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池莉小说的平民情怀

2009-07-14 03:11杨坤道毛三艳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09年12期
关键词:池莉理想爱情

杨坤道 毛三艳

从八十年代末开始,一批小说家专注于重建世俗世界,着力表现凡人、凡俗的生活,再现生活的原本色相和人的原生状态,与传统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有所相同,他们的作品因此被称为“新写实小说”。而池莉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她的小说创作所体现的鲜明的世俗化倾向成为新写实小说创作的标识。

池莉曾指出:“我当然不会介意别人说我是小市民或者说我是世俗作家。”或许也正是缘于此,在池莉的作品中没有“振臂一挥,云集响应”的大人物,有的只是碌碌红尘中的凡夫俗子;有的只是消解崇高之后“反英雄”的小人物;有的只是“健康向上的市民社会”。

池莉的绝大多数小说是在平凡的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中寻找题材,挖掘其生活的意蕴,作品呈现出浓郁的生活气息。她所写的大多是一些庸常人生中零零碎碎的身边琐事:恋爱、结婚、怀孕、生子、上班、挤车、经济拮据、住房的拥挤,夫妻间的争争吵吵,同事间的勾心斗角,丈夫的移情别恋,妻子的不依不饶等等。小说中所描述的人物诸如印家厚式的普通人、林珠式的白领丽人、康伟业式的个体老板等在生活中随处可见。池莉所写的都是读者非常熟悉的生活,读者走进她的文字,犹如走进自己的日子。她让你感动,让你起伏,让你惊惧,甚至也让你绝望。读她的小说,读者能获得一种无距离的亲切自然的阅读快感。池莉特别善于通过写这种让人感到非常真实的生活来唤起读者的人生经验,使读者的心灵深处产生最隐秘的共鸣和震撼。从她的创作谈中,可以看出对市民社会的真实体认决定了池莉作品中的主人公大多以市民的身份出现。他们大多是庸常社会中凡俗的、“反英雄”的小人物。他们自尊有自知之明,但这背后也有深深的自卑感。他们放逐理想,消解崇高,常常不是主动地改造环境,而是被动地适应环境。他们生活的理想简化为“活着就好”,但在应对琐碎的日常生活之外,还是能使读者感到这些世俗中的饮食男女顽强执著的生命力,他们面对生活的实际境遇,经受现实的冲击,却能以特定的方式应对生存的烦恼、坚韧地活着。

《生活秀》诗意盎然地展示了武汉一条不起眼的小街中“一个单纯卖鸭颈的女人”——来双扬,但她却不是一个卖鸭颈的单纯女人。在父亲再婚不管子女的情况下,她承担起了养活弟妹的责任,生活中大大小小的波折,尽显了来双扬随生活之坚韧之能耐,在处理与卓雄洲的暧昧关系时,当发现卓雄洲眼中的自己是“一个与别的女人的混合,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女人”时,来双扬明白这个女人不是她,她“太知道自己了”,正是这份自知之明,使她果断地斩断情丝,不无潇洒地与之分手。在《烦恼人生》中,男主人公印家厚曾是一个做过“带着浓厚理想色彩”的少年梦的青年,也曾是一个从里到外血气方刚、衣着整齐,自我感觉良好的小伙子。他曾梦想拥有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儿子,宽敞的房子,充足的票子,但现实中“房子小、收入少、负荷重、乐趣少、前途无路的状况”使他自卑地感到“自己只是普通男人,靠劳动拿工资而生活,哪有工夫想入非非呢?因此,他只能将这一切化为长长的一声叹息:‘生活,‘梦”。只能为了“活着”顺遂地重复着“烦恼人生”。同样在《你以为你是谁》中的主人公陆武桥,也曾是一位怀有痴情和幻想的少年郎,但生活的磨砺使这个年近40岁的男人最大的理想不过是熬到说“不”的那一天。因此池莉不无揶揄地指出陆武桥“你以为你是谁”。印家厚、陆武桥的“出梦”象征着他们放逐理想、同现实妥协,正如作品中所说的“你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梦,醒来之后,其实一切都不是这样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池莉笔下的人物只是默默地追随生活而无抗争。《你是一条河》的女主人公便是抗争命运的典型,这个生活在沔阳镇的女人,在30岁经历丧夫之痛以及一系列的自然灾害,政治灾害之后,顽强地养活了7个儿女。尽管她有许多缺点,为了摆脱生存困境也曾不择手段,却表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

池莉独具慧眼看到了市民身上的闪光点,并将其放大,艺术地呈现在人们面前,从而使读者达到与自己相同的体认。由于池莉的小说是讴歌活着的勇气,所以活着的能力就成为池莉衡量其笔下人物价值的标准。《烦恼人生》中的为房子、儿子、票子而窘困的小工人印家厚;《不谈爱情》中花楼街贫民家庭出身想靠恋爱大捞一把的女孩吉玲;《你是一条河》中想尽了办法养活自己和儿女的母亲辣辣。对于他们,池莉都充满着赞赏。吉玲为了摆脱自己低微的出身把知识分子家庭出自的庄建非作为猎物,借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辣辣在饥荒的年代用自己的身体换回了活下去的粮食,辣辣也满口粗话,讽刺那个喜爱读书的女儿,这些在池莉的笔下成为一种极强的生命力和生存力量的表现,甚至还带来浓郁的市俗温情。

