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的婚事（外二篇）

天空最后的亮光，惨淡而微弱。乳白色的暮霭从湖面上袅袅升起，然后把田、地、房子、树林笼罩起来，罩得严严实实的，不留一点缝隙。

月兰晚饭也没吃，便出门。娘问：“去哪儿?马上吃饭。”“不去哪儿。”爹说：“管那么多干啥?”娘便黑了脸：“我管女儿，你插啥嘴?你不说话人家不会当你是哑巴。”爹不做声，躲进房里了。“月兰，你死回来!”娘拉开门喊。月兰不听，跑了。

月兰跑到鄱湖畔，强子早到了。

“你爹妈怎么说?”强子的语气很急，“同意我们的事吗?”

月兰“哧哧”地喘着气。“你快说呀!”月兰说：“我爹娘不同意。”强子“唉——”的一声长叹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就吸闷烟。吸了两口，烟便被月兰夺了，随手丢进湖里：“你这窝囊样哪像个男人，比我爹还窝囊，难怪我娘看不中你。”

月兰的爹因胆小，太老实，因而月兰的娘总受村人欺负。月兰的娘长得有点姿色，因而总有男人想占月兰娘的便宜。今天这个男人在她胸脯上摸一把，明天那个男人在她屁股上拧一下。月兰的娘问月兰的爹怎么办，月兰的爹只吸闷烟，问急了，他才说：“你说我咋办?拿把刀把他们一个个杀了?”“那你就让你女人受人欺负?”她的泪水便掉下来了。

但这回德子做得太过分了。德子不但摸了月兰娘的胸脯，而且撕烂了她的衣服。如不是来了人，月兰娘的身子准被德子脏了。蓬头乱发、衣衫不整的月兰哭着跑回家，一箩筐摘好的棉花也没顾上挑回家。月兰娘拿把菜刀给了月兰爹：“你这回动刀子了，便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月兰爹拿了把菜刀进了德子的门。

德子把头伸过去：“你砍吧，不砍是我生的。”看热闹的村人都捏了把汗，但月兰爹的手颤抖着，拿刀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许久。刀“铛”地一声掉在地上了。德子对着月兰爹腹部踢一脚，月兰爹跌在地上。

月兰娘极伤心，也极其失望，她知道男人靠不住了，啥都得靠自己。那回月兰娘抱着月兰说：“你今后千万别嫁窝囊的男人，窝囊的男人有同没有没啥两样。你一定要嫁一个有霸气的男人，今后我们也享你的福，人家再也不敢欺负我们家了。”月兰娘越想越难受，后来控制不住哭了，哭得极其伤心，整个身子一颤一抖的，眼泪鼻涕也糊了一脸。

让月兰娘没想到的是月兰竞也找了个窝囊的男人。媒人一说强子怎样忠厚老实，今后月兰不受欺负，一进门就当家。月兰娘的脸马上就寒下来了：“忠厚老实不就是窝囊吗?我情愿养一辈子女儿也不要她嫁这样的男人。”

后来凭月兰怎么说强子不是老实胆小的男人，娘就是不相信：“你说他不忠厚、不老实、不胆小，让他证明给娘看看。”

强子说：“怎样证明给你娘看?你不是想让我杀人吧?犯法的事我决不干，那得坐牢，我可不想坐牢。”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别人。我娘要把我嫁给邻村的黑老虎，他因把人打成轻伤坐过牢。现在他啥事也不要做，收的保护费就够他花天酒地。”

“你说我该怎么做?”

“你也找人打一架，把人打伤了，在拘留所蹲一星期。”

强子想了很久，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强子便来到了农贸市场。强子手上拿了一块砖头。有个人踩了强子的脚，那人不但不向强子说对不起，还骂强子好狗不挡路。强子的眼红了：“你再骂我。”那人说：“骂你又怎么样?好狗不挡大路。你不知道你裤裆里没长二两肉?骂你了，你能把我怎样……”那人的话没说完。强子的砖头便砸在他头上，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上，血也涌了出来。

