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大时代的小访客

2009-07-18 07:30迟宇宙
市场瞭望·投资者 2009年5期
关键词:冯仑王石文人

迟宇宙

在一个风云际会的大时代当中,很多人扮演着过客的角色。匆匆地与大时代相逢,又匆匆地转身而去。但是冯仑不同。他很幸运,他知道自己是这个大时代的一个小访客。

在中国民营房地产企业中,冯仑是位传奇式的人物。

在十年的投资和资金积累中,他由一个研究体改政策的学者一下子演变为拥有20亿身价的集团老总。中国地产界称他为“学者型”的开发商,又称他为中国的“戴尔”。从他身上,我们不仅看到了一个中国重量级的投资者的大气和魄力,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一个时代民营企业的缩影。

最重要的事

在每个人仓促的一生当中做的很多事情,其实都不重要。在人们仰望浩渺星空的时候,很容易发现,所谓“重要”只是一种错觉,漫长的时间和辽阔的空间当中,大部分都只扮演着“过客”和“访客”的角色。

冯仑觉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奋斗”。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在当今社会的潮流里,你要不被淹下去,就要不断顽强地把脖子伸出来。这就叫奋斗。你得从十几亿人里头冒出来,你得在各个行业里面、在几万家公司里面冒出来,所以你一生实际上都是在奋斗。”他说,“所谓奋斗是正面表达,负面叫折腾。我们刚下海叫折腾,现在都叫奋斗了。实际上是不想被淹死。潮水来了、漫过去,然后脖子又伸了出来……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老很紧张。你想你在海水里面上下翻腾,一定会很紧张,因为一不留神就给淹下去了。”

冯仑知道,在今天这个残酷的商业进化系统当中,活下去其实比什么都重要。有一个人曾问他最恐惧什么,他说他最恐惧活着——因为活着,他就必须思考如何使自己成为大时代的商业先驱而不是先烈。

“为什么呢?活着就要琢磨这个事,死了就没事了。所以中国老有一句话:‘死都不怕,还怕活吗?其实应该倒过来:‘活都不怕,还怕死吗?活着这么难你都不怕,死了有什么怕?闭着眼睛什么事都不知道了。活着就要不断地抗拒这个浪潮,不要把自己淹死,这是我最重要的一件事。”

作为先行者,1980年代初期创业的柳传志那批人,他们经过了差不多有20年时间,不停地跟各种各样的浪潮斗,最后才冒了出来。他们展示出一种压制不住的激情和活力,这使冯仑深为敬重。冯仑知道,“水来了,水性好的人才能活。只有少数人活下来,多数人还是淹下去了”。他为少数派鼓掌。

他努力修补着内心的圆圈与外部世界圆圈之间的凹凸不平。他使自己变得豁达而坚硬,使自己变得境界通透脱俗、做人通情达理、做事通权达变。他要使自己拥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力量,在民营企业转型的浪潮当中,不仅不会被冲刷掉,而且可以成为站在潮头的人。

今天的冯仑已经获得了丰厚的创业回报,他开始意识到,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事情,它们能够与自己的内心圆润通透起来,而不是充满了无穷尽的冲突。

“我们那个时代说的是改造中国、推动社会进步,现在80后都说特小的事。”他说,“我觉得今天做的工作,小到能改变一些城市景观,大到能影响周围社区以及这个行业,再大一点,如果还能工作10年、20年,我们还可以通过NGO,通过各种途径影响到一些其他的人群,影响到社区环境、自然环境。我觉得这些都在逐步实现。”

最独特的价值

春节前半个月的时候,冯仑哭了。

有一天他和原来的一些老同事聚会,他们回首年轻时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他们感慨在大时代当中各自迥异的命运,伤怀那些被时代和历史伤害了的朋友、兄弟,以及他们坚定、坚韧的亲人。他们泪流满面。

他们发现,有一个同事生了病却没人管,后来大家捐了一些钱,但那人还是过世了。他们还发现,又有一个人得了癌症。他们感慨生命的脆弱,决心扭转这种颠覆性的人生。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做期货、股票、房地产都获得了成功,有不少入的身家都超过了10亿。有一个人提议说:“我们要做点事情。我们要发誓不让我们的同事因为钱而看不起病,不让他们因为钱而不能有很好的生活。”

他们决定成立一个基金,把这个基金赚的20%的钱捐出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们委托了一个股票能手管理这个基金。他们说基金赚到钱后,20%的收益归那个管理者。那个人拒绝了,他要把这个钱也捐出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他们用行为实践着全新而又质朴的商道——财富是用来帮助他人的;财富只有闲来帮助他人才会实现最大的价值。

