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子弟

2009-07-21 05:19
中学生百科·悦青春 2009年12期
关键词:欧拉时代数学

胡 坚

一个男孩要经历多少事才能成为男人?

两件,血汗和头脑。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1992年到1996年之间度过的。我原本想把它们从历史的记忆中挖掘出来,但最终的结局却是将它们再次埋葬。上大学的时候,我路过当初参加奥数培训的一个教学点,突然想为那个逝去的年代写点东西。结果东西还没写完,西南地区就传出了消息,数学奥林匹克不适合大多数学生,被一刀切,取消了。

我很早就盘算过我在数学方面的前途问题。我喜欢欧拉,特殊问题特殊对待,个人方法之巧妙无可匹敌。看欧拉的解题,就像艺术,两个字“精”“美”毕至。那些万能通用之法固然稳妥好使,欣赏价值却差了很多。对于考试来说,稳妥永远是第一位的,欧拉不是个好偶像。那是个在课本里写“童第周路灯下苦读”,墙上挂“不畏艰险攀登”名言的年代,学校里的主流思想是勤奋加刻苦,老师偶尔讲起拉马努金,重点也落在他一个人在封闭的环境里对抗整个欧洲数百年的积累,刻苦地演算把肘子磨出茧子。

我不喜欢这样的数学,不喜欢这样的缺乏浪漫。那两年里。我经常会在一些新接触到的领域里看到“熟人”的名字:高斯,柯西……数学上几乎是每学一个分支都能遇到用他们名字命名的定理,多年后学计算机,还会遇到柯尔莫果洛夫——这个老爷子是个苏联数学家,但是体魄强健得可以和士兵打群架,乃是数学家里的战斗机——给我的感觉相当不好,智力上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就像一辈子无法逃出这些人的巴掌,一辈子要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更要命的是,在一起做题参训的同辈之间,我也常成为失败者。我很早就知道,在这个领域我远不是最强,却又更不愿相信“勤能补拙”,所以一度陷入彷徨。

少年时代,我的偶像是牛顿,没有理论体系,创造理论体系;没有实验,创造实验;没有数学,创造数学;“挟泰山以超北海”。成为牛顿那样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蒙昧的中世纪过去之后就不复返一样,黑暗中的蜡烛远比太阳下的流星更加明亮。

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是应试教育最疯狂的年代,有成千上万的少年被家长塞进了周末的培训班,面前无休止地堆砌着油印的古怪数学题:九宫填数,等差数列,鸡兔同笼,相遇问题……沉闷的气氛,昏暗的教室,参差不齐的老师,陌生的同学,多数的孩子在这里耗尽了对数学最初的,也是一生的热情。

那种疯狂并非源自对智慧的追求,就像同时期的混社会的“坏学生”们并非都源于对自由的追求一样。但是在作为背景的那几年里,中国的社会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人类历史上,从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朝代有过这么大规模的资本流动,人口的基数,教育的普及,历史的遗留,制度的转轨,时代之子必然会在这亿万次的试错中产生。

他们之中,有的依靠智慧最后走入IMO(国际教学奥林匹克)国家队,有的依靠勇气在街巷的血战和谈判中打出了自己的名声,在十年前同龄人的眼中,他们都是令人羡慕的骄子。这些人,我现在都看不到。这些事,曾经发生过,但已经不再发生。聪明者最终被聪明耽误,勇敢者最终被勇气埋葬,剩下的只有他们的眼神,那少年人锋利的眼神,甚至成为了很多人一生之中的最高点——“这大概就是一个时代送给他的孩子的礼物吧。这些时代之子未必总能走在潮流的最前面,甚至往往可能被时代的洪流所淹没。但是谁也不能夺去当年他最辉煌时期。时代刻在他眼里的光芒。”

但又似乎不仅仅于此。

每一个时代之子的背后,都是近百同辈的牺牲。他们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和梦想,牺牲了自己的机会和资源,甚至牺牲了父母给自己那份唯一的慈爱——那些在奥数教室里偷偷写纸条看漫画的普通学生们,那些每次打群架时想方设法躲在后边起哄的“边缘混混”:他们从未能体会过智力激荡下的数学之美,他们从未在街巷交战中品尝到胜利者的骄傲,甚至在多年之后的同学聚会里,他们的名字都很难被人记起。他们从学生时代起就被排斥在欢乐的盛宴之外。和他们的父辈一样,构成了永恒的,稳定的,沉默的——大多数。

他们也有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梦想,他们有眼睛,却一直被用来关注风口浪尖的时代之子们;他们有耳朵有嘴巴,却一直被用来传递邻家子弟出人头地的新闻:他们有他们的手脚,并不精彩的命运却被人一路预设……

直到有一天,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时代那锋利而决绝刀锋下,青春不再。

而太阳照样升起,时代依旧演进,并不因他们的曲折而放缓脚步。

有谁,来对这些刀下亡魂说一声对不起?

编辑姚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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