那人被送进了医院。强子也戴上了手铐，被警察带走了。

好在那人第二天醒过来了，强子爹给了那人三千块钱，强子也被放出来了。

强子一出拘留所，便跑到一家杂货店买烟，他在拘留所七天没抽一支烟，熬死了。强子对卖烟的女人说：“老板，拿包金圣的烟。”女人却拿了一包芙蓉王，金圣的烟八块钱一包，芙蓉王的烟二十块钱一包。强子说：“老板，你拿错了。”女人笑着说：“这烟是大姐送给你抽的。今后姐店里有啥事，你可得帮我。”强子硬要付钱，女人硬不肯收，女人急得快掉泪了：“你看不起大姐?你不收我心里不安，你千万别嫌烟孬，芙蓉王是我店里最贵的烟。”强子只好收了烟。

这时月兰来了。强子对月兰说了店主硬送烟的事。月兰说：“你知道你把谁打倒在地上?打的是黑老虎。那些店每个月都要付钱给黑老虎，如不给，黑老虎就让手下砸店。”

“原来是这样。我肚子饿空了，我要好好吃一顿。”

强子进了一家早餐店。老板对强子极客气，又是敬烟又是倒茶。强子说：“十个包子，一碗稀饭。”可老板端来墨鱼排骨汤、一碟煎得焦黄焦黄的鸡蛋、一盘牛肉炒粉。强子说：“我没点呀。”老板说：“我请你。”

后来强子过上了神仙样的日子。抽烟、喝酒、吃饭都要不掏钱包。强子出门也不带钱包了。强子啥事也不要做。每个月还进三千多块钱。黑老虎的手下都投奔强子了，仍对每家店收保护费。生意好的店一个月收一百，生意差的店一个月收五十。

月兰娘也同意了这门婚事。

婚已订了，只待正月里结婚。

只是月兰娘突遇车祸去世了。月兰的爹便要毁这门婚事，爹想让月兰嫁个正儿八经的男人。爹对月兰说：“政府不会让强子这样的人永远为非作歹。强子一定没好下场，不吃枪子儿，也得在牢里坐一辈子，到时你哭得都没眼泪。还是找个老实的男人。老实的男人可靠。”

刚好县里的一个黑社会里的所有成员都被警察抓走了。月兰便要强子改邪归正。但强子不自信：“我还能做个好人?”月兰点头：“能，当然能。你为了我也得改。”“可我就是为了你才变坏的。”强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月兰扑进强子怀里哭起来。

责任编辑张曦霖

好人伍贵陈永林

伍贵在村里所有人眼里都是个好人。谁有事要伍贵帮忙，招呼一声，伍贵便爽快地帮忙，哪怕手里正干着活，也从不找借口推辞。伍贵还主动帮人，如给村里的孤寡老人挑水，若挑一次水当然算不了啥，伍贵可是天天为孤寡老人挑水。还有一到下雨天，河水涨了，伍贵便背上学的娃儿过河。总之伍贵做的好事太多了，说都说不完。

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找不到老婆。伍贵已二十五岁了，还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

一女人说：“他是个好人，但不适合做丈夫。他的精力、时间都用在帮助别人上面。不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家富起来，嫁给这样的男人得过一辈子苦日子，还得累一辈子。因为他给别人干活，不给自己干活，家里的活全得女人干。哪个女人愿意?除非那女人同伍贵一样，脑子少一根筋。”

兰兰的脑子里没少一根筋，却成了伍贵的女人。

兰兰说：“嫁给这样的男人，心里踏实。”

只是兰兰心里很快变得不踏实了。

这天晚上，伍贵经过一块玉米地时，听见玉米地里有女人喊“救命，救命”的呼声。伍贵啥也没想，便往玉米地里跑。原来两个男人想

强暴一女人。女人拼命地反抗。伍贵喊：“你们的胆也太大了。”一个歹徒说：“识相的就别管闲事，快滚开。”那歹徒从腰间拔出匕首，匕首反着的亮光一晃一晃的。伍贵一点也不害怕：“你们把那女人放了，我就走。”“碰到一个不怕死的。”那歹徒冷笑一声，朝伍贵身上扑来，伍贵一闪身躲开了匕首，那男人一头栽在地上。伍贵便同那男人争抢匕首。另一歹徒放开了女人，也掏出匕首，朝伍贵刺去。

女人逃了。

伍贵倒在血泊中。

行凶的歹徒见伍贵的血不停地淌，怕伍贵死，伍贵死了，他们也得死。歹徒拨通了“120”，然后跑了。

伍贵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才出了院。伍贵在医院里花了一万多块钱。这钱都是兰兰找娘家人借的。伍贵住院的一个多月中，被救的女人一直未露面。这让兰兰寒心，伍贵说：“她不是不想看我，是不敢。她来看我了，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她的事，传来传去会变样，那她今后怎么做人?”