在冯仑看来,商入“是一个创造财富的专业工作者”,他们“创造财富满足别人需要”。然而“无商不好”和“为富不仁”已经成为两个深入人心的概念,尽管人人都知道商人不是坏蛋,富人不是恶霸,但是对商人的偏见和对高人的敌意一旦被无限放大,他们就会变成“逆流”,就会成为“反动派”。

冯仑有时候会因此激动和愤怒,有一次他反驳说那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冯仑意识到“中国社会需要耐心,需要宽容”,他建议说:“大家慢慢来,走到一个新的游戏规则中。比如说80后、90后,慢慢由他们来管理这个社会,规则会发生变化,商业文明、商业伦理就站在了一个更主流的位置。”

冯仑梦想着在中国会出现一种具有创造性的制度,它的出现可以使商业文明成为一种主流价值观,从而改变商业文明在中国自生自灭的无奈以及混乱无序的状态。

“中国在鸦片战争以后慢慢建立起现代商业文明的规则,但它长期都不是主流。现在改革开放30年了,特别最近十几年,我觉得它有望发展成为一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和基础性的制度安排。”

商人在中国历史当中的位置是一段一段地忽上忽下。冯仑觉得中国真正需要的是商业文化,只有市场经济和法律秩序才能催生真正的商业。

“封建社会那些是小买卖,是商人,现在需要企业家。企业家是专业运动员,是刘翔,商人是野地里跑的傻小子。”他说,“市场经济是靠企业家、靠若于大企业、行业的领袖支撑的。企业家已经超出了简单的个人利益,他承担更多的行业、社会职责。他承担更多的组织创新、技术创新、社会进步职责。现代商业社会,最重要的是那些负责任的工商领袖,他们带领商业社会的进步。”

冯仑想呼吁和帮助中国商业界建立一种打着自己烙印的道德体系,他曾经期望“从中国传统的文化当中寻找一种新的解释,帮助我们能够在财富的追求、政府和企业的关系以及穷人和富人的关系当中找到一种平衡”。

可是传统文化中有商人但没有企业家的概念,有财富但没有资本的概念。他们得花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耐心使传统文化接受现代商业文明。他们得努力使它们之间形成一种默契,可以使资本、财富的积累以及良好的政商关系获得积极的文化支撑。

中国的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正在

为这个国家、这个时代做更大的贡献,可是他们所分享的权利与他们的贡献并不匹配。在中国的土壤里面,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要想成为主流的力量,依旧要野蛮生长。

而他,一个亲历了时间和空间的历史见证者,愿意将自己的欢喜与悲哀、兴奋与沮丧、幸福与悲哀,滴着血、赤裸裸地展示出来与所有人分享。他说他写《野蛮生长》,“就是觉得也都折腾这么多年了,我在规划下一个10年要做什么……在改革30年的时候,需要把这些想法和大家做一下分享,同时也对过去19年参与做主意过程中观察到的一些事情和一些感想做一些记录”。

最本色的人生

在一半剽悍一半通达的十几年过去后,当年的小伙子已步入中年,当年的皮包公司如今也变成了赫赫有名的“万通集团”。冯仑回过头来一看,自己这公司与别家的公司没什么区别,都是在杂草丛中、石头缝儿里野蛮生长,都址从石头底下慢慢地拱翻石头,才最终见着了阳光。

花了十几年时间,冯仑不经意间把自己做成了一个标本。作为承前启后的一代企业家代表,他往左伸伸于就能拉着柳传志、张瑞敏他们;他往右探探头就能瞅见丁磊、李彦宏他们。他为中国的民营企业家提供了一条折中的成功路径。

冯仑的通透脱俗、通权达变,通情达理已经成为他的人生标签。他的“三通”带给了他鲜活的“万通”。

30年来,很多激情洋溢的企业家都在“三通”上栽了跟头,有的人刻薄寡恩,有的人野心膨胀,有的人人情世故都懂却看不清局势。

值得冯仑尊敬的企业家是万科的上石,冯仑说王石是一个范例,“他的成功是我们许多人不能企及的”。他觉得王石是一个标准的儒家君子,符合孔子为君子设立的“君子三变”标准:“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凡是公司有什么事情不清楚,冯仑就打发下面的人看看万科如何解决,或者干脆直接与王石吹牛,他甚至还写了篇著名的《学习万科好榜样》,作为对王石的致敬。但是他们不是一类人,王石是一个愿意去当中流砥柱的儒家人物,为此他无论律人律己都极为严苛,但冯仑却是一个取法老底的道家人物他曾评价自己与王石的差异说:“我不登顶,能不登顶就不登顶,他(王石)是以登顶为目的,我以不登顶为取舍。”

在无数个民俗学佚文当中,冯仑都将人生比喻成一坛咸菜,他说“不同的卤汁,不同的分量,再加上不同的腌制时间,最后浸渍到菜里,你的味儿就变了,不用刀刮还看不出原来的本色”。

冯仑的本色是什么呢?

