人公命运的对比,展现了地上社会和地下社会问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探讨了真实与谎言、忠贞与背叛的微妙关系,拷问了战争背景下的人性,对爱情、友情、亲情一一发出质问,内容庞杂,思想深刻。

[关键词]《地下》;前南斯拉夫;库斯图里卡

前南斯拉夫导演库斯图里卡的代表作《地下》是一部充满奇幻色彩的电影,离奇的故事情节,丰富的影像色彩,使得整部影片个性味道十足;同时,这也是一部充满现实隐喻的电影,虚拟的人物在历史的战争背景下展开各自的人生旅程,表面看似荒诞不经,内里实则寓意深藏。本文试从主题、结构以及艺术风格三个方面浅析影片《地下》,并探索影片背后的深意。

一、主题:意象“地下”的象征意义

影片按照时间顺序,以战争为核心,将情节分为二战、冷战以及内战三个部分。在第一部分中,“地下”并非一开始就出现在情节中,而是在马路哥引导下以库多为首的众人来到一家酒馆后才初次出现。画面中,避难的众人提着沉重的行李蹒跚行走,接着切入一家酒馆,马路哥从右侧入画上前敲门,画面左侧酒馆的那面黄色玻璃上鲜明地映出一个黑色的人影,其手部有一支长而尖的东西,不难想象,那是一把手枪。虽然,由于枪口冲着马路哥而使观众产生一种误会即将发生的紧迫感,但被鲜亮的黄色玻璃占据下的这个画面给人提供了大量的奇妙的安全感。因为在这把手枪的背后,是马路哥口中的地下室,也就是呼应片名的“地下”之所在。它并不是一个消极被动的避难所,它是积极的、强硬的、全副武装的,它的枪口时刻对准外部,它以一种紧张备战的状态迎接来自地上的人们。这种特殊的状态一方面为保护普通民众提供了可能,一方面又暗示着投入“地下”怀抱的人们将长期浸淫在这个充满武装斗争倾向的环境里,身心都将受到极大的影响。因此在第一章中,“地下”一方面是一个实体,是真实存在着的,它用坚强的臂膀庇护了一大批南斯拉夫的普通百姓,保住了他们原本会被战火夺走的生命,就这一意义上来说,“地下”象征了扗战时期南斯拉夫领土上英勇抗敌的军人,他们是国家的卫士,他们的素质直接关系到国家安危;另一方面,“地下”象征了好战和仇恨的南斯拉夫民族的性格,武装斗争和以暴制暴的思想长期控制着普通民众,而其恰好为影片第二章中马路哥编造的谎言和谎言的得以维持扫清了障碍,人们不会去质疑如此之久的战争,相反,他们会鼓足干劲投入到军事生产中去,因为他们的好战思想已经逐步确立起来了。

在这种思想的巩固过程中,第二章“冷战”里,“地下”从一个简单的避难所发展成为一个生产力惊人的军工基地,并逐渐脱胎于避难所而扩大为一个微型社会。撇开地上的战争已经结束不谈,单在地下人们的心目中,战争仍然是持续的,而且战况很不乐观,纳粹法西斯的阴影逐渐扩大。然而,这种“逆境”反倒进一步刺激了地下生产者的斗志,他们越发努力地从事军事生产,给地上的谎言编造者——马路哥,生产出又多又好的枪械、手榴弹、坦克等各种军事装备。此时的“地下”,含义复杂起来。从全局来看,它具有对比的意义,它的存在是基于马路哥的谎言,但又不单是他一人的谎言造成的局面,处在地下的人们自己也发生了变异。他们逐渐适应了这个社会的规则和要求,以库多为例,这一类人是从内心自发地感到应当战斗,当他登上地面的那一刻,就是他大展身手的那一刻。影片中,在马路哥的监视器里,我们可以看到库多一边双眼怒睁一边打呼噜的面部特写,表情虽然恐怖,可是这个细节却十分可笑。战争早就结束了,就算没有结束,人也不至于备战到连睡觉都像库多这样怒睁着双眼。导演有意设计了这个画面,也许是为了用这种夸张的方式传达给观众一个信息:地下的人们已经明显不同于地上的人们,他们不仅是被一个简单的谎言,更多的是他们自身存在的好战心理异化为一群战争狂人,他们与“地下”这一意象的好战、仇恨的意义高度融合在一起。此时,“地下”是“地上”的对立面,象征着和平年代里的一种隐患,南斯拉夫的战争表面上已经结束,可是在这可怕的“地下”,酝酿着一股巨大的逆流,随时随地都会击溃表面的和平。而从“地下”的结构发展上来说,它虽然还是一个实体,但其结构已经越来越复杂,社会的雏形初步形成。

