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资大鳄张世强的江湖

钟坚

一辆警车悄悄驶入芦宅村黎明的寂静。

冒着蒙蒙细雨，踏着泥泞村路到来的警察熟门熟路地敲开张世建的家门。警察很快做通了村民张世建的工作，从里屋唤出了张世建91岁的老母。几个警察搀着老人，利索地挽起老人的衣袖，消毒，抽血。不一会，血样标本完成，警察随后登车迅速地离开了。

警察去张家取血化验的消息，很快在2月18日的上午再次引起芦宅村的沸腾。2008年12月中旬，芦宅村人、绰号“强叔”的张世强突然从浙江省浦江县众多投资人的视野中蒸发，随同他一起蒸发的，还有投资人数以亿计的集资资金。

2个月后，张世强的尸体神秘出现在青岛崂山景区，山东警方认定其为持枪自杀。

因为多数集资受害人的沉默，张世强最后的骗贷资金数目至今未明，大多停留在猜测层面。但在浦江民间一个比较一致的说法是，张世强的涉案金额肯定超过2007年初爆出的浙江东阳吴英案。据浙江东阳市公安局出具的起诉意见书，吴英通过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和合同诈骗，总共侵占公众资金逾10个亿。

虽然张世强已死，但由其精心编织的一张巨大骗贷网络似乎仍然隐约可见。这张网的关键结点是曾经和现在的浦江政商两界的知名人物，以下是民间借贷公司、大的企业主和以此为生的掮客，这张网的末端，则是那些普通的农、工、商从业者，被拆迁户和社会无业人员。

影视大亨

黄小平私下里有时自责，张世强之死，是否与自己当初催款太频有关。但黄小平也是迫于无奈，他那时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个早已预谋好的局里。强叔的影子现在在他眼里已经越来越模糊，这就如同强叔曾经对他说的那些宏大的影视产业言论，虚空，而且很难揣摩。

张世强最近一次向他伸手，是2008年上半年。那时张世强找到他，说自己想在东北上马一个铝厂项目，同时还想投拍一档环保题材的电视剧，希望借笔资金，许诺到期以高息偿还。在当时浦江商圈人士的眼里，黄小平算是张世强的跟班小弟，尽管两人年龄悬殊，但在某些方面，他们两人的认识颇为一致。

黄小平是浙江超界集团副总经理，超界集团是浦江县的龙头企业，年产值十几亿元。黄小平的姐姐是超界集团的董事长黄桔英，金华市人大代表，精明强悍。早年黄桔英出资1000多万元买下浦江县府招待所的塔山宾馆，这一位于县府中心的四星宾馆，如今身价暴涨，邻县义乌人曾出价10亿元向黄氏姐弟收购，被一口回绝。

黄小平也身兼浦江县仙华外国语学校投资人角色，对影视文化产业情有独钟。在浦江的某个商界聚会场合，张世强经人引荐走入了他的视野。彼时，张世强头顶着上海亨宏实业公司法人代表、北京中视新媒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的头衔，被传为影视大亨曾策划投拍电视剧《纯真年华》、《球爱俏佳人》等剧。

强叔是个牛人。听了介绍，看到与强叔来往走动的政商界知名人士，黄小平更加坚定了这一认识。黄小平后来作为特约嘉宾参加了张世强执导的惊悚悬疑影片《救我》答谢会，出席嘉宾除了各路明星，还有广电总局电视剧管理司的一位领导浦江县一位吴姓副县长

强叔慢慢引导黄小平进入影视投资业，成为他的跟班小弟。在2007年中国首届国际环境电影周上，张世强、黄小平分别以组委会副主席身份出席，主席则是香港著名演员成龙，知名导演张纪中等大腕级人物也悉数捧场。

骗货案集体爆发

张世强向黄小平伸手借钱。黄只是稍作犹豫，便答应了，他没有理由怀疑张世强。之前俩人曾有借贷往来，张都是如期还钱。这次张世强要走了8000万元，案发后，黄小平报案称张世强共骗走超界集团2.5亿元。

