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伦敦生命意志中的狼性原则

2009-06-15 03:13张凤香
电影文学 2009年10期
关键词:杰克伦敦

张凤香

[摘要]杰克·伦敦作品中处处可见张扬着的生命意志中的狼性原则。其文本特点与存在基础,还有作者本身作为最终的参与者的个人生命的诠释,都值得我们再次分析与把握。对于杰克·伦敦来说:只有在人性比之狼性更强大更凶狠的时候,他才能获得生命本身,使自己见容于自然和社会,成为一个人类社会文明外衣下的荒原秩序里的合格个体。

[关键词]杰克·伦敦;生命意志;强者的虚弱

……他从梦里慢慢苏醒过来。觉得有条舌头在顺着他的一只手舔去。他静静地等着。狼牙轻轻地扣在他手上了,扣紧了,狼正在尽最后一点力量咬进它等了很久的东西里面。可是这个人也等了很久,那只给咬破了的手也抓住了狼的牙床。于是,慢慢地,就在狼无力地挣扎着,他的手无力地掐着的时候,他的另_只手已经慢慢摸过来,一下把狼抓住。五分钟之后,这个人已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狼的身上。他的手的力量虽然还不足以把狼掐死,可是他的脸已经抵紧了狼的咽喉,嘴里已经满是狼毛。半小时后,这个人感到一小股暖和的液体慢慢流进他的喉咙。……

这是杰克·伦敦的短篇小说《热爱生命》中的一个著名的场面。狼在吃人,人也在吃狼。人把狼咬死了,拯救了自己。换句话说,作者的结论就是只有在人性比之狼性更强大更凶狠的时候,他才能获得生命本身,使自己见容于自然和社会,成为一个人类社会文明外衣下的荒原秩序里的合格个体。杰克·伦敦终其一生的创作与生活,其实都是这一生命意志的狼性原则的或隐或显的体现。

《热爱生命》是杰克·伦敦于1906年写的短篇小说,全文约一万五千多字。小说描写阿拉斯加的克朗代克河的一个孤零零的淘金者。在广袤的荒野里,他的惟一的同伴抛弃了他(这种抛弃也是一种被人化了的狼性原则),他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并且迷了路,他的两脚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淋,他的枪没了子弹,他的胃也失去了知觉,他已经筋疲力尽,不是靠两脚走路,而是用手脚在地上爬了。他吃的是雪水,睡在露天,雨雪淋湿了他。在荒野的六天六夜中,他仅吃了一两条水塘中银白色的小鲦鱼和四只刚出壳的小松鸡。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在他奄奄一息时,有一只病狼却时刻尾随着他,舔食着他留下的血迹,觊觎着他的肉体。最后淘金者用智力和毅力咬开了病狼的咽喉,凭着意志吮吸了病狼的血,并坚持着爬到了大河边。最后,他在大河边被几个科学考察人员救起,他在与大自然的拼搏中活了下来。

杰克·伦敦在17年的创作生涯中,一共写了19部长篇小说,150余篇短篇小说,3部剧作,还有一些自传体作品以及随笔、论文、特写等。主人公基本上都是社会下层人民,如工人、童工、拳击师、淘金者、印第安人。作品触及当时美国社会底层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主题却始终围绕着个人生存意志这个总的题目展开。据说列宁很喜欢杰克·伦敦的作品,尤其是《热爱生命》,在临终前的几天还在拿着看。列宁从中获得的启示与其革命导师的身份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联想到杰克·伦敦的生命意志之说无论时空如何转换,其在最广泛的人类现实中的正确性,都是在相当意义上存在着的。