兰兰说：“她至少得出来做证。”兰兰听说伍贵的行为若定为见义勇为。医药费会被免掉，便提出申请。但因没证人，政府一直没批。

伍贵还得在家静养三个月。啥活都不能干，都是兰兰做，田地活，家里活，兰兰累得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兰兰对伍贵说：“你今后别干这种傻事。你瞧，挨了两刀，身体吃了亏，花了钱不说，还没人说好，村里人还都说你傻。我也跟着你受苦。你要答应我，今后不要再傻了。”兰兰说着哭起来，哭得极伤心，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行，我答应你。”

伍贵嘴上答应了，却做不到。一个小偷来偷邻居家的小猪，伍贵拿了根扁担，给了小偷一扁担，小偷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小偷进了医院，花了两千多块钱。派出所的人说，这钱要伍贵出。伍贵和兰兰怎么也想不通。兰兰要邻居出这笔钱，邻居说：“我又没打小偷，我也没请你男人帮我看猪仔。怎么要我出?”

一肚子气的月兰同伍贵闹离婚。伍贵起初不愿意，兰兰铁了心离，伍贵也没办法，只得同意了。五岁的儿子也归了兰兰。

伍贵又过起单身的日子，他知道他以后得打一辈子单身了。

只是仅仅过了半个月，有一个叫桃花的女人托媒人上门提亲。桃花不但长得好看，人也聪明，而且还是个黄花闺女。村人都说伍贵有艳福。伍贵却不同意这门亲事，伍贵说他不能害了她。

桃花有非伍贵不嫁的架势，她亲自上门向伍贵推销自己。

这让村人纳闷，想娶桃花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个，桃花都看不中，偏要嫁给伍贵。一个脑瓜子特好使的人说：“桃花不会是两个歹徒想强奸的那个女人吧?她想嫁给伍贵是为了报恩。要不她一辈子都不心安。”村人听了都觉得有理。

这天，伍贵吃过中饭，便出了门，他要去兰兰家看儿子。还没进村，便听见池塘边有小孩喊：“救命啊，救命啊。”伍贵看见池塘有个人，一沉一浮的。伍贵啥也没想，便跳进池塘了。

伍贵一万个没想到的是他救起的竟是自己的儿子。

闻讯赶来的兰兰抱着孩子哭了。兰兰一个劲向伍贵道谢，伍贵说：“谢啥，我救的是自己的儿子。”

兰兰说：“我错了。你幸好没听我的，要不我们的儿子……你是对的。”

“你过得好不?”伍贵关心地问。

兰兰摇摇头：“一点也不好。我，我想我愿同你一起过，你愿意不?”

伍贵没接兰兰的话，他不知说啥好。伍贵昨天刚对桃花说他愿意娶她。

兰兰见伍贵不出声。一脸失望，但聪明的兰兰马上拨开话题：“走，回家喝口水。”

责任编辑张曦霖

苹果情缘陈永林

伟和梅的相识缘于一只红苹果。

五岁的梅吵着要吃红苹果，梅的母亲说：“苹果太贵，有钱了再买。”梅说：“妈说话不算数，你说我带好了弟弟就买红苹果给我吃。”梅说着伤心地哭起来。梅的母亲毫不心软。梅竞赖在一家水果摊跟前不走了，母亲拉不动，发了火，巴掌噼啪啪地落在梅的屁股上。梅很犟，仍不走，也哭得更凶了。

伟把一只红苹果放在梅手里。伟的舅舅拎着一袋苹果来家了，母亲给了伟一只红苹果。

梅的母亲从梅手里抢了苹果，要还给伟，伟跑了。

伟同梅住在同一条街上。以前他们见了面，从来不说话，也不在一起玩。第二天，两人见面后，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伟和梅总在一起玩。

一回，伟问梅：“你今后会嫁给我吗?”

“当然嫁给你，不嫁给你嫁给准?”