下半年借期临近，来自强叔的反馈信息却始终不够积极，黄小平开始起疑：“催他还钱一直推三阻四，这个理由那个理由。”在怀疑张世强有欺诈行为后，黄桔英也催促弟弟加紧力度向张世强催款。

2008年12月11日，张世强突然人间遁迹般地从投资人视野中消失了电话几度联系不上，黄氏姐弟选择了报警。接警后，浦江县委、县政府立即成立专案组，并对张世强的账户进行了封查，初步查明账户涉及被欺诈资金近3亿元人民币。

一周后，浦江警方开始在网上通缉张世强，并悬赏5万元征集线索。张世强失踪的消息，在浦江城乡疯走，许多投资人为此癫狂莫名。浦江有知情人士称，张世强卷走的不仅仅是超界集团报案的2.5亿元，浦江当地的政府官员、企业界老板、民间借贷公司，甚至普通村民都与之“有染”。

张在浦江高利借钱，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在浦江县城有很多“民间借贷”的中介公司广告。这些中介公司以低利率从散户手中吸收现金，以更高的利率借给下家，经过逐层放贷，最终到达张世强的手中。

因为都听说张世强有钱，而且起初借钱的人都按时拿到了利息，越来越多的企业、个人开始把钱借给他。少则几百万，多则上亿，多数只是打张欠条，没有抵押，许多人甚至没问借款用途，就几万、几十万元地拿出来“参股”。

张世强的借贷路数与此前浙江爆出的数起集资诈骗案件如出一辙。一般筹钱有中间人，中间人据传是张的一些“把兄弟”。张世强给“把兄弟”的利息是每月7分，而“把兄弟”们再往下给那些集资人的利息则只有每月2分左右。

张世强吸储民间资金，稳坐借贷金字塔的塔尖，中间人、民间借贷掮客等则以高额利息为饵四处吸纳，一些普通民众的血汗钱有时也这样被源源不断吸入。

浦江仙华街道七里村的一位村民说，当地政府曾经因征用土地付给村民一些补偿款，从几万元到几十元不等，很多村民曾通过家住于此的张世强岳父把补偿款借给张世强，“这些养老钱已血本无归了”。

但目前只有超界集团借款2.5亿元得到当地警方的证实。警方称，其他有些借款目前仍然只是传闻。

张世强的五个把兄弟

在浦江，张世强和他的“五个把兄弟”的故事广为传播。《凤凰周刊》记者求证后发现，外界传闻神秘的张世强的五个把兄弟，都是浦江当地政商界的名人。张世强的这几个把兄弟，要么身价亿万元，要么在当地有广泛的人脉资源，其中的两人更是有丰富的商业信贷经验。

张世强虽然对外称是上海亨宏实业公司法人代表、北京中视新媒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投拍多部电视剧，但有人说，他的电影电视剧都是高调开工，最终大都没有杀青。

曾跟随张世强左右，张对其有知遇之恩的娱乐界名人田金双受张之邀，担任过北京的一个娱乐期刊总编，并参与策划过张世强等人投资的几部影视剧，但田本人委婉拒绝对张本人和其投资的影视剧效益作出任何置评。

案发后警方侦查发现，张世强用于谈判的公司之一，上海亨宏公司注册资金不过50万元，1997年开业，1998年就遭工商部门注销。

但张世强也毕竟是不同于常人，他有自己的办法把浦江这些政商界要人圈拢在他的身边。张世强在北京注册的中视新媒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是张本人，副总裁则真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也是他的把兄弟之一，曾投身煤炭、地产行业，身价不菲。

从2005年至今的几年中，张世强带着他的把兄弟频频亮相社会名流、影视明星荟萃的见面会、大型论坛等多个场合。在一个发言场合，论及影视剧作品创作，张世强曾说，“我们作为生意人，一定要有个好的人品，生意再好人品不好，也没人会理你。”