杰克·伦敦在作品中塑造的大都是身处逆境但最后都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的超人形象,他们在极端条件下向环境或个人极限挑战时,身上常散发着一种要破坏一切,要捣碎一切的那种粗野蛮横的生命意志。在长篇小说《海狼》中,船长海狼拉森和水手们身上的这种生命意志的狼性原则被张扬到了极限。在这里,不仅生存的环境恶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极为恶劣。水手们身上个个都有种近乎疯狂的兽性。船上残忍的行为不断出现,怒火和冷酷的暴行常常逼得人们要拼个你死我活。每个人都想损伤、残害甚至毁灭他人,使自己成为其中的征服者。船长海狼拉森生命意志中的狼性原则暴露得最明显。他给人的感觉好像他就是暴力的化身。他的体力强悍,凡是船上违背他意志而行事的人都要受到彻底的毁灭性的打击。海狼拉森的生活信条是:“大吃小才可以维持他们的活动,强食弱才可以保持他们的力量,越蛮横吃得越多,吃得越多活动得越长久。”他是这样看待这个世界的:

在只能容许一个生命存活的地方,上帝却播下了数以千计的生命。所以生命就要吃生命,一个生命就要吃掉另一个生命。直到最强、最贪婪而又最野蛮的生命留下来为止。

漂浮在海上的这条船无疑就是人们普遍生存其间的现实世界,在这个疯狂争夺生存权的现实世界里,道德便显得软弱无力,惟有暴力才是惟一生存下去的手段。人人都在这种粗野的环境里磨炼着自己,尽量把自己磨炼得既野蛮又凶狠。水手们常常无缘无故地争论、吼叫,颇像丛林中的野兽。他们以牙还牙,用暴力对付暴力,谁能拥有更强大的暴力谁就能取得胜利。而一旦拥有了胜利,就心安理得地成了毋庸置疑的胜利者,没有任何道德上的不安。

杰克·伦敦生活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资本主义疯狂向全世界扩张并且逐渐走向鼎盛的时代。美国的疆域已从东海岸通到西海岸,他们开辟农场,开发土地,野蛮地用暴力进行着以占有为目的的种种冒险。弱肉强食的超人哲学、优胜劣汰的达尔文主义盛行,强悍、野蛮、兽性便成了美国边疆开发者们心中向往的品格。《亨特商人杂志》在1854年6月的社论中公然宣称:

“正如在现代社会中资本家统治贫民的情形一样,富国将会奴役穷国,或将其摧毁,我们不应对这条法则普遍的不可抗拒的实施表示遗憾,宁可让一个卑下的种族因此而灭亡,也不应让优越的种族的发展受到抑制。”

爱冒险、具有侵略性的品格、惟暴力是崇的行事风格,成为一种时尚、一种优点。生活在这样的社会氛围里的杰克·伦敦,青少年时代曾做过违禁捕蚝的“蚝贼”,而“蚝贼帮”里不断地酗酒、械斗、枪击,给他上了人生的第一课。当水手期间,杰克·伦敦曾面对死亡以及难以置信的艰难,他凭着自己的拼搏精神与大海斗,与人斗,虽然受伤,但是也收到了回报。

杰克·伦敦喜欢无所畏惧地在狂风怒涛中搏斗,喜欢在狂野世界里过一种野蛮生活。他认为只要凭自己体力强悍,就能成为生存的强者,但1894年的经历却打碎了他的这种幻想。1894年6月,杰克·伦敦在尼亚加拉瀑布城以流浪罪被判处30天苦役,他得到的第一个教训就是即使有强健的体魄也只能任人宰割,在生存竞争中也只能处于劣势,必须要头脑强健,成为精神上和肉体上的双重强者。他开始发奋读书,力图在精神领域也让自己强大起来。他读吉卜林的《光明逝去》、箫伯纳的《不合群的社会主义者》、左拉的《萌芽》。他研究亚当·斯密的《原富》、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李嘉图的《分配原理》、巴斯蒂特的《经济和谐原理》,拨开重重迷雾,终于找到了他最钟爱的四位知识祖师——达尔文、斯宾塞、马克思和尼采。在他看来。达尔文的进化论对哲学产生了颠覆性的影响。进化论阐明人类是自然界优胜劣汰、物竞天择的结果,斯宾塞的任务是完成了达尔文发起的这项伟大事业,马克思强调的阶级斗争其实也是一种生存竞争,两个阶级