他曾说男人一生要上四堂课:第一:坐牢一年无罪,知道什么叫是非;第二:离异无子女,知道什么叫爱恨;第三,癌症误诊,知道什么是生死;第四,非典疑似,知道什么叫委屈。

在或耳闻目睹或亲身经历了男人的四堂课之后,他的本色又是什么?

“大哥”、“大侠”、“大亨”、“枭雄”、“小诸葛”、“地产理论家”、“学者”、“博士”、“黄段子专家”……各种各样的符号叠加在冯仑身上,有时候令他自己都感到困惑。

或许对于“土匪知识分子”冯仑来说,他更愿意使自己重新回到文人行列,回到传统士大夫的境界当中。他在写完《野蛮生长》这本书后,据说想写《历史现场读大历史》,“走遵义、走延安、走庐山、重读中共党史,研究微观的细节,寻找现场亲历的感觉”。

“除了商人,我最想当的是知名文化人。当文人有三种选择,一种叫反对文人,他们最终可能成为正义的象征与真理的守护者,但这种人容易掉脑袋;第二种叫走狗文人,他们的任务是拍马屁,这种文人生活得可能不错,但内心苦恼;第三种叫流氓文人,写点鸳鸯蝴蝶、文人骚客的东西。”他说,“我分析了一下自己:最早从国家文职人员开始,到后来的下岗、流浪、打工,到自己办公司,走进江湖,开始一种狂放不羁的表达,这个过程正好是从走狗文人开始,没留神成为反对文人,最后成为流氓文人。”

有一个叫罗振宇的人曾用一副张元济的对联当作对他的结论性评判——“言或自成天趣,事当曲尽人情。”冯仑很喜欢。

对话冯仑

记者:您对2009年的房价怎么看?万通2009年的房价策略是怎样的?

冯仑:实际上现在房地产,特别是住宅,每年大家都会谈一些走势、价格,但是仍然都是猜测,市场、政府、消费者还有企业之间的博弈规则太模糊。就像开运动会,你不知道裁判是什么裁判,不知道运动员怎么跑,不知道观众怎样看,所以预測不准。

我对今年整个市场有两个比较担忧的地方。第一是这么多年住宅的政策已经高度的道德化和意识形态化,出现了政策非常紊乱的表现。

从这几年来看,大家关于所谓民生保障住房的政策细节和措施,在中国可以找一个人讲得很清楚,几乎已经不可能。原来任志强还可以讲清楚,现在我看任志强也讲不清楚了。这样的情况下,市场逐步脱离了一个理性的商品市场规律,所以我们就越来越难判断了。

第二,住宅方面,市场的影响越来越小,政策影响越来越大。去市场化之后,实际上我们就没有价格问题了,你也就不用预测了。

2009年对价格走势的判断,最困难的莫过于因为这个行业逐步陷入道德的陷阱,逐步又变成了一个去市场化的方式。所以,价格就变成了无足轻重,无法判断了。

记者:那作为运动员您准备怎么跑?

冯仑:我们现在就看哪里市场大,哪里的政府不破坏市场我们就去哪里跑。

记者:哪里市场大?

冯仑:中国高端的市场、公寓我们认为相对市场化程度高。商用不动产市场化程度高,这是我们特别要关注的地方。我们希望在这些地方使企业的创新可以得到市场的回馈,可以得到变现的机会。

从万通来说是强调通过创新和变革来应对和跨越周期,所以我们会继续在住宅高端市场上耕耘,同时加强产品的多样化。我们今天开玩笑,我们的产品都要“戴绿帽子”,变成绿色的建筑和绿色的经济。另外我们更多关注商用不动产,在商用不动产上做更多的努力,使企业逐步可以走到下一个“蜜月”。

记者:那您应该很同意潘石屹关于降低商业物业出租税的那个提案?

冯仑:在潘总提案之前,媒体上也在呼吁。因为现在你们应该特别注意到一个特別扭曲的现象,就是万科去年年末交的税近70亿,利润才30多亿。这样投资者就没有积极性了。有的企业可能会选择逃税,有的还能靠理想支撑,当企业逃税又不能生存的时候,就剩下一个道德诱因了。当一个行业靠道德激励发展的时候,这个行业除了死亡没有选择。

记者:那您觉得政府到底应该做什么?

冯仑:政府现在就是做太多了,政府就是做保障,剩下的都不管。政府管太多,结果就是“有多少爱等于幸福”?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政府把保障管好,其余统统放好,让市场来做,这样所有的都解决了。

在一个风云际会的大时代当中,很多人扮演着过客的角色,匆匆地与大时代相逢,又匆匆地转身而去,甚至连拱手的动作都来不及做。但是冯仑不同。他很幸运。“当岁月逝去的时候回头望望”,他知道自己是这个大时代的一个小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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