池莉笔下的人物面对生活实际境遇,经受了现实的冲击,表现出从不平衡逐步趋向平衡的心理历程,同时以特定的方式应对生存烦恼,坚韧地生活着。生存的目的决定着生存方式和生存态度,池莉为主人公设计的生活目标是“活着”,这是一种“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的达观知足的心态,而且在他们看来,生存目标的实现更多是指向世俗的物质欲望的满足,同时能在家庭与社会中保持安稳状态。为了寻找心理平衡的支点,池莉笔下的人物主要是通过解构理想来逃避现实矛盾,进行自我排解,最终抑制个性,随遇而安。

在池莉众多小说中,无论是写历史生活题材还是当前“过日子”的现实生活题材的作品都有一条或深或浅的主线——爱情与婚姻,更确切地说,是两性关系。作为女作家,池莉更多是以中性意识着重审视两性不平衡的成长历程和生存状态,小说最终表达的现实生活内容远远超过了情爱内容。小说中的主人公们通过解构理想实现了普通男女在适应困境中寻求平稳关系的目的。本来,爱情是人性内在的诗性显现,在所有小说题材中爱情是最具有诗性品质的,它是人的内在心灵的诗意栖居,作家们在表现爱情时,往往充满浪漫主义的情调和理想主义的色彩,有的甚至是超越凡俗社会的柏拉图式的爱情。而在池莉看来,爱情首先应附丽于现世生活,因此她的创作摒弃了爱情的诗性想象本质,淡化了浪漫主义情怀,更加强调两性间基于欲望的情爱的社会化内容,特别是突出了义务、责任等社会力量的影响,池莉把两性关系表现得更加理智化、实际化,爱情在她看来是水中之月。她就是要使主人公从这种带有理想色彩的梦想中清醒过来,正如池莉为一部作品取名“不谈爱情”,目的正是要解构爱情的理想主义的精神内质,把两性关系拉回到日常生活的世俗化原则中来审视,并因此确立平衡的支点。在文本中“不谈爱情”是作家对两性关系的理解和态度,其中包含了两个层面:一是强调两性关系中的生活法则,二是粉碎爱情神话,逃离理想的爱情。这是一种世俗化的生存逻辑。

在《不谈爱情》这部小说中明显地体现出作家对爱情理想的解构以及对现实生活法则的认可。作为知识分子的庄建非在与小市民出身的妻子吉玲吵架后清醒地发觉自己的婚姻并非与众不同,“揭去层层轻纱,不就是性的饥渴加上人工创作”。吉玲当初为了走出自己粗俗破落的家,为了出人头地,看中了庄建非的家庭背景,他们第一次相遇在武汉大学的樱花树下,吉玲包里掉出的“弗洛伊德的《少女杜拉的故事》,手帕包着的樱花瓣、零花钱和一管香水”赋予吉玲一种浪漫的色彩,并与家庭配合演了一出好戏,最终令庄建非堕入网中。整个恋爱过程对于吉玲来说是个精心预谋的“人工创作”,而庄建非成为她预谋的目标。吉玲婚后为得到丈夫和庄家的充分重视,又与娘家一起闹出一场闹剧,甚至闹到庄建非单位,惊动了庄家,并直接威胁了庄建非的前程,吉玲最终原形毕露,当年樱花树下的美好记忆成了带有讽刺意义的一幕。但她胜利了,迫使庄建非从迷梦中惊醒,正视现实,重视作为丈夫的责任、义务;认识到婚姻并不是单纯的两性间的情感维系,也不是理想化的空中花园,而是现实的,充满实用意义的,它是一种多重的社会契约,于是庄建非在这场婚姻危机中终于认可现实法则并在妥协中找到了平衡点。

综观池莉小说创作在表达人的存在问题时无疑给我们提供了新的视角,她的世俗化写作也一度成为创作时尚。但是作家在创作中若只能停留在日常生活的体验中,这样对人物的刻划也只停留在性格表层,削弱了自身的艺术表达空间。因此,当前的作家应该改变“不可承受之轻”的零度创作状态,强化时代的精神体验,通过对人物的文化心理的阐释与批判抒写二十一世纪中国社会经济、文化转型期中人们的生存状态与发展趋势,将个人的情感体验与时代的生活风貌、精神境遇结合起来,对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进行深刻的文化反思。

※ [科研项目:湖北省教育厅科研项目“论湖北作家群的底层叙述”阶段性成果 项目编号:2008y402]

杨坤道,毛三艳,武汉语言文化职业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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