张世强把兄弟中的老三张越康，是1998年认识张世强的。张越康告诉本刊记者：“认识强叔是通过自己的一个好朋友介绍的，那时多少了解他的历史。我知道他做了很多年的生意，效益不错，并且头脑一点不比我笨。”

“否则他怎么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呢？”张越康自称，2003年以后，他们兄弟间就很少来往。对二哥张世强的高息揽储行为，自己是后来才知道，“以前二哥也在做集资，但没有这么高的回报”。

张越康试图努力撇清外界有关张世强六兄弟充当中间人非法吸储的传闻，“我是搞实业的，对自己的钱要负责，我有种种理由，没有钱进去，别的人我不知道”。

但借钱给张世强一个把兄弟的一位投资人似乎没有那么幸运。这位投资人2008年以2分半利息通过张世强的把兄弟借给张世强800万元。“眼看着12月1号到期了，我去找了好几次，去了说没有钱。”张世强的这位把兄弟对这位投资人说，他自己也陷入了绝境：“他说自己有三条路，一条路坐牢，第二条路去死，第三条路叫我谅解他。”

死因争议中

或许是在惶恐的逃亡中，张世强度过了他的最后一个春节。2009年2月初，青岛崂山景区太清派出所干警接到游客报告，在景区发现一具男尸。

崂山警方随后通过比对DNA等手段认定死者系张世强，死于持枪自杀，并把案情通报给浙江浦江警方。张的蹊跷自杀反而引来大陆网友的众多质疑，有人认为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案件以张之前丰富的履历和心理素质，不太可能自行了断。张世强死得离奇，因为按大陆刑法中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的条款，张世强即使束手就擒，或许也罪不至死。

更有媒体惴测称，张自杀前面部被毁容，不符自杀者的自弑逻辑。“（我们）大家都觉得是谋杀，他肯定有同伙，他的后面还有人指使，没人是干不出这事的。”芦宅村民大多不认同警方的说法，而村民的根据则只是听来的只言片语：张的兄弟张世建与张世强的女儿等亲人曾去青岛殡仪馆探看，但警方以面目毁坏为由，婉拒其亲人查看。

在浦江芦宅村老人的记忆里，张世强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人很聪明。早年不安心在生产队挣工分，一度做起了服装生意。上世纪80年代，24岁的张世强因以制片厂的驻外记者身份进行诈骗而被判无期徒刑。

张世强入狱时，已经结婚。张被送至青海某监狱服刑时，张妻还怀孕在身，张在狱中为未出生的孩子取了一男一女两个名字。张世强在监狱中勤于改造，狱警根据其爱好让其负责监区内的新闻报道工作，张世强因此连获减刑分，由无期改判有期徒刑14年。

出狱后，张世强已是不惑之年，但张妻和女儿并没有离弃他。张世强也很快表现出其强人的一面，几年之后，他已经在浦江这个小地方，混得像模像样了。“他可以直呼当时县委书记的名字与几个局长也是把兄弟，而几个实业界的老板，更是他的老铁。”浦江一位当地人士称。

张世强以影视大亨形象一边游走江湖，粉饰自己，提高知名度，一边拼命吸储资金，张的伪装术极其高明，即使是案发后，其妻女也一直不明白张世强究竟在忙些什么。

张世强每月都会回芦宅村看望老母亲逃亡前的最近一次回家，91岁的老母在晒太阳张世强上前久久握住老人的手然后没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2009年2月18B，在外漂泊20多年的张世强再次成为芦宅轰动新闻的主角“浦江电视台新闻都播了两遍了，说世强骗了浦江人很多钱。”芦宅村的一位老人说。

元宵前后，家人在芦宅老家为张世强准备丧事，期望能尽快接张世强的骨灰回家，入土安葬浙江警方赶在这之前，再次抽取张家人的血液“我们这是以防万一，毕竟此事牵涉面广，影响很大。尽管青岛方面已有死亡结论，但我们做此准备，也好将来万一有争议，可再作身份复检。”当地警方一位负责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