后来伟和梅好上了，但到了结婚的年龄梅在犹豫。伟是名普通工人，挣的钱很少，梅大学毕业后，进了团县委，工资比伟多得多。那时有许多比伟条件好的男人追梅。

是一只红苹果让梅决定嫁给伟的。

伟打电话约梅见面。见了面，伟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艳艳的苹果，苹果很大，有七八两；苹果很红，苹果散发出一股香甜的气味。伟笑着说：“馋得吞口水吧?”伟从口袋里掏把刀，削苹果。伟很会削苹果，苹果皮尽管削得极薄，但苹果皮不会削断，还削得极快。这是伟平时为梅削苹果练出来的。

梅咬了一口说：“嗯，这苹果真好吃，又脆又甜，还香。哪来的?”

“美周来的。”

“骗鬼吧。”

“真的是，我一朋友的亲戚从美国来，他带了一箱苹果。我朋友给了我一只，我舍不得吃，留给我的小馋鬼吃。”

“你朋友骗你，入境时不能带水果。”但这话在梅的喉I咙口打了个旋，咽回肚了。梅说出口的却是：“我们该定个日子结婚。”

几年后，又是因一只苹果，让梅决定与伟离婚。

婚后的日子并不如梅想象中的那么好。婚前的浪漫被柴米油盐侵蚀了。两人为鸡毛蒜皮的事吵个没完，都觉得极累。但“离婚”两字，准也不愿说出口。

梅终于冷冷地说“离婚”。梅见伟坐在河边，为一女孩削苹果，就像以前为她削苹果，耐心、深情、温柔。

伟沉默了许久，才点头：“好吧，只要你今后幸福。”两滴泪汪在伟的眼眶里。

梅见了伟眼里的泪，心软地颤了颤，但眼前浮现伟为另一女孩削苹果的画面，心又硬了。吐出嘴的也是冷硬的话：“今后幸福不幸福与你无关。”梅进了屋，扑在桌上写离婚协议书。伟在外削苹果，想到可能是最后一次给梅削苹果时，眼泪便扑嗒扑嗒掉在手里的苹果上。

伟拿着削好的苹果进了房。

就在这时。房子猛烈地摇晃起来。伟说：“不好，地震……”话没说完，房子“轰”一声倒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伟醒来了，听到梅的呻吟声。伟喊：“梅，梅，你还好吗?”梅说：“还好，你呢?”“好。”伟循着声音往梅那儿挪，但四周都是砖块。伟眼前黑糊糊的。啥也看不见。“我们都会死的。”梅说着哭起来。伟说：“不会的，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一定要坚持住，一定会有人救我们的。别哭，要保持体力。”梅止了哭。“……梅，你真的想跟我离婚?”梅不出声。伟又问：“为什么要跟我离婚?…‘因为你给另一个女孩削苹果。”伟笑了：“那女孩是雯呀，我姑妈的女儿，你们见过一次面呀。”梅又不出声了。伟说：“好了，我们别再说话，先睡一觉。”

“我，我睡不着，我怕，我担心我爸妈……”

伟不出声，故意把呼鼾声打得很响。伟很快睡着了。

“伟，你醒了吗?”伟“嗯”一声。“伟，我好饿，你有吃的吗?”伟手里就有一只削好的苹果，但伟说：“没有，我也好饿。”

后来他们谈得最多的就是吃的。

当梅第十次说饿时，声音且极其微弱，伟说：“梅，我给你吃的。”梅问：“什么吃的?”伟说：“一只苹果。但这只苹果你只能咬一小口，不能全吃完，要慢慢吃。”梅接过伟递过来的苹果，咬了一小口。梅说：“你也吃一口吧。”伟说：“我也有一只苹果，我这只苹果还没削皮呢……我又想睡觉。”

梅问：“我们埋了多久?”伟说：“我也不知道，有三天吧。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放弃，你要挺住。”“你也要挺住，我们都要挺住。我活着出去了，一定好好爱你，决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你怨这怨那的……”“我也会更爱你。其实我一直都爱你，你不知道，我爱你爱得可付出自己的生命。我恨自己挣不到钱。不能给你带来物质上的幸福，因而脾气不好……真对不起……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出去。”“行，我答应你，你一定也要活着出去。你的苹果吃完了吗?我这还有半个，你吃吧。”伟说：“我这也还有半个。”

“伟，我不行了，我想放弃……”“梅，梅，你一定要坚持，你答应我的，你现在不能睡，一定不能睡，一睡就永远睡过去了。梅，梅，你想一些最激动，最快乐的事……”

地震后的第六天，梅终于被救出了。

伟却死了。

伟把唯一的一只苹果留给了梅，他把生留给了梅，把死留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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