接着,“地下”的社会形态在库多的儿子尤那的婚礼上达到了巅峰状态。地下的人们在婚礼上载歌载舞,情绪即将达到顶点,就在此时,猩猩“索妮”的一发炮弹打碎了“地下”的实体,“地下”社会开始了它的混乱时期。理所当然,战争狂人库多带着儿子兴奋地冲向地上,而另外一部分战斗能力不够的人们则被迫留在地下。此时,“地下”开始残破,枝杈的物体分割着原本完整的画面,色彩越加昏黄,光线也混乱了。眼前这个千疮百孔的地下显然已经无法满足人们避难的需求,离开地下转战地上是大势所趋。然而,在这批留下的人当中,库多儿子的新娘爱丽娜顺着井绳将自己放逐到水中,从此一直生活在水里,直到影片结尾才又重出水面。爱丽娜的选择代表了一部分生活在地下无法进行斗争的人们,而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导演没有对此直接表现,而是以新娘跃入水中的细节暗示这一点,人在水中是无法生存的,进入水中即意味着现实中的人不复存在,这一细节温和而新颖,回避了残酷的画面,富有深意。

其后,“地下”的实体完全毁灭于马路哥和娜塔莉的炸药中,所有的物体土崩瓦解,“地下”看似不存在了。但“地下精神”仍然追随着曾在那里生活过的每一个人。

最后一章“内战”,“地下”这一意象的含义走到了它的尽头:一种极端的民族、种族仇恨。实体虽然消亡,可是所有曾经生活在地下的人们,如马路哥的弟弟伊万等人,他们一直在怀念地下的生活和地下的人们,脑海中一直萦绕着一份“地下情结”。这种情结本来是自然而美好的感情,可是因为建构在一纸谎言之上而最终变质为一种极端的仇恨——伊万愤怒地打死了自己的哥哥。兄弟相残所象征的南斯拉夫战争也随即爆发。影片中那一根颠倒的十字架,受难的耶稣整个身体指向地面,双眼注视着地下,神也在叹息:被自己编造的谎言以及恶行所诅咒的同胞们自相残杀,而祖国南斯拉夫,他们曾经浴血奋战拼死守护的家园,也因为这一股无法阻挡的逆流分崩离析。毁灭它的不是外部侵略者,而是内部的兄弟姐妹。“地下”这一意象从最初正面的、积极的反抗精神,演变成如今残酷的杀戮,世界在影片中颠倒了,意味着所有的逻辑秩序也崩溃了。