之间的生存竞争,竞争的结果是无产阶级的专政,无产阶级专政的前提却是暴力革命,尼采虽然很不赞同达尔文主义,但他在某种意义上却以肯定的语气强调了达尔文主义:“就思想概念来说,达尔文主义也是正确的:强大的概念吃掉了弱小的概念。”但尼采念念不忘的还是他的超人理论。在《权力意志》一书中,尼采明确地阐述了兽性和野蛮是这种超人的真正本质。尼采还想把复活兽性作为拯救人类的手段。他说:“食肉兽和原始森林证明:恶行可能是非常健康的,而且是有益于身体的工作。所有高贵的种族骨子里就是食肉兽,就是了不起的渴望战利品和征服的金发碧眼的野兽。”杰克-伦敦对尼采的思想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常常渴望自己能成为一头金发碧眼的野兽,为了表示对兽性意识的崇拜,他于是用“狼”字来给他的书命名,如《狼之子》《海狼》《雪狼》。阿拉斯加的印第安人一般也把征服者称作“狼”。这个字眼极大程度地影响了杰克·伦敦的思想,就连他给自己盖的房屋也称“狼舍”。

杰克·伦敦的生命意志中狼性原则,在共以人为主人公的小说(主要有《马丁·伊登》《海狼》《毒日头》等),和以动物为主人公的小说(主要有《旷野的呼唤》《白牙》《杂种巴塔得》等)中,都有充分的体现。写人的蛮横、顽强、不屈不挠的品格,写他们身上支配他人、支配环境的强大力量;写动物则让它们具有人的心理活动,特别强调它们身上所具有的原始兽性。无论是人是兽,都不是通过妥协退让来寻找安全感,因为那样自己很容易让对手或让环境吞噬掉。他作品的主人公总是在冒险,总是在险恶环境中挣扎。他呼唤人们用原始的兽性的力量来争取掌握自己的命运。通过激发人的兽性意识从而使自己在竞争中成为其中的强者、成为胜利者。这对人们的生存是重要的、也是艰难的。不管怎么样,不管成功与否,他们首先都是具有顽强的意志和勇敢无畏的精神的人。事实上,作品中洋溢的这种精神对美国的先驱者的所作所为起到了一种鼓励的作用。他们在杰克·伦敦的小说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读小说的过程中容易产生共鸣。因此《海狼》这部生命意志中的狼性原则十分张扬的小说,契合了美国人的这种好勇斗狠的心理,所以它一投入图书市场,就在美国风行开来,出版当年就销售了4万多册。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杰克·伦敦的小说中张扬的生命意志中的狼性原则与当时的美国民族精神是一致的。

杰克·伦敦的作品是达尔文主义的文学化阐释,两者互为解释,形成了一种相与支撑的互动关系。杰克·伦敦成功地把达尔文主义变成了日常用语。耐人寻味的是,杰克‘伦敦这位在现实中一直秉持着狼性原则的成功者,并不来自任何一项其所从事的现实中的冒险,而恰恰来自于他对这一切的思索,也就是他的写作。他按照自己的生活经验和观感所表达的,正是时代所需要的。他成功了,但是在成功面前他的思索并没有停止。出乎意料的是,生命意志的狼性原则在其生活实践中的成功给他带来的却是深深的迷惘。这一点其实在他的小说里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反映。他在塑造奉行生命意志中的狼性原则的强者形象时,自觉不自觉地把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写成了病态的或垂死的。如他尽心尽力刻画的船长拉森就时时若隐若现地流露出病态的或垂死的征兆。谁也打不过他,但他的无以名状的头痛和自身的腐朽性最终拖垮了他。杰克·伦敦看到了这些强者身上那种残忍的、非人道的、非道德的东西形成的致命伤。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种可怕的结果,对于强者来说,获得胜利的途径本身就已经使他们同时获得了原罪,成为他们强大背后无以摆脱的虚弱,而最终的失败竟然也是不可避免的。这样的迷惘对他来说无异于人生基础的坍塌,致使他在刚刚步入中年的时候就选择了和他小说中的强者主人公同样的结局,自取灭亡。他用自己的生命为自己的所有作品添上了最后一笔:人类终究是理性动物,完全无序的野蛮得逞于一时,其实殊难长久。人类社会的光明,靠着再顽强的狼性原则,也不会最终赢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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