二、结构:一曲《莉莉·玛莲》巧妙地串联起整个历史

本片庞大的时间跨度使影片需要一种贯穿其中的线索事物来串场,否则整个故事将一盘散沙。导演选用了歌曲《莉莉·玛莲》。这首含义极为微妙复杂的歌曲与整个

电影的主题基调十分契合。当《莉莉-玛莲》在影片中第一次响起的时候,剧中人脆弱而又敏感的神经立刻绷紧,南斯拉夫人民已经将这支歌等同于空袭警报,只要受到这首歌的蒯激,立刻条件反射地进入战备状态。因此,在影片内部情节上,《莉莉·玛莲》是一个提示时间的闹钟,只要闹钟一响,无论和平与否,统统进入战争,它的威力强大到让人盲从,让人失控,人们甚至已经意识不到它仅仅只是一支歌。而导演手法的巧妙就在于此。《莉莉·玛莲》是曾经被用来麻醉纳粹士兵的反动音乐,此时此刻竟然成为欺骗反纳粹人民的工具,尽管两种刺激的结果都是仇恨和战争,可是由于后者发生在反纳粹人民内部,与纳粹的所作所为恰好形成了鲜明的类比,就是这一点赋予了影片强烈的讽刺效果。而在影片的外部观赏层面上,歌曲《莉莉·玛莲》带给观众的罪恶感也在无形中扩大了,即使是远离战争的观众群体,在垒知全能的视角上听着旋律如此轻柔的音乐,也全然无法置身事外。观众能够切身体会到这是一首煽动性多么强大的歌曲,即使战争不存在了,只要耳畔再次响起这首咒语一般的歌曲,内心的仇恨仍然会不由自主地泛滥,继而一发不可收拾,直至将自己淹没。这样一来,观众和影片的心理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莉莉·玛莲》的第二次响起标志着地下社会在形式上的崩溃,马路哥为了掩盖自己的谎言,故技重施。在《莉莉·玛莲》的音乐声中炸毁了地下室。这个段落中《莉莉·玛莲》的效果跟第一次的大致相同,但杀伤力更为强大。而最为经典的是,在南斯拉夫领导人铁托葬礼的画面上,竟然又响起了《莉莉·玛莲》,这次不是马路哥在蛊惑人心,而是导演复杂的感情在作祟。尽管是象征着纳粹的罪恶的声音,但却如此低沉动听,令人不知不觉身心都沉醉其中,纳粹士兵在歌声中迷失了,此时此刻的送葬人群也迷失了,迷失在铁托逝世的悲伤中,难以自拔。有人认为导演借此表明一种“虚幻的哀伤”,其实不然。铁托逝世带给南斯拉夫的伤痛是真实的,而且是巨大的。尽管纳粹和南斯拉夫在政治上是绝对对立的正反面,可是《莉莉‘玛莲》毕竟只是一首歌曲,它的疗伤作用不只针对纳粹士兵,也针对所有处于伤痛中的普通民众,因而这不是“虚幻的哀伤”,而是真实的哀伤。画面内痛哭流涕的送葬人群迷失在真实的悲哀之中,画面外导演借来这首《莉莉·玛莲》,对立的政治立场与轻柔的疗伤歌声同时出现在这个段落里,声画对位产生了复杂而丰富的意味——人们有时是否过分强调意识形态的对立而忽略了人性的共通?

三、艺术风格:魔幻现实主义带来的瑰丽想象

《地下》既用厚重的历史作背景,又虚构出夸张的甚至完全违背逻辑的故事情节,比如新娘跃入水中的细节设计、颠倒的十字架和耶稣像等。又例如库多用嘴巴将电线咬断而其结果仅仅是被电竖了几根头发,娜塔莉的疯子弟弟伊塔在病床上戴着一副硕大的放大镜片等。但最为荒诞的部分则是主人公们在战火中丧生后竟然在水中复活,出现在一片无名大陆上,彼此一笑泯恩仇,像影片开头那样再次狂欢起来。这些大胆的想象使得原本沉重的历史题材变得十分轻松,生命不再是一条单行道,其严肃性也被彻底解构,就像影片中那支欢快的鼓号队,似乎天生不知忧愁为何物。影片用这样超现实的艺术风格表现南斯拉夫的分裂历史,使得这段历史像闹剧一般荒唐滑稽,弱化了它的严肃性。国家的诞生和瓦解如同儿戏,而在这个国家里的人们竟能死而复生,在一个与大陆分离的孤岛上,不知所谓的彻夜狂欢。

影片的结尾,导演借伊万之口,道出了真实想法:“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盖起了新的屋舍,它们有着红色的房顶以及向宾客敞开的大门。鹳鸟也在这里筑巢。我们感激养育我们的土地,感激温暖我们的太阳,感激这片令我们怀念起家乡绿地的田野。我们还会怀着或悲伤或喜悦的心情回忆我们的祖国吗?当我们向子孙讲述这个故事时,它会像所有故事那样开始,‘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个国家……”这样不断反复轮回的故事是没有结局的,现世的人们生活在战争的苦难里,而来世的人们,也不可能如影片表现的那样,生活在一块无依无靠的孤岛上永远地狂欢,这样的结局使整部影片带上了一定的理想主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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